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谎了。那本书真的超级差劲。
她是前一天早上看完的(反正在这里也没别的事做),只能说就还行。她一直翻书页,虽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女孩会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就算他们初见的时候彼此厌恶。虽然经历了很多考验和磨难,但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那么看这本书的意义是什么?有一部分写到女孩晕倒在男人的怀里,这感觉就非常浪漫什么的,但实际生活里谁会晕倒?就算真的有人晕倒,谁会刚好那么凑巧正好能抱住?
还有,滚床单的部分在哪儿?得用了——哈——大概三百多页,才写到第一次接吻,然而这本书的名字还叫《纳撒尼尔之吻》。
佐伊还是更喜欢讲国际间谍的书。
“我觉得很好看,”她告诉弗朗西斯,一本正经,非常完美。佐伊,拯救国家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
“或许你药劲儿还没过。”弗朗西斯说。
佐伊大笑起来。或许她说得没错。“我不这么觉得。”
她不敢相信自己昨天竟然和父母一起嗨了。这绝对是整个体验中最疯狂的部分。她爸爸妈妈跟她一起。哇,佐伊一直在想。妈妈在呢。哇,爸爸也在呢。世界和火山撞在一起,超音速爆炸也就这样吧。
佐伊觉得昨晚的记忆可以支撑自己度过余生。或者一切也都可能消失。哪种都有可能。
但有一件事就算她离开这里了也不会改变,那就是她妈妈的坦白。
这一天的早上,她和妈妈还没说两句话。现在妈妈正在做仰卧起坐,不过佐伊发现,妈妈今天的动作里少了些……较劲的成分。其实,佐伊看过去的时候,妈妈正好停下动作,平躺下来,双手放在腹部,盯着天花板看。
这些年来,佐伊一直希望,除了自己,还能有人责备她。扎克去世之后,她把扎克所有的智能设备都看了一遍:手机、邮箱、社交媒体。她想找到证据,看看扎克是不是被欺负了,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能解释扎克的决定,而且这个解释与佐伊无关。但什么都没有。她爸爸也是一样:和扎克的每一个朋友见了面,跟他们聊天,想了解情况。但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朋友都很崩溃,和家人们一样困惑不解。
现在,似乎有一种可能,就是:外界一切正常,都是扎克的内心作祟。是治疗哮喘的药物让他暂时失去了理智。
或许吧。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确定的答案。
妈妈的坦白并没有让佐伊解脱,但确实分担了一部分责备。有那么一会儿,佐伊允许自己有痛恨妈妈的快感。本来她妈妈就不该让扎克吃那些该死的药。她妈妈应该像所有负责任的母亲一样看说明书。应该有接受过医疗培训的母亲的样子。
但后来,佐伊记起了那天早上妈妈的尖叫,她清楚,自己不能责备妈妈。
保守这个秘密这么长时间真的是大错特错,甚至有些幼稚,但正是这种幼稚让佐伊觉得舒服些。有史以来第一次,她看到了妈妈像个小女孩的样子:刚刚犯错的小女孩,刚刚搞砸了一切,只想努力弥补。
没错,她妈妈是该看说明书,看看副作用,就跟佐伊看到哥哥躺在**就应该走进去一样。她本来可以走进哥哥的房间,坐在床边,抓住他的大脚甩一下说:“笨蛋,你怎么了?”
或许扎克就会跟她说,如果扎克告诉了她,如果事情真的很严重,那佐伊就会去找爸爸,让爸爸“好好处理”,这样她爸爸就会处理好。佐伊看了看爸爸,看了看这个家里唯一无辜的人——他四肢着地,仔细研究着那把锁。他会带大家离开的。只要有机会,他绝对可以处理好一切。他只是没有机会来处理扎克这件事。
这样不好,永远都不会好,但感觉就像她心里的结渐渐松解,而且她没有抗拒。有的时候,佐伊发现,自己大笑或者有所期待的时候,会觉得情况稍稍好转,但这时,她就会马上克制住自己。她总认为,一切好起来就意味着遗忘扎克,背叛扎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好像学会了一种方法,既能记住两个人的争执,也能记得两个人的欢笑,笑到脸都抽筋;她记得他们谁都不理谁的日子,也记得他们无所不谈的日子;记得他们瞒住对方的秘密,也记得他们分享给对方的秘密。
佐伊看着那群开锁的人,也仔细看了看弗朗西斯的侧脸。今天的弗朗西斯看起来年轻了一些,没有涂大红色的口红,要知道她就连做运动也不会忘记涂口红。感觉红色的口红就是她的衣服,不涂不行。
佐伊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弗朗西斯,中年女士,写浪漫小说却陷入桃色骗局;现在她成了爸爸,长久以来默默流泪,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现在正跪在地上撬锁;她突然又成了妈妈,每时每刻都跟世界作对,但主要跟自己作对,因为没有办法原谅曾经的错误;她是那个中了彩票但似乎并不高兴的英俊男人;她是那个男人身材曲线超棒的妻子;她是觉得自己很胖的女士;她是之前经常微笑而且踢足球的男人。她是所有人,她是佐伊。
哇。或许她确实是药劲还没过。
“你喜欢我的书,对我来说很重要。”弗朗西斯转过脸,眼神明亮。太贴心了。佐伊的意见真的对她来说很重要。
不错嘛,小破孩,扎克说,你这颗无聊的、狼心狗肺的小露莓。
扎克还在。他哪儿都没去。佐伊上完大学、四处旅行、找到工作、结婚,直到垂垂老矣,扎克都还在。不能因为扎克去世了,就意味着佐伊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他还活在佐伊的心里,活在她的记忆中。扎克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