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栖馆的第一天结束了。弗朗西斯躺在**,一边看书,一边享用“晚安思慕雪”。没人能同时放弃红酒和书籍吧。
她带了四本书,打发接下来的时间。这四本小说幸存下来,不像红酒和巧克力一样被没收了——可能是因为书没在“违禁品清单”上吧(否则的话,她肯定不来这里)——但每本书的第一页里都夹了一张小纸条:谨在此提醒,静默期间不建议看书。
这绝对是开玩笑。不读书怎么睡觉?不看书绝不可能。
弗朗西斯在看的这本书是一本新小说,好评如潮。关于这本书的“讨论”有很多。据说,这本书“充满力量,卓尔不群,描写了男子气概”——作者是弗朗西斯去年在聚会上见过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开朗,有些害羞,戴着眼镜(并没有什么男子气概),所以弗朗西斯就原谅了他对尸体的大量描述。在找到凶手之前,究竟有多少年轻美丽的女性要死掉?弗朗西斯“哧”了一声,表示反感。
现在看的这部分讲的是长相粗犷的侦探在充满烟气的酒吧里喝了杯纯麦芽威士忌就醉了,一个年龄差不多跟他女儿一样大的长腿女郎正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根本没有停顿(这就是充满力量的文学小说了):我想跟你滚床单。
弗朗西斯忍到了极点。她一下把书扔到了房间对面。老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弗朗西斯双手抱在胸前躺着,想到了自己的处女作:那本小说中的主角是个会弹钢琴、会吟诵诗歌的消防员。太搞笑了,那个戴眼镜的作者居然能想得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会对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小声说:“我想跟你滚床单”。下次在作者节再看到这个人,弗朗西斯一定会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可说到底,弗朗西斯自己又懂什么?或许二十多岁的女孩一直就是这样的。她得问问佐伊。
她当然不会真的问佐伊。
她伸手想从床头柜上拿手机看看新闻,查查第二天的天气。
手机不在。
肯定不在啊,好吧,没事儿。
床很豪华:床垫很舒适,床单是超密纺织,非常柔软。她的后背还是很疼,但多亏了简的大手,好像没之前那么痛了。
按照规定,她现在应该努力让“猴脑”平静下来。
实际上,弗朗西斯的脑袋里装满了新面孔和新经历:来时路的漫长;路边的尖叫;正在度假的连环杀手(都怪那本该死的书,她才想到了连环杀手);坐在车里的本和杰茜卡;姚突然抽了一试管的血;玛莎还有她的濒死体验;多话的拿破仑和他精神紧张的妻子;年轻可爱的佐伊还有佐伊耳朵上的耳洞,又长又光滑的棕色双腿——她坐在薰衣草房间里,跟自己讲了去世的哥哥。难怪佐伊的妈妈在楼梯上表现得那么难过。或许希瑟不是神经紧张,只是很难过而已。还有那个大喊一声“保重”的高大英俊、皮肤黝黑的男人,最后是和弗朗西斯有一样眼镜的慌张女士。
这一天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了。新鲜刺激,神思恍惚。弗朗西斯没时间应对生存危机,这一点非常重要。除了跟简和佐伊说了事情的经过,她甚至都没怎么想到保罗·德拉布尔。离开的时候,她肯定会忘记这场网络诈骗,忘了那篇评论,忘了所有。
苗条!她会变得很瘦!她的肚子叫起来,好饿啊。今晚的晚餐应该是她一生中吃得最艰难的晚餐。
在长长的餐桌旁找位置坐好后,弗朗西斯拿起餐盘前的小卡片:
静栖馆建议您专注饮食。请小口慢食。每吃一口,请将餐具放回餐桌,闭上双眼,仔细咀嚼十四秒以上,细嚼慢咽,心怀愉悦。
上帝啊,弗朗西斯想,我们得在这里吃一辈子了。
她放下卡片,抬眼扫视,想跟别人交换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是逗我的吧?”唯一一个也想跟别人对视的是那个英俊男人。好像那个男人还朝她眨了眨眼。佐伊也看了弗朗西斯一眼,笑着用眼神告诉弗朗西斯:“我懂。我也觉得这是在逗我。”
玛莎不在餐厅,但她仿佛也在,就像是总经理或者学校老师一样,随时都可能出现。姚和德莉拉在餐厅,并没有和客人们一起用餐。他们站在房间的两侧,身旁是摆着大烛台的华丽餐具柜。房间里的灯也“静默”了,光源是大烛台上点着的三支蜡烛。
大家坐着一言不发,至少有十……分钟……仿佛永无尽头,终于,一位戴着厨师帽的女士送来了晚餐。这位女士满头灰发,脸上带着微笑。她一句话也没说,但浑身上下散发着善意。不能开口感谢真是失礼。弗朗西斯朝那位女士点了点头,聊表感激之情。
每个人的晚餐都不一样。希瑟和佐伊坐在弗朗西斯旁边,她们俩的晚餐是看起来很美味的牛排和烤土豆。弗朗西斯的晚餐是藜麦沙拉。沙拉很好吃,但在弗朗西斯的世界里,这只能算是配餐。等弗朗西斯按照提示每口咀嚼十四秒之后,菜品早就没了味道。
坐在弗朗西斯对面的拿破仑吃的是扁豆菜。他身体前倾,伸手把菜的热气往上挥,仔细闻着菜的香味。显然,那个可怜人很想跟别人说话。弗朗西斯敢打赌,要是平常的话,拿破仑肯定会大谈特谈扁豆的历史。
连环杀手仔细研究着眼前的一大碗蔬菜沙拉,满脸悲痛。过了很久,他才拿起餐具,用叉子叉了三颗樱桃番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那位戴着奇怪眼镜的慌张女士拿到的是鱼,她好像很开心。
英俊男子的晚餐是鸡肉和蔬菜,他似乎有点儿意外。
本的晚餐是咖喱时蔬,他是第一个吃完晚餐的人。
杰茜卡的晚餐是看起来很好吃的炒菜。不过,这道菜不太适合那个可怜的女孩。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用叉子卷起长长的面条,吃完后才忧心忡忡地拿起餐巾拍了拍脸,擦掉蹭在脸上的食物。
没人打破沉默,也没人跟其他人对视。拿破仑又打了喷嚏,但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人们适应奇怪规则的速度可真快啊!
希瑟吃了一小半牛排就放下了刀叉,有点儿不耐烦似的。弗朗西斯努力克制自己,免得像扑食的饿狼一样。
一整餐饭,姚和德莉拉都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们跟男仆一样,可惜你不能打个响指让他们转告厨师自己的女伴需要更大份的藜麦沙拉,要是有半熟的西冷牛排就更好了。
其他人咀嚼食物、餐具碰撞、刮擦碗碟的声音传进弗朗西斯的耳朵里。她之前好像读过一篇这样的文章,对吧?其他人吃饭的声音可能真的会诱发心理疾病。这种病好像有个专有术语来着。弗朗西斯可能就有这种病,之前用餐时都会说话,所以一直也没发现。等拿到了手机,她一定要记得上谷歌搜一下这种病。
终于,大家都吃完了饭。所有人撤开椅子,各自回了房间。你居然都没机会跟大家说“晚安,好梦!”
弗朗西斯喝完最后一口思慕雪,盘算了一下之后还要在沉默中吃多少顿半饥不饱的餐点,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离开。
姚今天说过:“弗朗西斯,没人提前离开。”好吧,那就让弗朗西斯做第一个提前离开的人吧。开天辟地第一人。
弗朗西斯又想到了按摩师在静默开始前的小声叮嘱:不要做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了,要是弗朗西斯不愿意,她肯定不会做。
艾伦推荐这个地方时说的话回响在耳边:“他们的方法可能确实不同寻常。”艾伦是她的朋友,不可能让她来危险的地方……没错吧?就为了减三公斤?要是他们做的事很危险,那你肯定不会只减三公斤。究竟会是什么事呢?走在燃烧的煤块上获得启示?弗朗西斯肯定不会那么做。她在沙滩边都不愿意踩在热沙子上。
如果真的让人从烧热的炭块上走过,那艾伦肯定会告诉她。艾伦可是弗朗西斯的好朋友。
“我一点儿都不相信那个艾伦,”吉莉恩这么说过,虽然阴暗且故作博学,但吉莉恩总能说出这种话,好像每个人都跟黑手党有秘密联系,而且只有吉莉恩自己知道。
弗朗西斯很想艾伦。
一阵疲倦袭来,毕竟今天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她关掉床头灯,马上就睡着了,平躺在**,背部舒服得像在晒日光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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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光照在脸上。
弗朗西斯瞬间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