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大约五点钟的时候,站在参议院酒店前台的那位眼神略带一点忧伤的娇小女士惊讶地摊开双手,看着整整一车花卉草木被拉到酒店门口。她叫来了侍应生约瑟夫。约瑟夫数点了这些种在玻璃花盆中的鲜花,大概估计着它们的价值,同时也只能沮丧地承认,自己完全不知道它们是属于谁的。
“天哪,”身材娇小的前台接待说道,“到底是哪位女士买的花!”
“是你吗?”约瑟夫问。
接待员默默地站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约瑟夫只是挠着自己的鼻子——这只漂亮的鼻子倒是足以和这些花朵相媲美。
就在这时,卖花的园丁将帽子拿在手中,走进了酒店。几分钟以后,塞尔比站在他的房间正中央,脱了外衣,衬衫袖子也挽了起来。终于,他把这个房间里除了家具之外的所有空间都占满了,最后两平方英尺的活动空间被用来收容了那株满身是刺的仙人掌。他的床在成箱的三色堇、百合和芥花的重压下呻吟着。躺椅上铺满了风信子和郁金香。盥洗架上多了一棵小树。园丁曾向他保证,这棵树再过不久就能开出很美丽的花朵。
不久之后,克里福德来看望他,一脚踢翻了一盆甜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向塞尔比道了歉,在所有这些花草向他扑过来之前找地方坐了下去,却惊讶地撞上了一株天竺葵。那株天竺葵完全被毁了。不过塞尔比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就继续瞪着那株仙人掌。
“你要举行舞会吗?”克里福德问。
“不……不,我只是非常喜欢花。”塞尔比说道。但他的这句话实在是缺乏热情。
“我能想象。”克里福德嘟囔着,又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道,“这是一株好仙人掌。”
塞尔比对这株仙人掌保持着沉思的态度,以行家里手的姿态伸手去抚摸它,却还是被扎了手。
克里福德用手杖戳了戳一株三色堇。就在这时,约瑟夫拿着账单走进来,大声报上价钱——他这么干一是为了让克里福德知道一下住在这里的是什么样的客人;二是想让塞尔比掏出一笔和买花钱相匹配的小费。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把小费分给园丁一些。克里福德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塞尔比则一言不发地付了账单,再加上小费。然后他回到房间里,试图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是当他的裤子被仙人掌刮破的时候,他的这份努力即告完全失败了。
克里福德和塞尔比说了些闲话,点燃一支香烟,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好给塞尔比一个交代实情的机会。塞尔比努力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却只是说了一句:“是啊,春天终于来了。”就又僵住了。他看着克里福德的后脑勺,仿佛那个后脑勺向他表达了很多东西。那双俏皮的小耳朵似乎正因为强行压抑的幸灾乐祸而不住地抖动。塞尔比绝望地想要控制住局面,便迈步要去拿俄国香烟,希望以此来找到一点交谈的灵感。但仙人掌再一次抓住了他,打破了他的计划,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该死的仙人掌。”塞尔比抑制不住火气地说道。这种任性的态度本来是他极力排斥的,完全不符合他的自我修养。但这些仙人掌的刺实在是……太长太尖了!在它们的反复刺激下,他努力压抑的怒火终于喷发出来了。现在想要掩饰已经太晚了。错误已经铸就。克里福德也在这时回过了头。
“话说回来,塞尔比,你到底为什么会买这些花儿?”
“我喜欢它们。”塞尔比说。
“你要拿它们怎么办?你现在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能睡觉,只要你帮我把三色堇从**搬下来。”
“你能把它们放到哪儿去?”
“我就不能把它们送给前台吗?”
这句话刚一出口,塞尔比就后悔了。老天在上,现在克里福德会怎样看他!克里福德也听到了他为这些花付了多少钱。他会相信塞尔比投资这些奢侈品只是为了羞怯地向前台表示好意?拉丁区的人们会以怎样的无礼方式议论这件事?塞尔比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知道克里福德的名声。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塞尔比带着一种惊恐万分的表情看向克里福德。甚至把那位年轻绅士的心都打动了——他在对克里福德表示忏悔,同时又在恳求克里福德的援助。克里福德只好跳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这片鲜花迷宫,同时还用一只眼睛盯着门缝说道:“该死的到底是谁?”
这种优雅的问询风格正是拉丁区的本色。
“是艾略特,”克里福德将屋门拉开一道缝,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回头说道,“还有罗登。还有他们的两条斗牛犬。”然后他又隔着门缝对外面说,“坐到楼梯上去,塞尔比和我马上就出来。”
为他人着想,谨言慎行是一种美德。拉丁区很少有人具备这种美德,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种美德。那两个家伙一坐下来就开始吹口哨。
罗登先喊道:“我闻到花香了。不知道他们在里面搞什么好事情呢!”
“你们应该了解塞尔比是什么样的人。”克里福德在门后说道。但那两个家伙显然从门缝里看到了塞尔比被撕破的裤子,立刻又交换了一个浮想联翩的眼神。
“看来我们真的了解塞尔比是什么人了。”罗登说,“他只让克里福德一个人走进用鲜花装饰的房间,我们却只能坐在楼梯上。”
“是的,拉丁区的年轻绅士和俊美少年正在一起狂欢作乐。”罗登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他又忧心忡忡地问,“奥黛特也在里面吗?”
“让我们看看,”艾略特问,“科莉特在吗?”他哀嚎了一声,“你在吗,科莉特?难道你就让我在这里坐凉石头吗?”
“克里福德无所不能,”罗登说,“而且自从巴雷对他不理不睬之后,他的本性就坏掉了。”
艾略特提高了声音:“我告诉你们,我们看见中午的时候有人送花去巴雷街了。”
“有一大棵玫瑰树。”罗登格外加强了语气。
“可能就是送给巴雷的。”艾略特一边说,一边爱抚他的斗牛犬。
克里福德突然转向塞尔比,眼神中充满怀疑。塞尔比只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选了一双手套和一打香烟,将它们放到随身的小匣子里,然后走过仙人掌,揪了一朵花插在纽扣眼里,又拿起帽子和手杖,向克里福德微微一笑,让克里福德感到很是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