死水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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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成到家的時候,小半邊殘月,還掛在天邊,拿城裏時候來說,是打過三更了。

冷清清的月色照著一處處農莊,好像一幅潑墨山水畫,把四下裏的樹木,全變成了一堆堆的山丘。還沒有凍僵的秋蟲,響成一片。

鄉下人實在有摸夜路的本事,即如顧天成,在氣得發昏之後,尚能在小路上走十幾裏,並於景色相似中,辨認出哪一處是自己的農莊,而從極窄極窄的田塍上穿過去。

攏門上擂得蓬蓬蓬。立刻應聲而起的,就是他那隻心愛的猛犬花豹子,其次是那隻才生了一窩小狗的黑寶,兩隻狗一直狂吠著撲到門邊。

又是一陣蓬蓬蓬,還加上腳踢。

大約是聽明了是什麽人在打門,兩隻狗一同住了吠聲,隻在門縫間做出一種嘶聲,好像說:“你回來啦!你回來啦!……”

倒是四周距離不遠的一些農莊裏的狗,被花豹子吠聲引起,呐喊助威,主動的雖已闃然無聲了,而一般幫腔助勢的,偏不肯罷休,還在黑魆魆的夜影中,鬆一陣、緊一陣的叫喚。

門扉差不多要捶破了,加之以亂罵亂喊,而後才聽見十七歲的阿龍的聲音在廂房角上牛欄側答應道:“就來,就來!”

算是十幾裏路清涼夜氣把他的忿火清減了一大半,所以才能忍住,直等到燈光映出,阿龍靸著破鞋,一步一蹋的聲音,來到門邊。他還隔門問了句:“當真是三貢爺嗎?”

顧天成的氣又生了起來,破口罵道:“老子入你的蠻娘!你龜兒東西,連狗都不如,聲氣都聽不出了嗎?”

並且一進門,就是兩耳光,比起接受於羅歪嘴的還結實;不但幾乎把阿龍手上的瓦燈壺打碎在地上,連那正想撲到身上來表示好意的花豹子與黑寶,都駭得夾起尾巴,溜之大吉。

他把瓦燈壺奪在手上,哆著嘴,氣衝衝地搶進堂屋。一推房門,還關著在,隻聽見病人的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