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瓶是我太太的最爱。”酒庄经理拿过一瓶白葡萄酒。他已过耳顺之年，身材臃肿，但气色不错，留着复古的小胡子。“她说这瓶酒有丝绸般的感觉，我觉得你们会喜欢它那种奶油一样丝滑的口感。”
拉尔斯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深深吸了一口酒的香气：苹果、阳光和木头燃烧的味道。对某个秋日的回忆浮上心头。一只温暖的大手牵着他的手，那种舒适感再次浮现。他感觉这段记忆来自童年，但很可能是从某本书或某部电影中延伸出来的。拉尔斯抿了一口葡萄酒，在嘴里细细品味，任由思绪飘飞到阿马尔菲海岸的一间酒吧。那间酒吧里，葡萄叶搭在灯具上，弥漫着大蒜和海洋的味道。多么幸福的回忆啊，还在生活中真实出现过，有照片为证。他记得那时吃过的意大利面，只搭配着欧芹、橄榄油和杏仁。没准哪儿还留着一张那份意大利面的照片吧。
“觉得怎么样？”酒庄经理咧嘴笑着。他的小胡子大概是从1975年完美留到现在的吧。
“挺好喝的。”拉尔斯又抿了一口，想再仔细品一品。葡萄酒有时候也很狡猾：阳光、苹果、意面，可之后等着你的却只有酸涩的失望和落空的承诺。
“还有一种灰皮诺，可能更适合……”
拉尔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就先这样吧。”
“今天还要赶很远的路吗？”
来这里的人都是过客，都要去别的地方。拉尔斯之前也差点儿没看见木质的品酒酒窖的小标志。他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倒也符合他的性格：率性而为。想怎样就怎样，开心就好。
“一个小时之内得到疗养院，”拉尔斯举起葡萄酒杯，对着阳光，欣赏杯子里那一抹金色，“接下来的十天都不能碰酒精。”
“哈，静栖馆是吧？”经理说，“参加那个——什么来着？——十日净化之旅还是什么来着，对吧？”
“为了赎罪。”拉尔斯说。
“一般来这儿的客人都是回家。他们开车回悉尼，我们这儿是第一家酒庄。”
“大家觉得静栖馆怎么样？”拉尔斯拿出钱包问。他打算买点儿葡萄酒送到家，就当是之后欢迎回家的奖励。
“说实话，有些人看上去有点儿震惊。大部分得来一杯，再来些薯片才能恢复。”经理握着酒瓶的瓶颈，拿着更舒服些。“其实我妹妹就刚去那边工作，在水疗中心。她说老板有点儿……”经理眯起眼睛，想找个恰当的词。最终，他只挤出来这么一句：“有点儿不一般。”
“我听说了。”拉尔斯并不在乎。他就是个去疗养的废人。本来经营那种地方的人就应该跟别人“不一样”。
“她说那家疗养馆本身不错，历史悠久，很迷人。”
“好像是犯人建造的。”拉尔斯拿出运通金卡，用边角敲了敲吧台。
“是啊，可怜人。他们可享受不到水疗服务。”
一个女人从经理身后的门走进来，边走边嘟囔：“该死的网又断了。”看到拉尔斯，那个女人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拉尔斯已经习惯了，太多人见到自己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很快，女人的目光就移到了别处，脸色绯红。
“这是我妻子，”酒庄经理明显很自豪，“亲爱的，我们刚才聊到了你最喜欢的赛美蓉——就是丝绸般顺滑的赛美蓉。”
酒庄经理妻子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你别老跟别人说这个。”
听到这话，丈夫有些迷茫。“我总告诉客人啊。”
“我得来个盒子。”拉尔斯说。
他看着酒庄经理的妻子经过丈夫身边时拍了拍丈夫的背。
“两个吧。”拉尔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应对婚姻支离破碎后的残渣，况且他本身也喜欢好酒。
他朝酒庄经理的妻子微笑了一下，惹得那个女人双手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酒庄经理拿出来一本破旧的订单簿，小本子上的笔还是拴着绳子的那种。经理倚着柜台，看着表格，他的神情告诉拉尔斯登记得花几分钟。“姓名？”
“拉尔斯·李。”刚说完，拉尔斯的手机就响了，有人发来短信。他点了下屏幕。
你至少考虑考虑，好吗？亲亲
拉尔斯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像有只毛茸茸的黑色蜘蛛匆忙爬过。真他妈该死。拉尔斯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拇指在这条信息上蹭来蹭去，他若有所思。“至少”这两个字很激进，但也有被动的成分。还有看似和颜悦色的“亲亲”。除了这两点，拉尔斯还不喜欢第一个“亲”加了下划线，第二个则没有——自己的这一点也很惹人烦。轻微强迫症。
他回复了消息，所有文字都加了下划线，简单粗暴：不。我不考虑。
可他后来又把这句话删了，把手机放回牛仔裤兜里。
“我再尝尝那瓶灰皮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