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时间的洪流裹挟着人们向前,来不及回望,来不及驻足,不知不觉距大家在老严家的新年聚餐,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廖智勋的地产经纪人事业越来越上轨道。他大篇幅地打广告,吸引客户。而原先相熟的朋友,社团活动里又认识的朋友,很多人都很欣赏这个精明能干、办事效率高的小伙子,纷纷找他帮忙买房、卖房,廖智勋忙得不亦乐乎,账户里也有大笔进账。
这一天,廖智勋接到了老严的电话,说找廖智勋帮忙,买一套两室一厅公寓。廖智勋有生意当然心花怒放,问老严:“严叔,您投资啊?现在公寓市场正是好时候。”
“小廖,一言难尽呀,咱们见面时说吧。”电话那端的老严显然忧心忡忡,满腹心事。
廖智勋从上次春节聚餐后,一直没再见到老严,一个原因是廖智勋自己太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好客的老严已经很久没有张罗着让大伙到他家聚餐了。
廖智勋带着符合老严要求的公寓资料来到了老严的家,门外的花花草草看起来有些杂乱,比廖智勋刚来加拿大时,看到老严家院子里的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样子差远了,而且走进门的廖智勋发现气氛很是凝重压抑,一向开朗的老严夫妇现在都愁眉紧锁。
“严叔,杨姨,你们这是怎么了?”老严的老伴杨庭蕊眼圈一下子红了:“小廖,我们俩的命苦哇!”杨阿姨开始向廖智勋哭诉,原来事情和老严夫妇的女儿有关。老严夫妇有一个他们三十多岁时才怀孕得来的宝贝女儿严文静。初三时文静和父母一起移民来到温哥华,来了之后文静一直适应得不好,融入不了,学习成绩也上不去。老严夫妇除了自己亲自上阵辅导,还给文静请了辅导老师,但效果都不显著,文静的学习成绩还是原地徘徊。
文静高中毕业勉强考入一所社区学院的幼师专业,出国前都是大学老师的老严夫妇虽然并不满意,但也没办法替女儿学习,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也是太溺爱了,就随她吧,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当个幼师也很不错。
二十一岁的文静毕业后在一所不错的幼儿园里找到了工作,老严夫妇也放下心来。
下一步就是帮女儿物色一个好男朋友了,这边老严夫妇还在到处帮文静找合适的对象,没想到文静那边已经和国内的一名网友,谈网恋谈得如火如荼。还借回上海探望爷爷奶奶的时候,悄悄跑去X省和网友见了面,回来不到两个月,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仿佛晴天霹雳,震惊得老严夫妇也没有了办法,老严唉声叹气,老伴儿哭天抢地,也难以把煮成熟饭的生米再变回生米,虽然百般规劝,杨庭蕊要带着文静去找医生打胎,但文静铁了心,死活不去,说什么也要保住这个孩子,甚至绝食相逼。老严夫妇怎么能看着宝贝女儿绝食下去,只得被迫同意文静留下孩子,赶快和网友结婚。
“文静,我和你爸爸一直宠你,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给你。你现在这样绝食,不仅在伤害你自己,也在伤害我和你爸爸,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伤害自己,疼在心里的是你的爸妈。”
“妈,我知道,你和爸爸一直都对我好,从不让我受委屈,这次我太任性了,但我真的爱郝德,他也真心爱我,你和爸爸就成全了我们吧。”
“爱?你们两个才见面几天?”
“妈,我们两个已经在网上聊了快一年了,你知道吗?我来温哥华以后,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我有时真的很孤独,很寂寞。二十岁,我在网上遇到了郝德,他特别理解我,只有他能安慰我。”
“文静,爸爸妈妈不是一直在关心你、爱护你,你有什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和爸爸妈妈讲?”
“妈,你和爸爸是很好的父母,但你们是父母,你们不是我的朋友,你们不理解我的痛苦。你们当年移民来,经历的痛苦、挣扎、不适应,我也都经历了,我比你们还痛苦、还挣扎、还不适应。可你们每天给我讲的都是大道理,督促我学习,可我根本学不进去。你们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有志者事竟成’,可是我在国内时英文就学得不好,到了这里,学校变成了纯英文环境,我想表达时,连嘴都张不开。你们说孩子的大脑就像海绵,学语言快,可我来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我不是孩子了,那时是我的青春期和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可是来到温哥华,我一下子感觉自己掉到了地上,我特别特别自卑,特别特别害羞。学校有一些坏孩子还欺凌我,她们嘲笑我,说我讲英文不流利,骂我傻子,我受不了,受不了,我当时甚至都想到了自杀,你们知道吗?”文静哽咽地说。
“孩子,你的这些苦,当时怎么不和爸爸妈妈说呢?有父母在,我们就是要保护你的呀!”杨庭蕊流着泪问。
“妈,你和爸爸刚来,也在适应,你们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连自己都自顾不暇,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们怎么保护我。到了温哥华,我觉得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以前在国内你们是大学教授,我是教授的女儿,到了温哥华,你们先是找工作找不到,最后爸爸教小学生画画,你教小学生中文,我现在又成了幼师,我连正正经经的大学都没有上过。妈妈,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我国内的同学上大学,他们有人学习成绩还没有我好,但也能上一所大学,虽说学校不怎么样,但他们可以住集体宿舍,交知心朋友,说自己的母语,尽情表达自己,过年轻人应该过的生活。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在温哥华上一所社区学院,学习怎么哄孩子,学院没有宿舍,没有食堂,没有朋友。妈,我一直想,你和爸爸为什么要移民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这里和上海怎么比?上海是魔都,这里就是一个大农村,这里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你们移民时和我商量过吗?你们自己就做了决定,也替我做了决定,直接就让我离开我熟悉的一切、我喜欢的一切……”文静已经泣不成声。
“文静,爸爸妈妈对不起你,我们不知道你这么痛苦,我们以为带你来到了这个空气清新、环境优美的城市,你是开心的、快乐的。”
“开心?快乐?那是装给你们看的,因为我不想看你们每天长吁短叹地找不到工作,再为我操心。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们我不快乐、不开心,你们能怎么帮我?你们能为了我,重回上海?你们一定会对我说的是,‘文静,振作起来,努力拼搏,不要让环境适应你,而是你要去适应环境。’我从小到大,你们跟我讲的不就是这些大道理吗?妈妈,不是每个孩子都要成为科学家,成为伟人的,也不是大学教授的女儿,就一定学习成绩优异。我被这顶大帽子压得累死了。是郝德让我又变得轻松,他让我看到,人生有很多不同的活法,他让我再次找到了快乐。”
“文静,如果你认为郝德就是你的理想伴侣,如果他能懂你,理解你,带给你快乐,爸爸妈妈也无话可说,为了你的幸福,我们同意你和郝德的婚事。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需要营养,快吃点东西吧。”老严端来了做好的鸡汤面和小菜。
“真的,爸爸妈妈,你们同意了?不再反对了?”
“不反对了,我和你爸商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是大人了,如果你认为你找到了真正爱你、疼你的人,我和你爸祝你和郝德幸福!”杨庭蕊红着眼眶说道。
文静一下子搂住了杨庭蕊,之后又去拥抱老严。老严夫妇无奈地相视苦笑。女大不由娘,他们能做到的,除了向独生女儿妥协,还能怎么样?
文静不再绝食,老严夫妇给她搭配各种营养,好好地进补了一下。一个月后,文静的孕吐不那么严重了,身体状况也稳定了,老严夫妇决定和女儿一起回国,去见未来女婿郝德。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既然两情相悦,我们做家长的就祝福他们吧。”老严和老伴在出发回国前感叹道。
“哎……”杨庭蕊一声长叹。
郝德初中毕业后就当了兵,因为唱歌不错,一直在部队文工团,转业后没找其他工作,一直在省城的一家歌厅里驻唱。郝德父亲是兽医,在县城老家承包了一家兽医站,母亲经营一家食杂店,日子也算小康。郝德倒是长得很英俊,个子也高,一米八三。
老严夫妇虽说对这桩婚事并不十分满意,但文静心意已决,父母此刻又能怎么样?而且听了文静的一番哭诉后,他们想,如果郝德真的能够理解文静,安慰文静,真心爱文静,他们也就同意了。
文静和郝德在X省老家和上海分别办了婚礼,再不满意,婚礼也要办呢,总不能让文静就偷偷摸摸、不明不白地嫁出去,而且文静还要给郝德申请夫妻团聚移民,移民局还要看婚礼的照片和录像。
郝德父母对老严夫妇说,家里条件不好,拿不出多少钱,最多能凑到两万元人民币。老严夫妇没说什么,说咱们都各有多大能力,使出多大能力,你家郝德是独生子,我家文静是独生女,咱们都不会亏待孩子。老严夫妇把郝德父母给的两万元人民币留给了文静小两口,自己承担了两地婚礼的全部费用。郝德父母还留下了他们在县城老家收到的亲朋好友参加婚礼给的随礼钱,并没有给老严夫妇。
文静非常不高兴,本来父母就不太同意这桩婚事,迫于自己怀孕了才不得不答应,现在自己的婚礼费用还要娘家承担,自己家是在嫁姑娘,还是在娶女婿?
但老严对文静说:“经济上的事,有就多负担一点,没有就少负担一点,别因为钱的事坏了感情。这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虽然我和你妈妈也不是很富有,但给女儿一个风光的婚礼,还是做得到的。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文静也就听了父母的话,没再计较,也没有和婆家理论什么,虽说她心里明白,郝德家能拿出来的绝不仅仅是两万元人民币。
郝德的夫妻团聚移民申请得并不顺利,连移民官都觉得奇怪和怀疑,两个之前一直没有交集的人,怎么在网上谈恋爱谈了一年,就结婚了?加拿大正在加强打击假结婚移民的现象,两个人的申请正碰上枪口。文静回到加拿大后,郝德的移民一直没有批下来,文静心急如焚,每天清晨孕吐得依然厉害,老严夫妇心疼不已,埋怨那些办假结婚移民的,把文静和郝德这真结婚的都给耽误了。
一直到文静进了产房,郝德也没有拿到加拿大签证,老严夫妇辛苦伺候着文静和白白胖胖的大外孙开开。终于在给移民局寄出了孩子的出生纸后,移民官相信了这桩婚姻的真实性,给郝德发了移民纸。
第一次出国的郝德非常兴奋,和老婆孩子一起住进了岳父家的别墅。起初的新鲜劲儿一过,矛盾渐渐显现了出来。和文静同岁,今年刚满二十二岁的郝德一下子就当了爹,根本不会照顾孩子,他把自己还当成孩子呢。
而且在国内当酒吧驻唱的他,懒散惯了,一直过着夜猫子的生活,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有时间就吊在网上,不是打游戏,就是和国内的网友聊天。
这让老严夫妇非常看不惯。这哪是过日子的人啊?他们起初为了女儿的幸福,也就忍了下来,觉得只要小夫妻感情好,他们当老人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是渐渐文静和郝德之间也不和谐了,两个人争吵不断,网恋时想象的对方的美好,在现实生活的洗礼前**然无存,现在眼里看到的对方,浑身缺点,满身不是。
郝德觉得生完孩子的文静比当初自己刚见时胖了两倍,像气球一下被充足了气一样,本来一张还算可爱的娃娃脸,现在长满了妊娠斑,让他根本没有和她过夫妻生活的欲望;文静则觉得郝德游手好闲,不去找工作,也不帮忙带孩子,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和当初他通过网络,在自己心中建立的温柔体贴的形象完全不符。两个人互相看不上对方,争吵的炮火越来越猛烈,有一次竟然大打出手,差点还伤到孩子。
老严夫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后悔当初让女儿草率结婚。两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当初以为卿卿我我就能把日子过好了?把孩子养大了?以为没有感情基础,靠着网上的甜言蜜语,就能应付柴米油盐酱醋茶了?可是生活不是过家家,这两个在家都被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独生子女,显然不堪生活的重负。
老严夫妇后悔他们作为父母,没有替女儿把好关,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老严夫妇一直以为两个年轻人只要有感情,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可以慢慢磨合,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可是现在婚都结了,也帮忙郝德移民到了温哥华,只能劝和不劝离,希望小两口好好磨合,好好过日子。
谁知前一阵,郝德的父母来探亲,反而雪上加霜,让本来就还不和谐的小两口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郝德的父亲郝利民老实巴交,母亲李玉花是很厉害的人,身材高大,在他们住的县城,是有名的悍妇,人送外号“李夜叉”。文静只在第一次回国见郝德,和第二次与父母一起回国办婚礼时见过郝德的父母,相处的时间不长。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郝德的妈妈,也就是自己的婆婆李玉花非常厉害,在家里说一不二,郝德的父亲和郝德都得听自己婆婆的。
自己第一次和郝德从省城回到他县城的家,李玉花对待文静倒是非常热情,拉着文静的手问这问那,把文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也把文静的家庭和加拿大的情况问了一个彻底。晚上,还是李玉花亲自给郝德的房间换上新床单,招呼郝德和文静早点休息。
文静迟疑地问:“阿姨,我和郝德住一间房?”虽说文静和郝德在网上聊天聊了一年,见面后对郝德印象也不错,但这刚见面没几天,怎么能就住在一起呢?在大学老师父母的教育下长大,文静的骨子里还是保守的。
“嗨,你好不容易从加拿大回来,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郝德既然有缘分,怎么还这么保守?不是说国外都很开放吗?再说家里就两间房,你不和郝德一间,还和我一间?我晚上打呼噜可是震天响,郝德他爸平时都住郝德那屋,嫌我打呼噜声太大。”李玉花咄咄逼人地说。
文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晚饭和父母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的郝德这时候走过来,当着李玉花的面,搂着文静说:“宝贝儿,我等了你一年多,陪你在网上聊了一年多,就盼着见面的这一天。见到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还等什么呢?”
郝德搂着半推半就的文静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也是那一天晚上,在郝德的柔情蜜意下,文静向郝德奉献了自己的处女之身,之后文静又在郝德家住了半个多月,那也成了她和郝德的蜜月。文静第二次见郝德父母,已经是举行婚礼时,文静当时已经怀孕。
虽说文静对婚礼的费用全部由自己娘家承担,郝德家连老家亲戚的随礼钱都独占一事耿耿于怀,但这次郝德父母说要来加拿大探亲,她还是答应了,还帮忙准备探亲签证需要的各种烦琐材料。老严开车拉着老伴儿、文静、郝德和小外孙,一起到温哥华国际机场接回了亲家亲家母。大家见面,少不了一番寒暄客套。回到家里放下行李,老严夫妇带着李玉花和郝利民在屋里屋外参观了一圈,李玉花和郝利民对老严的花园式洋房赞不绝口。
回到屋里,李玉花还在啧啧称赞着:“看看人家这别墅,这才叫别墅,真好!这房前屋后的,多敞亮,多气派!啥时候咱也能住上这样的别墅啊?哎,亲家,这别墅得多少钱啊?”
“我们当年移民时,卖掉了上海的公寓,买了这套房子,当时花了八十万加元(约合人民币四百二十万元),现在这房子涨了几倍了。”老严如实回答。
“哎呀妈呀,这要是八十万人民币,咱凑吧凑吧还有可能买得起,加元就没戏了,太贵了,现在又涨了几倍了,那更买不起了!”李玉花感慨道。
正在给公婆泡茶的文静一听李玉花的话,“这要是人民币,咱凑吧凑吧还有可能买得起”,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
“呦,妈,您还能凑出八十万人民币来呢,那我和郝德结婚时,您怎么说就能拿出两万人民币呢?”文静立刻问李玉花。
李玉花的脸上先是片刻尴尬,显然为自己把家里的财政情况说漏了嘴而尴尬,但马上反驳道,“这八十万人民币,是说把我们在县城老家的房子卖了,兽医站和食杂店都兑出去,还得跟银行借钱,才能凑出来,俺们手头哪来那么多现金?”
“那您自己独生儿子结婚,也不至于您就出两万元人民币吧?”文静一肚子委屈。
“文静,爸爸不是跟你说了,经济上的事情,有条件就多出一点,没条件就少出一点,不要再说了。”老严制止了文静继续追问。
杨庭蕊也立刻说:“亲家,你们休息一下,一会儿咱们去饭店吃,老严一早就在餐厅订好了位,带你们尝尝温哥华的海鲜。”
文静一看父母都在劝阻,就没有再说什么。之后一家人去了最好的一间中餐馆,点了很多海鲜,给郝德父母接风。郝德父母吃得非常满意,对温哥华的海鲜赞不绝口。但文静却越想越觉得委屈,在饭桌上只能强颜欢笑,心里已经非常不满。
“哎,你说,咱儿子找的这门亲事还算行,虽说文静长相、身材都一般,但家里条件这么好,又是独生女,将来这别墅、那车,不都是咱儿子的呀?”李玉花晚上睡觉前在卧室里和郝利民悄悄地说。
“就是呀”,郝利民嘿嘿笑着说,“这小子,有福气,找了个加拿大媳妇,得了个大胖小子,咱们也借光来加拿大玩一圈。明天一早,你把给孙子的钱,交给文静吧。”
“不给,你看今天文静那死样子,还嗔着他们结婚咱们给钱少了。她上赶子嫁给咱郝德,咱郝德一表人才,配她两个来回,绰绰有余,要不是她有个加拿大身份,有还算有钱的爹妈,我是半拉眼珠子也没瞧上她。她和儿子之前哪个女朋友也比不了哇,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我都担心将来咱孙子随了她。之前结婚给他们的两万人民币我都后悔了,这回带来那两万人民币,咱们自己留着花。还嫌我结婚时给钱少,自己也不照照镜子,我有钱,我自己留着养老,我也不给她。”
“行了,别生气了,文静那爹妈看着还不错,也没少给他们花。”
“他们花是应该的,姑娘挺着大肚子,嫁不出去砸手里呀?”
“好了,睡吧,睡吧,坐飞机也累了。”郝利民关了灯。
第二天,吃完早饭,老严开着自己的面包车,带着亲家、亲家母逛遍了温哥华的大小景点。这让第一次出国的郝利民和李玉花很是开了眼界,两个人的嘴笑得合不拢。
私下里,李玉花和郝利民偷偷说:“让儿子也给咱办移民,将来咱俩也在温哥华养老,这地方多好,青山秀水的。”
郝利民憨憨一笑,这辈子他都听李玉花的。郝利民和李玉花也住在老严的房子里,这样,老严夫妇、郝德父母、文静一家三口,一大家子七口人住在二楼,加上老严将一楼租给三个租客,这房子里住了十个人。人多难免事情就多,插曲就多,不和谐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先是婆媳因为带孩子发生了争执,李玉花帮忙带孩子的手法很是粗糙,经常给孩子刚换完尿不湿,不洗手,直接就拿奶瓶,给孩子喂水了。
喜欢的时候,李玉花会直接嘴对嘴地亲孩子;孩子哭闹不停了,她会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虽说打得不重,但毕竟是不满一周岁的婴儿,文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妈,你怎么舍得打开开呢?他才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
“我什么时候打开开了,他哭,我就是拍他一下,让他知道,扯着嗓子嚎不对,郝德小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带的。”
“这么小的孩子,哪知道什么对、什么不对。他哭,自然是有原因,不是困了,就是饿了,要不就是拉尿了,给他喂饱了,让他睡足了,尿不湿时刻清清爽爽的,他自然就不哭了。”文静讲起带孩子,一套一套的,很有科学根据,这都是她看了多本育儿书得来的知识。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郝德我就是这么带大的。”
“现在都讲究科学育儿,早就不是棍棒教育的时代了。另外,孩子这么小,你不能直接亲孩子的嘴,大人嘴里的细菌会传给孩子的。”
“有什么细菌?郝德小时候,我就是这么亲大的,他现在不活蹦乱跳,也没让我的细菌给毒死。”李玉花瞪着眼睛说。
“妈,现在带孩子都讲究科学,书上这么说的,咱们照着做就是了。”文静赌气地说。
李玉花摔门离开了文静的卧室,一肚子的不高兴,觉得自己笨贼偷石臼——费力不讨好。自那以后,从不吃亏的李玉花带孩子也是嘟嘟囔囔,牢骚满腹,和儿媳妇明里暗里地较劲。婆媳间的心结一旦结下了,就很难解开。郝德作为儿子和丈夫,显然是帮助打开心结的关键人物,但他却不闻不问,置之不理,一副不关我事、我才不管你们的模样。
来的都是客,在家里,老严夫妇负责做饭,桌上桌下地伺候着。老严夫妇做的上海菜偏甜,李玉花很是吃不惯,可自己又懒得做。
有时严母会给女儿文静单独做一些下奶的汤汤水水,比如猪蹄花生汤,木瓜鲫鱼汤,红枣乌鸡汤。李玉花看见儿媳妇吃独食,很是不高兴,嘴里就会冒出一句“矫情”。老严的夫人杨庭蕊,也不和李玉花吵,和和气气地说一句:“营养吃到文静的嘴里,最后产出的奶水是喂给开开的。”
李玉花就说:“我们当初也没那么多营养,儿子不照样长得结结实实,高高大大?现在的人,就是矫情。”说完还翻了一下白眼,就差脱口而出一句“贱人就是矫情了。”
加拿大的木头别墅本来就不隔音,李玉花又是大着嗓门嚷嚷,文静听到了,心里很是不满。“我吃我娘家的,喝我娘家的,汤也是我妈做的,你有什么不满的?说我矫情,等把我惹急了,我就矫情给你看。”文静恨恨地在心里想。
郝德爱抽烟,温哥华的别墅都是木质结构,屋内都有烟雾报警器,加上家里还有婴儿,文静就一直让郝德到阳台上抽烟,不许在家里抽烟。本来相安无事,但郝利民和李玉花来了之后,这件事却成了引发家庭战争的导火索。
李玉花和郝利民比儿子抽烟抽得还凶,伴随着一根烟抽完的,还有一口浓浓的粘腻黄痰。文静还是请郝德带公婆到阳台上抽烟,刚开始一个月没有问题,就是楼下的租客抱怨过,有人从阳台上往楼下步道上乱吐痰。
后来进入了温哥华的雨季,一天到晚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老严家的二楼阳台上方没有遮雨棚。仨人抽烟时还要穿上防雨的衣服或者打把伞。
郝德和郝利民都没有说什么,李玉花却很是不高兴,让他们顶着雨在外头抽烟,这明明就是瞧不起他们吗?她严文静就是故意奚落他们,让他们难看。
有一天,李玉花白天刚因为带孩子的事跟文静发生过口角。晚上九点多,文静把孩子哄睡了,拿着杯子到厨房倒口水喝。郝利民父子和李玉花正要开门出去抽烟,李玉花看见文静进了厨房,喊了一句:“外头黑灯瞎火还下雨,就在屋里抽,能咋的?哪有那么矫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明显带有挑衅的腔调。
郝利民父子都说没事,还是出去抽吧,家里有孩子,李玉花却铁了心挑事儿,对父子俩说:“出什么去,都给我在屋里抽,我看谁敢出去?”
说完她还示威性地看了一眼文静,一屁股坐到厨房的餐桌旁,拿出兜里的烟和火给自己点上了。文静的火一下就上来了,这三个月来相处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和郝德结婚后的各种不满一下子被点燃了。
“抽烟只能出去抽,要不然就别抽,郝德你最好赶快把烟戒掉。”
“戒什么戒?凭什么戒?你凭什么让我儿子戒烟?”李玉花摆好了吵架的姿势。
“你说凭什么戒?吸烟有害健康,这是常识,你不知道吗?家里还有婴儿,必须戒烟。”
“有害什么健康,我妈抽了一辈子烟,现在七十多了,还硬实着呢。”
“二手烟更危害健康,你不考虑大人,还不考虑孙子吗?”
“孩子在那屋睡觉呢,我危害得着他吗?”
“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就是不准在屋里抽烟!”听到李玉花爆了粗口,文静气不打一处来。
“你家咋了,这也是我儿子的家,我儿子也住这,儿子住哪我们就住哪。”
“你太不讲理了,我嫁给你儿子,你们家就给拿了两万人民币,婚礼的钱,还是我爸妈出的;生孙子,一分钱没有,你们来温哥华的签证,是因为我有工作证明,我爸妈有收入,才担保申请成功的,你们来温哥华的机票,也是我花钱买的。你儿子挑三拣四也不工作,你们来我家白吃白住三个月了,我爸妈桌上桌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们别欺人太甚了。”
“谁让你上杆子嫁给我家了,你愿意呀,回国和我儿子见一面不就上床了,不就揣着孩子回来了,别在我面前人五人六地装,你不嫁给我家,谁还稀得要你?”
李玉花嘴里的脏话不断涌出,她还没有把她在老家吵架的难听话都说出来,文静已经被她羞臊得无地自容,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已经睡下的老严夫妇听到争吵声,赶快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听到李玉花在满口脏话地数落文静的不检点,老严两口子作为知识分子,也一直对文静回国见网友,回来就发现怀孕的事情耿耿于怀,严母当时还气得心脏病都犯了。但亲生闺女,又已经怀孕了,打不得,骂不得。虽然最后老严夫妇拗不过女儿,同意她和郝德结婚,但这始终是他们的一块心病。“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何况文静是李玉花的儿媳妇,今天李玉花就这样红口白牙带脏字地骂文静,老严夫妇也被激怒了。
“亲家母,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他们小两口自由恋爱、结婚,现在又给你生了白胖的大孙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我早就不满意了,从我一来温哥华,严文静眼睛就长在头顶上,没有尊敬过我这个婆婆。我伺候孩子,她一会告诉我这不行,一会告诉我那不行,咋的呀?我不会养儿子呀?郝德不是我伺候大的呀?嫌我们家郝德不上班,她找个上班的去呀?她咋在温哥华找不着对象,非得找我们家郝德呢?还送货上门!倒贴出嫁!”
虽然对文静很不满,但李玉花还是要给老严留些面子的,这些话里没有带脏字。
“什么叫倒贴出嫁?我早就说过,经济上的事,有条件就多负担一些,没有条件就少负担一些。我们的好意,怎么还变成倒贴了?”老严气得说话都有些哆嗦。
“亲家母,我们不计较你们出钱少,你怎么能说我们倒贴嫁姑娘呢?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更何况,文静给你们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孙子,你不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媳妇呀!”杨庭蕊也气愤地说。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来回交战着,就借这一吵,把怨气全部发泄出来,吵它个天翻地覆。
“你们闺女算什么儿媳妇?我不指着她给我早请安,晚敬茶,但有她这样当儿媳妇的吗?敢对老娘我挑三拣四的,抽个烟,她还吆五喝六地让我们出去抽,这要搁在过去,得家法处置。给她脸了,敢跟我蹬鼻子上脸,她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能让她给拿住喽?”李玉花一脸彪悍地说道。
“你这婆婆当得称职吗?你这奶奶当得称职吗?我嫁给你们家,真是瞎了眼。”文静哭喊着。
“郝德娶了你才瞎了眼!严文静,你自己去照照镜子,你什么德行!你嫁给我们家郝德,是你高攀了。就你这小样,要想跟我斗,下辈子吧。”
“你!你!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嫁给了你们家!”文静大哭着,重复着刚才已经说过的话。论吵架,她和老严夫妇加起来,都不是李玉花一个人的对手。
挑起这场战争的李玉花没有想过,来探亲的他们住在老严家里,双方如果能相安无事,最后皆大欢喜地回国,才是最好的结果。现在她吵架吵得痛快了,该如何收场?儿子儿媳的日子该怎么往下过?
最终郝德和郝利民把李玉花连拽带抱地弄回屋,这场老严和杨庭蕊护着文静踉踉跄跄、磕磕巴巴,大战李玉花的战争才算告一段落。第二天,李玉花和郝利民就让郝德给改机票提前回国了,李玉花其实早就不想帮忙带孩子了。
临出老严家门前,李玉花还跟要去送飞机的郝德大声说:“儿子,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现在是她离不开你,不是你离不开她,生了孩子的女人,能蹦跶到哪去?”说完之后,耀武扬威地走了。在李玉花看来,这叫不输气势,临走也要让严家知道,郝德可以随时离婚,她严文静拖了个孩子,可是不敢随便得瑟。
文静在楼上,一肚子怨气、委屈和悲哀,没有下楼来送郝利民和李玉花。老严开车,拉着郝德,把两位亲家送到了机场。一路上,车里的人都在沉默,谁也不说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李玉花坐在老严车里,还在为出门前自己喊出的话暗暗得意,嘴边甚至暗自渗出了笑意。
她心想,孙子生在加拿大,已经是加拿大公民,儿子郝德已经有了温哥华移民身份,即使离婚了,也能留在温哥华;如果不离,也要替儿子争个气势,不能让严文静给拿住喽。
自己这辈子就把郝利民给拿住了,日子过得这叫一个舒心,她这下帮儿子郝德把儿媳妇严文静拿住了,儿子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