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完美陌生人

第十一章 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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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引导式静坐冥想”的提示铃声响了,弗朗西斯打开房间的门,正好隔壁的本和杰茜卡也出门。大家都没说话,沿着走廊往楼梯那边走,大家也都避免眼神接触——弗朗西斯觉得很难适应,几乎无法接受。

本没有换衣服,杰茜卡则换上了一套紧身的瑜伽服,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弗朗西斯真的很想称赞她的费心努力。一定得下很大决心,需要不少硅胶才能练就这样一副好身材。可惜了,这可怜的孩子没能等来应得的目光,她步履匆匆,双肩内扣,仿佛身处禁地,尽量避免被人发现。

本则相反,走路姿势很僵硬,但很坦然,像某个已经认罪的犯人走向监狱。弗朗西斯很想带他们俩去酒吧,一边吃花生喝桑格利亚汽酒,一边听他们讲讲自己的经历。

真是不明白了,她怎么还能想到桑格利亚汽酒?弗朗西斯都好几年没喝过桑格利亚汽酒了。她的大脑不听使唤,接下来十天不能碰的每种食物和每种饮品都会随意蹦出来。

停不住嘴的大个子拿破仑和他的家人们在下楼梯。母亲叫希瑟。希瑟的皮肤像皮革。女儿是不惹人注意的佐伊。很好,弗朗西斯,你可真是个天才。然而,记名字的技巧再高超又有什么用?反正又不是参加鸡尾酒会,而且跟这些人正眼相视都不行。

拿破仑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修道士一样低着头,抬腿落腿的动作都慢得让人难受,跟在太空漫步一样。弗朗西斯觉得有一阵不开心,之后想到了沉默中走路要专心慢行的提示。于是,她也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正好瞄到杰茜卡轻轻拍了拍本的胳膊,示意本走慢一些。

六个人走下楼梯,按照从脚跟到脚趾的顺序落下脚步,专注且留心。弗朗西斯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在意其中的荒唐。要是开始笑,肯定会大笑到歇斯底里。她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距离之前舔奇巧巧克力包装纸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每个人都跟着拿破仑,变成了最热诚的步行者,凝神静气。大家全神贯注地跟着拿破仑穿过静栖馆,走下楼梯,来到了凉爽昏暗的瑜伽冥想室。

弗朗西斯在冥想室后面找了张蓝色垫子坐好,想模仿房间前面两个角落里两位健康顾问的姿势。那两个人像考官一样,只是双腿交叠,双手搭在膝盖上,五指并拢,光滑安然的脸上半笑不笑,让人心烦。

弗朗西斯又看了看电视大屏幕,虽然目之所及都没有遥控器,但她在想是不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客人已经裹着睡衣昏昏欲睡,打算看看深夜电视节目。

她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觉得后背虽然没有太明显的改善,但确实好一些了。痛感依然存在,但感觉众多螺栓中有一颗稍稍松了一些。

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很久之前她上过冥想课,知道冥想的关键是正确的呼吸,可现在她根本无法呼吸。其他人之后一定会这么说她:房间里呼吸最用力的女士。之后,弗朗西斯肯定会睡着;再之后,一声响亮的呼噜声,她就会把自己惊醒。

她干吗不参加游轮之旅呢?

叹了口气,她环视房间,看看之前还没见过的客人。右边坐着的男人和弗朗西斯年纪相仿,面色苍白,一脸的不高兴。他坐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双腿向前伸直,大肚子搭在大腿上,就跟谁没经过他同意就给他往腿上放了个孩子一样。弗朗西斯友好地朝他微笑了一下,毕竟看到真正需要疗养中心的人也挺好的。

男人的目光与弗朗西斯的目光对上了。

等等,不对。拜托了,别这样。弗朗西斯的胃一阵难受。是那个男人。是那个在路边停车,看到弗朗西斯尖叫而且像个疯子一样狂按喇叭的男人。弗朗西斯还曾跟他大尺度讨论过自己的绝经症状。是那个正在度假的连环杀手。

弗朗西斯之前并不在乎连环杀手对自己的看法,毕竟她觉得两个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见到了。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也会来静栖馆,因为当时他是朝反方向开的,根本不是来静栖馆这边,这一点刻意误导了弗朗西斯。

好吧,确实挺尴尬,但就这样吧。弗朗西斯再次微笑,嘴角向下撇,有点儿自嘲的味道,表示有些惊讶:接下来的十天,她要和这个男人一起待在静栖馆,而且这个男人之前还见到了她在马路边的脆弱。可话说回来,弗朗西斯是成年人了,这个男人也是个成年人,这都是搞什么鬼啊。

男人也笑了,是嘲笑。绝对是嘲笑,几乎可以肯定是嘲笑。之后,他没再看弗朗西斯,很快移开了目光。

弗朗西斯讨厌这个男人。之前在马路上,他就说弗朗西斯不能再开车,这未免也太自大狂妄了。他是警察吗?不是。(弗朗西斯觉得他们都比较善于社交。)当然,弗朗西斯肯定会给连环杀手改头换面的机会:她读过《傲慢与偏见》,知道第一印象可能并不准确。然而,弗朗西斯还是希望之后的十天里,他别那么惹人烦才好。精神振奋啊,或许是新陈代谢加快了。

另外两位客人走进房间,弗朗西斯一心一意关注着他们。能说话的时候,她马上就会和大家成为朋友,因为她就是善于交朋友。弗朗西斯几乎可以肯定,连环杀手交朋友的能力肯定很差,这样,弗朗西斯就能扳回一局了。

第一位走进来的是个女人,弗朗西斯猜这个人大概三十多岁。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应该是新买的。T恤是超大号,下摆都快到膝盖了。她还穿着黑色紧身裤。身材一般的女士即将开始新的锻炼计划,要想遮住自己普普通通的身材就会这么穿。这个女人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卷发,她把头发编起来束在脑后,用闪闪发光的灰色头绳绑起来。此外,她还戴着猫眼形状的红框眼镜:要想显得古灵精怪且理智聪明,这种眼镜就是标志性选择。(弗朗西斯自己也有一副。)一眼看上去,这个女人有些慌忙,感觉她刚赶上公交车,但今天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而且可能会提前离开一样。

跟在这位慌张女士身后的是一位男人,高大英俊,万众瞩目,颧骨很高,眼神熠熠。他在房间前面停住脚步,仿佛是刚刚走出聊天室的电影明星,享受着热烈的掌声。他的胡子修剪得恰到好处,身材比例非常完美,甚为自恋——他确实也有这样的资本。

刚看到这个人,弗朗西斯差点儿没克制住大笑出来。那个人是很好看,跟弗朗西斯笔下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长相俊美的男主角一样。要是写在书里,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这个男主角成为残疾人。他坐轮椅的设定应该很棒。说实话,弗朗西斯可能抛开他失去双腿的事实,他也可以继续当自己的主角。

男人坐下来,像每天都会进行瑜伽习练的人一样轻松地坐在瑜伽垫上。

弗朗西斯不想连环杀手出现在自己的余光中,所以保持坐姿的时候,脖子上的肌腱有些难受。她转了转肩。有的时候,弗朗西斯会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弗朗西斯转头直接看向连环杀手。

他塌着背坐着,手指插进T恤衫下摆附近的一个小洞中。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移开目光。唉,这个男人连让自己讨厌都不值得。

现在做什么?

现在……算了。大家都只是坐着。等待。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与人沟通交流的想法让人心里抑制不住地痒痒。

坐在弗朗西斯正前方的杰茜卡清了清嗓子,好像准备开口说话一样。

弗朗西斯也咳了几声。不过,她的咳嗽听起来有些糟糕。没准儿是肺部感染。这里有抗生素吗?或者他们能用天然补品治好这种病?不管怎么样,她都会病得越来越严重,最后死掉。

咳嗽和清嗓子的声音让弗朗西斯有置身教堂之感。她上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呢?肯定是参加谁的婚礼。弗朗西斯朋友们的孩子也一个个结婚了。八十年代时穿着恨天高靴子的女孩子们,现在穿着新娘母亲的服装,披着漂亮的夹克,遮住蝴蝶臂。

至少在婚礼上,等新娘出现的时候,可以和其他客人小声聊天、夸赞朋友的短外套很漂亮等等。现在就好像参加一场葬礼,可就连葬礼上都可以说话,大家可以小声表达自己的哀伤。弗朗西斯是花钱来的,可一切比葬礼还差劲。

弗朗西斯悲哀地环视整个房间,没有教堂里好看的彩色玻璃窗,没有窗户,没有自然光,几乎就是个地牢。弗朗西斯身处偏远处的某栋建筑物,坐在地牢里,周围都是一群陌生人,其中至少有一个还是连环杀手。她禁不住颤抖起来。空调温度太高了。她想到了姚给自己看过石匠犯人刻下的字,觉得没准儿这个地方是被他们饱受折磨的灵魂诅咒了。弗朗西斯的几本书确实是以鬼屋为背景,给书中的角色找个理由相互安慰取暖。

拿破仑打了个喷嚏。声音很大,音调很高,跟狗叫一样。

“保重!”英俊的男人大声说。

弗朗西斯吓了一跳。拿破仑已经打破了神圣的静默!

话音刚落,英俊男人马上伸手捂住了嘴。他眼神飘忽不定。弗朗斯西心中大笑起来。我的天啊,就像上课的时候想笑一样。弗朗西斯看到英俊男人的肩膀发抖,他肯定是在笑。弗朗西斯也咯咯笑起来。有一瞬间,弗朗西斯觉得自己会大笑到停不下来,这时,肯定会有人让她离开房间,“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再回来。”

“有礼了。下午好。”

一个人大步走进房间,气氛一下变了。这个人周围的气场强大,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咳嗽声、喷嚏声和清嗓子的声音全部戛然而止。

弗朗西斯憋在心里的笑意瞬间消失。英俊男人也一动不动地坐好了。

“非常欢迎大家来到静栖馆。我是玛莎。”

玛莎样貌出众,像超级名模,像奥林匹克运动员。她至少六英尺高,皮肤白得泛光,绿色的眼睛非常美丽,大到不成比例。

其实,跟房间里的其他人相比,包括那个英俊男人在内,玛莎像是另一个物种,更高级的物种。作为女人,玛莎的声音很低沉,说话时某些音会稍稍变化,但口音很迷人,比如“有礼了”变成了“有你了”。她讲话的节奏和韵律一会儿像普通澳大利亚人的,一会儿又有别的味道,弗朗西斯觉得有点儿像俄罗斯人的。其实,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俄罗斯间谍,俄罗斯刺客。和这里的所有工作人员一样,她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不过这衣服在她身上不像是制服,更像是一种选择:完美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女人胳膊和腿部的肌肉线条很是光滑,头发呈浅淡的灰金色,剪得很短。估计她洗完澡准备面对新的一天时,像小狗一样甩一甩头发就干了。

弗朗西斯从头到脚打量着玛莎精致的身体曲线,暗暗和自己的比了比,心一下就沉了下来。她就是赫特人贾巴(1),胸部扁平,臀部扁平,浑身上下的肉一点儿都不紧实,全部下垂。

不许想了,弗朗西斯对自己说。她并不想沉溺于自我厌恶之中。

然而,玛莎身材的美感无可否认。弗朗西斯一直都不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这句话,只有女性才会相信这种陈词滥调,因为男人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美丽,只在乎自己有没有男子气概。眼前的这个女人和之前那个英俊男子一样,有庞大的气场,让人震惊。弗朗西斯与他们不同,要想让别人认识自己,她得说话,得写作,得打情骂俏,得讲笑话,总之得有某些举动,从以往的经验判断,她要是不做些什么,那站在商店柜台前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理。可大家都无法不注意到玛莎的存在。她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很简单:出现就行。

漫长的时间中,玛莎检视了整个房间,让人有些不舒服。之后,她缓缓转头,看看大家盘腿的坐姿,依旧是沉默。

这有点儿羞辱人,弗朗西斯心想,我们都像幼儿园小孩一样坐在她脚边,唯独她站着;我们都得闭嘴,唯独她可以说话。尽管规定里说不能有眼神接触,但玛莎好像很喜欢看别人。规矩是她定的,所以她打破没关系。我花钱来的,弗朗西斯对自己说,所以,这位女士,应该是你为我服务。

玛莎与弗朗西斯对视了,眼神里都是温暖和轻松,好像两个人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她知道弗朗西斯到底在想什么,也觉得这种想法确实可爱。

终于,玛莎再次开口:“感谢大家愿意参与神圣的静默。”我谢谢你们。

她停顿了一会儿。

“我知道,对有些人来说,这段沉默期很难熬。我也知道,沉默让大家意外。可能有些人现在很难受,也很生气。你们可能会想:我来不是干这个的!我都明白。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觉得沉默最难做到的人,最后也会觉得沉默最有意义。”

嗯嗯,弗朗西斯想,这一点有待验证。

“现在,大家来到了山脚,”玛莎继续说,“山峰似乎遥不可及,但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助大家爬到山顶。十天之后,所有人都会面貌一新。这一点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说明。”

玛莎又停下来,像正在讽刺某位政客一样,慢慢环视了整个房间。她演的这出戏可真够浮夸,甚至都让人觉得没那么好笑。这件事本来应该很搞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十天之后,所有人都会面貌一新。”玛莎重复了一遍。

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弗朗西斯感受到,整个房间里都升起了希望的气息,这股气息像薄雾一样盘桓不散。哈,大家都会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人,变成更好的自己。

“离开静栖馆的时候,你们会觉得更幸福、更健康、更轻盈、更自由。”玛莎接着说。

每一个词都像是祝福。更幸福。更健康。更轻盈。更自由。

“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你们见到我肯定会说:玛莎,你之前说得没错。我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我完全好了。我摆脱了所有阻碍我前进的坏习惯、化学品、毒素和有害思想。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已经变得清澈。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变成这样。”

都是胡扯,弗朗西斯一边并不认同,一边还想着,太好了,求你让一切成真。

她想象着十天之后回家的场景:没有疼痛,精力充沛,鼻伤风已经好了,后背如橡皮筋一样柔韧,情感骗局带来的伤害和羞辱一扫而光,洗涤至净!她走路的时候是昂首阔步,站着的时候也是抬头挺胸。无论新书能不能出版,她都可以面对。之前看到的评论也无法再对她有丝毫影响。

(弗朗西斯现在还很介意那篇评论,觉得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

她甚至可以再一次穿上那条齐默尔曼牌子的连衣裙——看吧,这就是她突然的幼稚,跟圣诞节许愿一样。每次穿那条裙子,弗朗西斯总能得到人们的赞美(通常赞美她的都是有妇之夫,所以让人感觉更美妙了)。

或许,成为新的自己之后,她会回家动笔写一部惊悚片或者老式谋杀谜案,书中的主角形象丰满鲜活,各有各的秘密,而且,书里还会有一个让人猜不透是谁的大反派。用烛台或者毒茶谋杀的主意不错,背景就设定在疗养中心!凶手的武器可能是某根她之前在健身房看到的绿色松紧带。弗朗西斯可以把场景设定在历史更为悠久的疗养中心,大家刚治好结核病,脸色还没从苍白中恢复,这也挺有意思的。当然,弗朗西斯也可以插入浪漫情节作为副线。有谁能抗拒浪漫的情节呢?

“这一趟旅程中会有惊喜,”玛莎接着介绍,“每天清晨,大家会收到各自的日程,但整个过程会有意外,也会有计划改变的情况。对一丝不苟想要掌控自己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安排很难适应,这我都理解。”

玛莎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握紧拳头,表达自己的观点。她笑起来可真美啊:温暖、感性、容光焕发。弗朗西斯意识到自己也笑了,她看了看周围,大家都是同样的反应。没错,大家都是如此。就连连环杀手都朝着玛莎微笑,尽管他那个样子就像是谁未经允许将他的嘴角暂时拉起来一样——等能控制自己的时候,他的脸就会沉下来,抻着T恤毛边上的线头。

“请把自己想象成溪流中的一片叶子,”玛莎说,“放轻松,享受这段旅程。溪流会带着你四处漂游,但最终会带你到达目的地。”

拿破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弗朗西斯看着坐在前面的本和杰茜卡,这两个人一动不动,后背直挺,身材苗条,年轻之中透着些脆弱——这一点似乎不太合常理,毕竟他们不像是那种每次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忍不住叫唤一声的人。

本转身看向杰茜卡,他张开嘴,感觉马上就要打破现在的沉默,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杰茜卡移开了手,手指上那颗大钻戒闪过耀眼的光。我的天啊,这钻石得有多少克拉大啊?

“第一次冥想开始之前,我要给大家讲件事,”玛莎说,“十年前,我死过一次。”

好吧,这倒是出乎意料。弗朗西斯身体坐直了一些。

玛莎的脸带着莫名其妙的快乐。“不相信的话,可以问姚!”

弗朗西斯看向房间另一侧的姚。姚此时好像正憋着笑意。

“我心脏骤停,临床概念上讲已经死了。”玛莎绿色的眼睛散发出喜悦的光芒,仿佛正在描述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弗朗西斯皱起眉头。等等,你为什么要提到姚?难道当时姚也在场?玛莎,你说话得有逻辑。

“大家说我经历的是‘濒死体验’,”玛莎接着讲,“但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对,因为我不是快死了,我是真死了。我体验到了死亡,这是我一生都永远感恩的一点。我的体验,所谓的‘濒死体验’,改变了我的人生。”

房间里没有人咳嗽,也没有人乱动。人们是觉得尴尬,还是心怀敬畏呢?

该到柳暗花明的情节了,弗朗西斯对自己说。不是已经证实这种现象背后有科学原理吗?然而,就算弗朗西斯心里不服气,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年前的那天,我暂时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玛莎的语气很笃定,不希望被人质疑。

她的眼睛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有人可能不信,你们可能会想:‘她真的死过?’我说实话吧,姚是当时照顾我的急救人员之一。”

玛莎朝姚点了点头,姚也是。

“姚可以作证,我的心脏当时真的已经停跳。后来,我和姚成了朋友,对健康产业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姚更使劲地点了点头。难道是弗朗西斯想象出来的吗?还是有个健康顾问真的翻白眼来着?算是嫉妒吗?她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德莉拉。

把力士参孙的头发剪掉之后,德莉拉的结局是什么来着?弗朗西斯很想去谷歌搜一下。之后十天,这种问题总也得不到马上回答,让人怎么办才好?

玛莎讲下去:“我真的很想多描述一些濒死体验,但很难找到恰当的词。这么说吧——这种体验超越了人类的理解范围。我找不到合适的表达。”

至少试试看啊。弗朗西斯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胳膊——一篇标题党文章说这是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但弗朗西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因为她没法上谷歌。

“我能说的就是,除了我们现在的物质世界,还存在着另一个平行世界。现在,我知道了,死亡无可畏惧。”

就算是这样,还是尽量多活着吧,弗朗西斯心里说。人们越认真,弗朗西斯就越轻率。这可是个坏毛病。

“死亡只是离开我们在尘世的身体。”玛莎带着超凡脱俗的优雅移动了自己尚在尘世的身体,向大家展示一个人离开躯壳的样子,“这是自然进程,就像走进另一个房间,就像离开子宫一样。”

她停下来,房间最里面有些动静。

弗朗西斯转过身,看到众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佐伊一下子从盘腿坐姿站起来。

“不好意思。”佐伊的声音很小。

弗朗西斯发现佐伊的耳朵上穿着很多耳饰,而且有些耳洞的位置很特别,弗朗西斯从没想过那些地方也可以打耳洞。佐伊脸色苍白,她那样优美高雅,让人心疼——或许是佐伊太年轻了,也或许是弗朗西斯上了年纪。

“对不起。”

佐伊的父母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伸出双手想拦住她。可佐伊朝他们疯狂地摇了摇头。

“旁边就是洗手间。”玛莎说。

“我就是需要……透口气。”佐伊回答。

希瑟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妈妈,不用了,我没事,”佐伊说,“求你了,就让我……”她指了指门。

大家都看着,想知道谁会最终胜利。

“她没事,”玛莎坚定地说,“佐伊,准备好了再回来。长途跋涉,你也累了,仅此而已。”

显然,希瑟并不愿意投降,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大家看着佐伊离开。

现在,房间里似乎有些躁动,仿佛佐伊的离开打破了事物间的平衡。玛莎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从嘴里呼出。

有人开口了。

“是这样,现在这个,呃……神圣的静默……已经被打破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是连环杀手。他有些挑衅,很符合连环杀手的样子。他的嘴没怎么张开,所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而且,他显然有些不高兴。

弗朗西斯发现,玛莎的眼睛因为连环杀手的违规而稍稍瞪大了些。“如果你觉得现在很有必要,就问吧。”

连环杀手抬起下巴:“有人翻我们的包了吗?”

(1) 电影《星球大战》中的角色,外形很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