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

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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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去看張大哥。張大哥已經不像樣子了,頭發好像忽然白了許多,眼陷在坑兒裏。關於媒人的一切職務全交給了丁二爺。丁二爺的辦法很簡單:有人來找媒人——“沒在家”。老李不敢告訴張大哥,同事們怎麽拒絕在保狀上簽字;他隻覺得來安慰朋友是一種使心裏舒坦的事,因為並沒有多少用處。張大哥還始終沒見著天真,雖然已跑細了腿。

“老李!”張大哥拉住友人的手,“老李!”嘴唇顫起來,別的話沒有說出,隻剩了落淚。

老李理會到張大哥是怎樣地難過。使張大哥在五十來歲丟了兒子,生命已到了盡處。但是他不會安慰人。除了能代張大哥作有效地奔走,再說,安慰的話,即使說得好聽,又有什麽用。他決定去設法營救天真,隻來看看張大哥是沒意義的。

以張大哥的人緣與能力,他隻打聽到:天真是被一個全能的機關捕了去,這個機關可以不對任何人負責而去辦任何事。沒人知道它在哪裏,可是人人知道有這麽個機關。被它捕去的人,或狗,很少有活著出來的。

張大哥在什麽機關都有熟人,除了在這個神秘得像地府的地方。人情托遍了,從眾人的口氣中他看出來,天真至少是有共產黨的嫌疑,說不定已經做了鬼。

張大哥已經筋疲力盡,隻剩了把自己哭死,微微有點光明,他是不會落淚的;他現在已完全走進霧陣中。設若天真死在他眼前,他隻要痛哭一陣就夠了。現在他是把自己終身的一切全要哭出來,平生一句得罪人的話沒說過,一個場麵沒落後過,自己是一切朋友的指導師;臨完,兒子是共產黨!天真設若真這麽死了,張大哥沒法再往下活。平日,張大哥永遠留著神,躲著革命黨走,非到革命黨做了官,絕不給送禮,而兒子……

老李看出來,張大哥隻有兩條路,除了哭死便是瘋了。拿些硬話激動他?沒用。張大哥的硬氣隻限於狠命地請客,罵一句人他都覺得有負於社會的規法。老李沒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