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之王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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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很喜欢巴黎,海斯廷斯先生?”马洛特夫人在第二天早晨问海斯廷斯。这时海斯廷斯刚刚走进餐厅。因为在楼上的小浴缸里洗了个澡,所以他的面色很红润。

“我相信我会喜欢上这里的。”海斯廷斯回答,但他心中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抑郁。

女仆给他端上来了咖啡和面包卷。他和那个大头年轻人相互茫然地瞥了一眼。那些倨傲的老绅士们纷纷向他致敬,他也有些羞怯地向他们还礼。他没有喝完自己的咖啡,对于面包卷也不是很感兴趣。当然,他同样没有觉察到马洛特夫人投向他的同情眼神,而老于世故的夫人也没有过多地去打扰他。

一名年轻女仆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热巧克力。那些倨傲的老绅士们全都斜眼看着女仆的脚踝。女仆将巧克力放到窗边的桌子上,冲海斯廷斯微微一笑。随后,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士在她母亲的陪同下走进餐厅,坐到了靠窗的桌子旁。她们显然是美国人。海斯廷斯有些希望能够和她们打个招呼,交流一些同乡之谊,不过他肯定要失望了。遭到同胞的忽视更加深了他的沮丧。他只能摩挲着餐刀,看着自己的食碟。

那位苗条的年轻女士实际上很健谈。她当然察觉到了海斯廷斯的出现,并且准备好了,只要他看自己一眼,就会接受他的一份赞美。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她认为自己比这位年轻的先生多了一份优越感。毕竟她来到巴黎已经有三个星期了。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先生还没有打开过自己的行李箱。

她的谈话充满了自鸣得意的态度。她和母亲争辩卢浮宫和平民市场到底哪个更重要。但她的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只是:“天哪,苏茜!”

那些倨傲的老绅士们一同离开了餐厅。他们外表保持着礼貌,内心里一定已经很火大了。不堪容忍的美国人让房间里充满了他们的聒噪。

大头年轻人看着老绅士们的背影,意有所指地咳嗽了一声,喃喃地说:“快活的老鸟们!”

对此,布莱登先生微笑着说:“他们很懂得怎么过日子。”不过他的声调显然是在暗示自己并不敢苟同。

“所以他们都有那么大的眼袋,”女孩高声说道,“我认为年轻的绅士们不应该……”

“天哪,苏茜。”她的母亲说道,于是这段对话就此终止了。

过了一会儿,布莱登先生放下自己每天都要认真研读的《小日报》,转向海斯廷斯寻求支持。他开口就说道:“我看你是个美国人吧。”

对于这个巧妙而且前所未有的开场白,心中充满思乡之情的海斯廷斯满怀感激地做出了回应。他们的交谈因为苏茜·宾格小姐颇有见地的评论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一开始,苏茜小姐明显只是在对布莱登先生说话。不过随着谈话的进行,苏茜小姐也渐渐忘记了布莱登先生才是自己唯一的交谈对像。海斯廷斯总是殷切地回答她随口问出的每一个问题。一种英语国家和法语国家之间的友谊正在两位女士和布莱登先生之间建立起来——就像法国和英国政府之间达成的充分谅解一样。而且苏茜和她的母亲更是将这个本应该属于中立国家的年轻美国人当做了她们的保护对像。

“海斯廷斯先生,你每天晚上一定要回旅社来,绝不能像布莱登先生那样四处乱跑。对于年轻的绅士,巴黎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地方。布莱登先生则是一个糟糕的犬儒主义者。”

布莱登先生倒是似乎很满意苏茜小姐对自己的评价。

海斯廷斯急忙说道:“我整天都会待在画室里,相信晚上我会很高兴能回到这里。”

布莱登先生是纽约州特洛伊市的佩里制造公司驻巴黎的经纪人,一周有十五美元的薪水。他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然后就离开旅社,去马真塔大道赴一个约会。

海斯廷斯与宾格太太和小姐一同走进花园。在这对母女的邀请下,他与她们一同坐到了铁门前的树荫下。

在这里的栗树上,粉色和白色的穗状花絮仍然散发着宜人的芳香。房子的白色墙壁上,种植在格架间的玫瑰花吸引来蜜蜂在上面嗡嗡飞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洒水车在街道上缓速行驶,大茅屋街一尘不染的水沟中流淌着清澈的涓涓溪水。麻雀在路边石上欢快地蹦跳,在水中洗浴,又在嬉闹中再次弄乱了羽毛。街对面一座用矮墙围起来的花园中,一对黑色的鸟儿正在杏树上细声歌唱。

海斯廷斯咽下哽在喉头的口水。巴黎鸟儿的欢歌和街边的清澈小溪仿佛将他带回到米尔布鲁克村阳光明媚的青草地上。

“那里有一只乌鸫。”苏茜小姐说道,“就在那些粉色的花朵中间。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喙是黄色,就好像他叼了一嘴的煎蛋卷。有些法国人说……”

“天哪,苏茜!”宾格太太说道。

“那座花园和它后面的画室正有两个美国人在居住。”女孩只是平静地说道,“我经常看到他们进进出出。他们似乎需要许多模特,其中大多数都是年轻女性……”

“天哪,苏茜!”

“也许他们喜欢画年轻的女孩,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次要邀请五个人,再加上三名年轻绅士。他们乘两辆出租车来到这里,离开的时候还唱着歌。这条街,”她指了指面前的街道,“实在是太沉闷了。除了这片花园之外,只能透过大茅屋街瞥到一点蒙帕纳斯大道的景色。除了警察以外,没有人会在这里散步。另外就是在街角有一座修道院。”

“我还以为那是一座耶稣会学校。”海斯廷斯说。但他立刻又沉浸在贝德克对这个地方的描述中。那些描述的结尾是:“一侧是让·保罗·劳伦和纪尧姆·布格罗住的宫殿一般的旅馆,对面则是斯坦尼斯拉斯小巷,卡罗勒斯·杜兰在这里绘制了他令世界迷醉的杰作。”(5)

那只乌鸫忽然发出一阵有金子质感的喉音。远方的城市中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小点。是一只不知名的野鸟开始以狂热的啼啭回应乌鸫。现在就连麻雀们都停止了洗浴,抬起头看着这一对啁啾不息的鸟儿。

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到一朵向日葵上,在炎热的阳光下摆动它深红色的翅膀。海斯廷斯听一位朋友介绍过这种蝴蝶。而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幻景:高高的穆林花和散发着香气的牛奶草扇动着彩色翅膀,一幢白色的房子和被忍冬花覆盖的庭院。他瞥到一个男人正在阅读,一名女子斜靠在铺着三色堇床单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一时间,他完全陷入了恍惚之中,直到被苏茜小姐的声音惊醒。

“我相信你一定很想家!”听到这句话,海斯廷斯的面色一红。苏茜小姐同情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害起思乡病,就会和妈妈一起在卢森堡公园里走一走。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那些老式的花园似乎比这座人造城市中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让我感觉靠近了自己的家。”

“不过那些花园里全都是大理石雕像,”宾格太太温和地说道,“我看不出那里和我们的家乡有什么相似之处。”

“卢森堡公园在哪里?”海斯廷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

“咱们到门口去,我指给你看。”苏茜小姐说着便站起了身。海斯廷斯也跟着她朝门口走去。苏茜小姐向瓦文街一指,微笑着说:“走过那座修道院,再向右转。”

海斯廷斯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