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完美陌生人

第二十九章 弗朗西斯

字体:16+-

快下午三点了,弗朗西斯下楼来到冥想室,心里有些渴望,毕竟沉默要结束了。前一天吃过晚餐之后,她就再没有吃过任何固体食物,所以现在非常饿。早餐铃声和正午铃声敲响的时候,弗朗西斯去了餐厅,发现餐台上有一排思慕雪,标有不同的名字。弗朗西斯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杯,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品尝着,但还没反应过来,思慕雪就见底儿了。她的胃咕咕叫,很大声,尴尬得不得了。

她不是真的快饿死了,就是想吃东西。她不是想吃东西,是想完成吃东西的仪式。或许要是在家,忙得不可开交,偶尔忘记吃饭也没什么(这并不是说弗朗西斯之前偶尔会吃不上饭,毕竟她一直很难理解“我忘吃午餐了”是种什么感觉),然而,在这里,尤其是沉默期间,餐点时间是一天之中重要的休息时间。

她试着躺在吊**看书分散注意力,但好像书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根本无法抵抗胃部空空如也的感觉。

走进冥想室的时候,弗朗西斯的精神振奋了些。房间里没开灯,点着一圈火光闪烁的蜡烛。地下的房间很凉快,有种香薰燃烧器把让人讨厌的雾气抽走了,看不到在哪儿的扬声器里传来让人兴奋的音乐声。

刚走进来,弗朗西斯很满意这种努力营造出来的氛围。她注意到,房间周围摆放着类似露营床的物品,上面还有毯子和枕头。耳机和眼罩放在枕头上,水杯在旁边,像是精心安排长途飞行的商务舱。

玛莎、姚和德莉拉盘坐在房间中间,马尔科尼一家三口还有那个高大、英俊、皮肤黝黑的男人也在。

“欢迎,请过来围坐吧。”玛莎说。很多人跟着弗朗西斯一起进来了。

玛莎穿着白色长袍,无袖,丝缎材质,缀着蕾丝边,像是婚纱,又像是睡袍。她化了眼妆,眼睛显得更大了。姚和德莉拉都是很有吸引力的年轻人,可在玛莎这个仙气飘飘的人面前,他们看上去都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

不一会儿,大家就到齐了。弗朗西斯的一侧是希瑟,另一侧是年轻的本。她想知道本有什么感觉。可能还在惦记自己的车吧。弗朗西斯借着烛光打量着本那小麦色的腿,腿毛很多——弗朗西斯打量他不是因为对他有感觉。我的天,就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过去几天默然沉思的冥想让一切都变得非常具有吸引力。本腿上的每根汗毛都像是一小片可爱森林里的一棵小树——

本清了清嗓子,移开了自己的腿。弗朗西斯坐直了身体,跟坐在对面那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英俊男士的目光相遇了。那个人背部挺直,神情严肃,然而又透露着某种感觉,他好像并没有认真对待目前发生的一切。弗朗西斯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但那个人还是看着弗朗西斯,竟还眨了眨眼。弗朗西斯也朝他眨了眨眼,可那个人却似乎受到了惊吓。弗朗西斯不擅长眨眼,她很难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别人说,她眨眼的时候跟面部抽筋没什么两样。

“神圣的静默马上就要结束了,”玛莎说,她微笑起来,伸手一挥,“我们做到了!”

大家都没说话,但有空气中有轻柔的杂音: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有人换了换姿势,有人心照不宣地轻笑起来。

“现在,我希望大家逐渐恢复谈话,恢复眼神交流,”玛莎说,“我们现在要轮流介绍自己,简单说说自己想到的东西:比如你为什么来静栖馆,目前最喜欢哪项体验,觉得哪项最难做到之类的。是不是特别想喝卡布奇诺或者长相思葡萄酒?我都明白!和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痛苦!是不是想自己爱的人了?跟我们说说!或者直截了当地介绍自己也没问题:年龄、职业、爱好、星座,什么都可以。”

玛莎微笑起来,光彩照人,大家都跟着笑了。

“要是愿意,背一首诗也行,”玛莎接着说,“说什么并不重要,就是简单地享受一下说话、沟通还有跟其他客人有眼神交流的乐趣。”

大家都清了清嗓子,调整了坐姿,调整感觉,为公开讲话做准备。

“自我介绍的时候,姚和德莉拉会把大家的思慕雪送来。”玛莎接着说。

这就是玛莎充满魔力的魅力,弗朗西斯甚至都没注意到姚和德莉拉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分发思慕雪了。每个人的都是一样的,都是祖母绿色的。菠菜?弗朗西斯有点儿慌乱,但尝了一小口之后:蔓延在嘴里的是苹果、蜜瓜和梨子的味道,还有一点点苔藓和树皮的基调。这让人想到了漫步在绿色的森林,阳光斑驳,有小溪欢快地流过。弗朗西斯像喝龙舌兰一样将思慕雪一饮而尽。

“不如从你开始吧?弗朗西斯。”玛莎说。

“哦,好的。嗯,我叫弗朗西斯,大家好。”她放下已经空了的玻璃杯,点了点头,舔了舔牙上粘的口红。她发现,自己公开演讲专业的一面自动出现了:热情、谦虚、和蔼可亲,但有点儿疏离冷淡,免得等着签名的人要过来拥抱她。

“我来静栖馆是因为我状态不太好:身体、个人生活、事业,各方面吧。”她环视了围坐着的客人们。再次看到所有人,弗朗西斯体会到一种异常亲近的感觉。“我是一名小说家,最近的一本书被退稿了。还在网恋中深受重创。就这样。”

为什么她要告诉别人自己被骗了呢?唠唠叨叨,都是些有的没的。

托尼一直看着弗朗西斯,他的胡茬比之前更明显了,脸部轮廓似乎更明显了些。男人减肥总是很容易,真他妈该死。弗朗西斯有些犹豫。他又在嘲笑自己了吗?还是托尼只是……看着自己?

“其实,之前的五天感觉很好!”她突然之间很想说话,根本不关心自己是不是给了别人“太多信息”。一句句话就从嘴里出来了。就好比特别饿的时候坐在美味佳肴面前,吃完第一口之后你就刹不住车了,像机器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很是贪婪。

“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喜欢静默。它确实让我平静了一些。除了书被退稿,网上还有人留下了很恶毒的评论,我一开始一直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但我现在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儿了,所以还不错。嗯,我想喝咖啡,想喝香槟,想上网,还……”闭嘴吧,弗朗西斯,“还想,你们懂的,做正常生活里的正常事。”

她重新坐好,脸有些发烫。

“我第二个吧,”是那位个子很高、小麦色皮肤的英俊男人,“我叫拉尔斯,特别喜欢养生。我会先放纵,然后弥补。放纵、弥补。挺适合我的。”

弗朗西斯看到他瘦削的颧骨和小麦的皮肤。可爱的拉尔斯,这样确实适合你。

“我是家庭律师,所以下班之后会喝不少红酒。”他停下来,等着听众们笑,可谁都没笑。

“我一般都选择一月休息,因为二月是一整年里最忙的一个月。电话响个不停,新的学年开始了。你懂的,爸爸妈妈们意识到下一个夏天再也不能跟对方一起度过了。”

“我的天啊。”拿破仑很不开心。

“至于静栖馆,我喜欢这里的食物,喜欢这里的位置,我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我倒没特别惦记什么,除了网飞的账号。”他举起手里的思慕雪玻璃杯,仿佛自己拿的是鸡尾酒,向房间里的人致意。

接下来是那位戴着眼镜慌慌张张的女士,不过很明显,她比刚来的那天镇定多了。

“我叫卡梅尔。显然,我来这里是为了减肥。”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她说显然什么意思?卡梅尔比自己瘦多了。

“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卡梅尔接着说,“一切。”她直直地看着玛莎,目光让人不安。接着,她举起思慕雪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接下来开口的是杰茜卡,她表现得很急切,仿佛早已迫不及待。“大家好,我叫杰茜卡。”

她盘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面,是小学生拍集体照才有的姿势。弗朗西斯仿佛观察到,不久之前,杰茜卡还是个可爱的小女孩,那时的她还没有臣服在所有化妆步骤的**之下。

“我们来这儿是因为婚姻遇到了非常严重的危机。”

“不用跟大家说这个吧。”本小声说。

“是不用,但是,亲爱的,你知道吗?你说得对,说我太迷恋自己的外表了。”她转身专注地看着本,“亲爱的,你说得对!”杰茜卡提高了嗓音,让人不太舒服。

“没错,但是……好吧,老天啊。”本让步了。弗朗西斯看到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们朝着离婚的方向发展。”杰茜卡带着感人的真诚说,仿佛“离婚”两个字会让所有人震惊。

“我可以把名片给你。”拉尔斯插嘴道。

杰茜卡没理他。“神圣的静默对我来说非常有帮助,非常大的益处,有净化作用。”杰茜卡转向玛莎,“就感觉,我来这里之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我之前,怎么说呢,太痴迷于社交媒体,我承认。我一直都在不停地闲聊。”杰茜卡伸出手,比成鸭子嘴,开合了几次做演示,“现在,我能更清醒地认识一切。最开始是因为钱。我们中了彩票,没错,然后一切都变了,我们都被毁了。”

“你们中了彩票?”卡梅尔说,“我还不认识中过彩票的人呢。”

“我们本来打算保持这种状态……嘘,别出声,”杰茜卡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比在唇边,“但后来改了主意。”

“是吗?”本反问。

“你们中了多少?”拉尔斯问,接着他马上抬起双手,“太不礼貌了!不用理我!不关我的事。”

“你们是怎么发现自己中奖的?”弗朗西斯问,“跟我们说说吧。”她想知道两个人生活经历巨变的那一刻。

“杰茜卡,很高兴静默让你得到了净化。”玛莎突然打断了对话,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方法。她总有办法忽视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之后谁想说?”

本开口了。“好吧,我叫本,是杰茜卡的丈夫。杰茜卡已经说过我们为什么来这儿了。我很好。静默也不错。食物比我想象得好。我不确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都挺好的。我就是挺想念我的新车。”

“伙计,什么车?”托尼问。

“兰博基尼。”本目光温柔,仿佛刚才说的名字是刚出生的儿子的名字。

托尼笑了。这是弗朗西斯第一次看到托尼笑,意料之外,有些甜美的笑。这个笑容让他整张脸都显得不同了,像是婴儿的微笑。他的双眼消失在皱纹之中。“难怪你想它。”托尼说。

“要是我中了彩票,估计会买辆布加迪。”拉尔斯幻想着。

本摇了摇头。“太贵了。”

“他竟然说太贵了!世界顶尖的车居然太贵了!”

“要是我中了彩票,就买辆好看的红色小法拉利。”佐伊也加入进来。

“行吧,其实法拉利是——”

玛莎打断了大家关于跑车的谈话。“现在谁还没发言呢?托尼?”

“你们都知道我,我就是那个绝望的人,想把违禁品带进来。”托尼开口了,他再次露出了微笑,“来这里是为了减肥。我想念啤酒,想念比萨,想念梅子酱排骨,周围涂着酸奶油,想念家庭装巧克力棒——你们懂的。”他最初的热情消退了,眼睛低垂,显然是希望所有人不要看过来。

“谢谢。”他眼睛看着地板,一本正经地说。

弗朗西斯不相信他说的话。他除了要减肥,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拿破仑举起手。

“拿破仑,请说吧。”玛莎说。

拿破仑抬起下巴,背了首诗。“无论大门何等狭窄,无论承受多么深重的责罚,我是我命运的主宰,我是我灵魂的统帅。”烛光暗影中,他眼神明亮,“这是,呃,是纳尔逊·曼德拉最喜欢的诗《不可征服》。”他忽然有些犹豫,“你说过可以背诗的。”

“没错,”玛莎热情地说,“我喜欢用诗表达感情。”

“嗯,是这样,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首诗。我是高中老师。孩子们喜欢听这种话,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尽管……”他笑起来,笑声有些奇怪。坐在旁边的希瑟温柔地把手放在他颤抖的膝盖上。拿破仑好像没注意到。“明天是我儿子去世三周年的纪念日。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的孩子以这种方式选择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房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仿佛一瞬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蜡烛金色的小火苗晃动着。

弗朗西斯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发出半点声音。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所有的感情太过强烈,很难消化。仿佛她马上就要大哭或者大笑,仿佛很多过于感性或过于亲密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就像是她在不合适的场合喝了太多酒,比如和出版主管们一起开商务会的时候。

“拿破仑,我深表遗憾。”玛莎伸出手,仿佛想拍拍拿破仑,但他坐得太远了,“真的很遗憾。”

“没关系,谢谢,玛莎。”拿破仑情绪好了一些。

要是弗朗西斯不知情的话,可能会觉得拿破仑是喝醉了。难道他喝光了佐伊偷带进来的红酒?他是要崩溃了吗?还是只是打破静默后自然的情感流露?

佐伊看着自己的爸爸,皱着眉,像个老太太一样。弗朗西斯想象着那个已经离去的男孩坐在她身边的样子。哦,佐伊。弗朗西斯心里想。佐伊没说哥哥怎么去世的时候,弗朗西斯就觉得那个男孩是自杀。弗朗西斯的好朋友莉莉之前总能写出优美的历史小说,但她十年前失去了丈夫,每次跟别人说都是一句话“尼尔的事是意外”,大家听完都心知肚明。之后,莉莉再也没动过笔。

“还有谁想——”

但拿破仑打断了玛莎。“明白了!”他大声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对托尼说,“我都快疯了。希瑟,亲爱的,你知道他是谁了吗?”拿破仑转头问妻子。

希瑟之前一直盯着空了的思慕雪杯子看。“不知道。”

“我知道了,”拉尔斯骄傲地说,“我刚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弗朗西斯看向托尼,那个人正难为情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杯子,感觉不太适应,但一点儿都不困惑,仿佛他早就知道大家说的是什么。他是谁?著名的连环杀手?

“希瑟!”拿破仑大声说,“你见过他!我保证你见过!”

“学校的?公司的?”希瑟摇了摇头,“我不……”

“我给你个提示。”拿破仑高声说,“《我们是海军》!”

希瑟仔细看着托尼。突然,她像恍然大悟了一样。“笑脸霍格布恩!”

拿破仑朝希瑟点点头,仿佛觉得她猜中了自己出的谜语。“没错!就是笑脸霍格布恩!”接着,他仿佛又有了一丝疑虑,“没错吧?”

托尼有些紧张。“很多年前我是,”他回答,“瘦回去三十公斤的时候。”

“可是笑脸霍格布恩是卡尔顿的,”杰茜卡说,“我本人就是卡尔顿的忠实支持者!那你……不就是……传奇吗?”她的语气让人觉得肯定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那会儿可能还没你呢。”托尼说。

“卡尔顿是足球队是吧?”弗朗西斯小声问本。她对体育方面的事一无所知。有朋友曾经说,她这一辈子就好像一直生活在原始时代。

“没错,”本回答,“澳式足球。”

“就是要跳起来的那种?”

本咯咯笑起来。“确实得跳,没错。”

笑脸霍格布恩,弗朗西斯心里想。这个名字确实带着某些模糊的熟悉感。她对托尼的感觉变了。他之前肯定不是这样的,和弗朗西斯一样。这是两个人的共同点。不过,弗朗西斯的事业是渐渐褪色,托尼的职业生涯或许已经正式结束,可能是因为受了什么伤——毕竟总要跳啊!——他已经不会活跃在足球场上了。

“我早就发现你是笑脸霍格布恩了!”拉尔斯又说。他似乎在寻找某种自己先前没有得到的认可。“我通常不太擅长记人脸,但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是因为运动受伤才离开赛场的吗?”弗朗西斯问。她觉得问运动员这个问题可以理解,也显得善解人意。可能跟韧带有关。

托尼有点儿开心:“我受的伤确实不少。”

“这样啊,”弗朗西斯说,“那真不是好消息。”

“两次膝盖重建,髋关节置换……”托尼好像对自己身体的评估不太好。他叹了口气,“还有慢性关节问题。”

“别人叫你笑脸霍格布恩是因为你之前总是微笑吗?还是因为你不笑?”佐伊问。

“因为我总是笑,”托尼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倒是不苟言笑,“我当时很单纯。幸福带来好运。”

“曾经的你?”弗朗西斯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之前的我是这样的。”托尼回答,朝弗朗西斯微笑了一下。他好像觉得弗朗西斯挺有意思的。

“你不就是那个臀部有笑脸的人吗?”拉尔斯说。

“我见过!”弗朗西斯没克制住自己,脱口而出,声音很大。

“你现在还有?”拉尔斯的问句里带着些暗示的意味。

“弗朗西斯。”托尼举起食指比在嘴唇上,仿佛两个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等等!他这是在调戏弗朗西斯吗?

“啊,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弗朗西斯赶紧说,她有点儿紧张地看着玛莎,“我偶然看见的。”

“我哥哥之前在卧室里贴过你的海报!”说话的是德莉拉,打破了等级,像个普通人。“就是你腾空六英尺的那张,其他运动员拽下了你的短裤,露出了你的文身!太搞笑了!”

“真好。我们当中竟然有著名运动员。”玛莎的声音稍微弱了一些。或许她希望自己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运动健将吧。

“前运动员,”托尼更正了一下说法,“很久之前的事了。”

“所以……还有谁没发言吗?”玛莎问,显然很想换个话题。

“后运动抑郁,”拿破仑开口了,“你是这样的吗?我读过这方面的文章。影响了很多精英运动员。你得关注自己的心理健康,托尼……笑脸……托尼——别介意我叫你笑脸——你肯定介意的,对吧,因为抑郁很狡猾——”

“谁是下一个?”玛莎打断了他。

“我来吧,”佐伊说,“我叫佐伊。”

她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还是因为她有些紧张?哦,亲爱的。

“刚才我爸爸说了,我们来静栖馆是因为我们很难在家度过一月的日子,因为我哥哥就是在家里上吊的。”

玛莎一脸惊讶,发出了奇怪的声响,抬手掩住自己的嘴巴。这是弗朗西斯第一次看到玛莎表现出有弱点的样子。就连她说到自己的父亲,就算她为父亲感到悲伤,也仍然很克制。

弗朗西斯看着玛莎不由自主地咽了几次口水,仿佛自己被噎住了一样,但很快,她就恢复了之前的镇定,继续听佐伊往下讲。然而,她的眼里有些泪水,仿佛真的被噎到了一样。

佐伊看着天花板。一圈人似乎都朝她侧着身子,带着毫无意义的同情心。

“啊,等一下,爸爸好像没说扎克是上吊自杀,但你们可能会好奇,比如,他用的什么方法,就是这个!很流行。”

佐伊微笑起来,左右摇晃了下。耳朵上的银色耳钉闪了几下。

“他有个朋友说扎克这样非常‘勇敢’——选择这种方式自杀。不是吞药。就跟他在蹦极一样。我的天!”佐伊呼出了一口气,额头上的头发被吹了起来。

“总而言之,我们后来成了……这么说吧,自杀专家,接着就再也不告诉别人扎克是怎么自杀的了。因为自杀会传染。真的会。我爸妈都担心我被传染,像水痘那种。哈哈,不过我肯定不会。”

“佐伊?”拿破仑开口了,“亲爱的,适可而止。”

“我这才开了个头,”佐伊对大家说,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开始讲,“这么说吧,有的时候,人们觉得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所以肯定感情很好,但我们没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们的兴趣爱好不一样。价值观也不一样。”

“佐伊,”这次是她妈妈开口了,“现在好像不是……”

“他那天早上起得很早。”佐伊忽略了自己的妈妈,摸着自己耳垂上众多耳钉之一。她已经喝完了思慕雪,把杯子放在旁边,靠在大腿上。“他很少那么早起来。他去倒了垃圾,因为轮到他了,之后就回到楼上自杀了。”佐伊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儿无聊的样子,“我们轮流倒垃圾,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表达什么。反正真的让我很生气。就那种感觉,谢谢你,扎克,你是个好人,所以就当是对你自杀这件事的补偿。”

“佐伊?”希瑟的语气有些严厉。

佐伊转身看着妈妈,但动作很缓慢,好像背部僵硬。“干吗?”

希瑟拿起思慕雪的杯子,放在地板上,以免碍事。她凑到女儿面前,把一缕头发从她眼前拨开。

“有点儿……”希瑟环视了大家,“不太对劲。”

她看着玛莎,开口问道:“你是一直在给我们下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