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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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斯廷斯的感觉中,这个月过得很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事情给他留下深刻的印像。但也绝不是平安无事。其中一个痛苦的回忆是在嘉布遣大道与布莱登先生相遇。那时海斯廷斯正陪着一位极为飞扬跋扈的年轻人,他的笑声让海斯廷斯感到很是沮丧。当他终于从那家伙的身边逃走的时候,他觉得仿佛整条大道上的人都在看他,在因为他的同伴而批评他。海斯廷斯因此而变得面红耳赤。后来,当他就这样面红耳赤地回到旅社的时候,苏茜小姐立刻察觉到了他悲哀的心情,却劝说他应该认真克服自己的思乡之情。

另一段记忆同样让他难以忘怀。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他感觉很孤独,便在这座城市中闲逛了几圈,无意中走到了圣拉扎尔火车站。现在吃早饭还有些早,但他还是走进了总站酒店,找了一张靠近窗户的桌子坐下去。当他转头想要点菜的时候,一个快步从他身边过道中穿行的人撞到了他的头。他抬起头准备接受道歉。那个人却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老伙计?”来的人是罗登。他抓住海斯廷斯,让海斯廷斯跟他走。海斯廷斯温和地表示拒绝,却还是被拉着走进一个单间。克里福德正在里面。看到海斯廷斯,他脸色一红,急忙从桌边跳起来,以一种令人有些吃惊的激动情绪表示欢迎。不过快活的罗登和格外显得彬彬有礼的艾略特很快就冲淡了克里福德造成的尴尬气氛。艾略特向海斯廷斯介绍了三个和他们在一起的女孩。那三个女孩都显得很是妖媚。她们都热切地对海斯廷斯表示欢迎,和罗登一起要求海斯廷斯加入他们的聚会。海斯廷斯立刻就同意了。当海斯廷斯吃早餐的时候,艾略特简单地向海斯廷斯介绍了他们去拉罗什游览的计划。海斯廷斯一边快活地吃着煎蛋卷,一边向不断和他攀谈、向他表示好意的塞西尔、科莉特和杰奎琳报以微笑。与此同时,克里福德则板着脸,悄声对罗登说——你是个混蛋。可怜的罗登一脸委屈的表情,直到艾略特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便向克里福德皱起眉头,又告诉罗登,他们会将这次聚会好好进行下去。

“你闭嘴。”他对克里福德说,“这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造成的。”

“是罗登造成的。”克里福德嘟囔着,却又藏起了一丝笑意。毕竟他不是海斯廷斯的妈妈。于是他们登上了九点十五分从圣拉扎尔火车站出发的火车。这趟车在哈夫尔稍作停留,随后便到达了拉罗什的红屋顶火车站。于是一群快活的年轻人带着遮阳伞和鳟鱼钓竿下了车,只有临时参加的海斯廷斯手中拿着一根手杖。当他们在细小的爱普特河岸边的一片梧桐树林中建立起营地之后,众人公认的运动大师克里福德开始指挥众人的行动。

“你,罗登,”他说道,“把你的飞钓诱饵分给艾略特,盯住他,别让他给自己的鱼线拴上浮子和坠子。如果他想从土里挖蠕虫出来挂在鱼钩上,就用暴力阻止他。”

艾略特表示反对,却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也不得不露出微笑。

“你真让我生气,”他说道,“难道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钓鳟鱼?”

“如果这是你第一次钓鳟鱼的话,我会非常高兴。”克里福德一边说,一边躲过了艾略特朝他扔过来的飞钩,同时还为塞西尔、科莉特和杰奎琳准备好了三根细长的垂钓鱼竿,让她们能够尽情在河水中寻找快乐和鳟鱼。他给每根鱼线都安装好四根咬铅钓组,一只小鱼钩,还有一只漂亮的羽毛浮漂。

“我绝不会碰那些蠕虫。”塞西尔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哆嗦。

杰奎琳和科莉特急忙对她表示支持。海斯廷斯愉快地提议由他来给女士们上饵和取鱼。但塞西尔在克里福德的书中读到过许多关于飞钓的华而不实的描述,显然已经被这种奇特的钓鱼方法迷住了。这次她决定要接受克里福德的现场指导。于是他们两个很快就跑进爱普特河的河湾里,不见了踪影。

艾略特带着询问的神情看向科莉特。

“我更喜欢鲤鱼。”这位少女已经打定了主意,“你和罗登先生想去哪里都可以。对不对,杰奎琳?”

“当然。”杰奎琳回应道。

艾略特仍然有些犹豫地查看着自己的鱼竿和线轴。

“你的卷轴方向错了。”罗登说。

艾略特仍然在犹豫着,不住地偷瞥科莉特。

“我……我……其实差不多已经决定……这次不甩这些飞蝇了。”他说道,“而且塞西尔也留下了一根钓杆……”

“那不能被称为钓竿。”罗登纠正他道。

“好吧,是垂钓杆。”艾略特看着那两个女孩继续说道。但罗登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

“别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能在手里拿着飞钓竿的时候却用浮漂和铅坠钓鱼!快过来!”

平静的爱普特河穿过许多树丛,一直流向塞纳河。一片长满青草的河岸向河面投下阴影,为水中的鲤鱼提供了掩护。科莉特和杰奎琳就坐到这片河岸上,有说有笑地看着猩红色羽毛浮漂的晃动。海斯廷斯用帽子遮住眼睛,头枕在一片苔藓上,倾听着她们的低声细语。每当鱼竿挥起,某位女孩用稍有控制的欢呼声宣布鱼被钓上来的时候,他就会殷勤地从鱼钩上摘下愤怒的小鲤鱼。阳光透过枝叶茂盛的树冠,洒落在他们身上。森林中不断有鸟叫声传来。黑白两色的喜鹊相互追逐着从他们身边飞过,落在附近,抖动尾巴,蹦跳着相互调情。蓝白色的松鸦挺着玫瑰色的胸脯,在树丛中尖声长鸣。一只低飞的鹰在一片快要成熟的小麦田中盘旋,吓得树篱中的鸟雀纷纷四散逃命。

遥远的塞纳河对岸,一只海鸥如同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空气纯净又安宁,几乎连一片抖动的树叶都没有。远处的农田中传来微弱的声音——是高亢的公鸡打鸣和沉闷的犬吠声。一艘名字是“盖夫27”的蒸汽拖船顶着不断喷出黑烟的粗大烟囱在河中行驶,拖曳着一长串驳船。一只小艇撑起风帆,顺着水流向静谧的鲁昂驶去。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泥土和水的清新气味。翅尖带一点橙色的蝴蝶穿过阳光,在湿润的草地上翩翩起舞,飞进遍布苔藓的森林,如同轻柔光洁的微风。

海斯廷斯心中一直想着瓦伦丁。大约两点钟的时候,艾略特回来了。他坦然承认自己是背着罗登悄悄溜回来的。随后他便坐到科莉特身边,准备心满意足地小睡一会儿。

“你的鳟鱼呢?”科莉特不依不饶地问道。

“它们都还活着。”艾略特嘟囔了一声,很快就睡着了。

罗登也在不久之后回到营地,朝着那个逃进梦乡里的家伙轻蔑地瞥了一眼,然后向众人展示了三条有深红色斑点的鳟鱼。

“这个,”海斯廷斯微笑着,慵懒地说,“就是有信念的人努力追求的神圣结果——用一点细丝和羽毛杀死了这些小鱼。”

罗登没有理会海斯廷斯的揶揄。科莉特又钓上了一条小鲤鱼,急忙叫醒艾略特。艾略特一边嘟嘟囔囔地抗议着,一边瞪着惺忪的睡眼去寻找午餐篮子。克里福德和塞西尔也回来了。他们一到营地就立刻要求吃东西。塞西尔的裙子完全浸湿了,手套也撕破了,但她显得非常高兴。克里福德拽出一条两磅重的鳟鱼,在众人面前挺起胸膛,准备接受鼓掌和喝彩。

“你是从哪里钓到这家伙的?”艾略特问。

浑身湿透却又精神百倍的塞西尔讲述了他们的战斗。克里福德称赞塞西尔使用飞蝇的技巧与力量。作为证据,他从鱼篓中拿出一条已经不再动弹的白鲑鱼,宣称这是和鳟鱼一样的好猎物。

大家在午餐的时候都很快活。海斯廷斯被评选为“最迷人的绅士”。他非常喜欢这个称号,只是有时候他也觉得这种戏谑的举动在法兰西未免要比在米尔布鲁克的时候过分得多。如果还是在康涅狄格州,他相信塞西尔对于克里福德应该就不会表现出如此亲昵的热情;也许杰奎琳会坐得离罗登远一点;还有科莉特可能不会这样一直凝视着艾略特的脸,丝毫不顾及其他。不过海斯廷斯还是很喜欢现在的样子——只不过他的思绪总是会飘到瓦伦丁那里。有时这又让他觉得自己距离瓦伦丁非常遥远。拉罗彻和巴黎之间就算是坐火车也要走至少一个半小时。当晚上八点的钟声敲响,载着他们离开拉罗彻的火车进入圣拉扎尔火车站的时候,他也在真真切切地感到高兴,甚至就连他的心跳都加快了——他又回到了瓦伦丁所在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