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怀孕。”姚一脸惊慌,“她绝对没怀孕。”
玛莎的办公室里,德莉拉、玛莎还有姚都在一起,看着实时闭路电视画面里待在冥想室的客人们。
“我不可能给怀孕的人吃那些,”姚说,“不可能。”
“那她为什么一直说自己怀孕了?”玛莎问。
他们已经在办公室里待了好几个小时。看闭路电视的时候,玛莎和姚一会儿站着一会儿来回走,但德莉拉最终坐在了玛莎的椅子上。
德莉拉累了,也饿了,但好像累过劲儿了,也饿过劲儿了。或许她已经不想再当健康顾问了。这四年,客人们的形象渐渐融合在一起。他们都非常自我陶醉,有的时候,德莉拉觉得自己是故事里的次要人物,这个故事中,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主角。
这么多年来,问到德莉拉个人问题的客人们屈指可数。这个,好吧,反正客人们不想的话,不跟自己说话也行,但所有人都觉得德莉拉应该迷上自己!他们告诉德莉拉的那些事情:婚姻、**,还有肠道!要是再听谁说自己有肠道易激综合征,德莉拉真的只能割腕自尽。
接踵而至的是各种抱怨,让人始料不及:枕头太软,房间温度有问题,连天气都不满意,好像天气也归她管。
疗养过程的最后,看到每个人似乎都真正相信自己已经“焕然一新”的时候,感觉还不错,但德莉拉不像玛莎和姚那样,对这种改头换面的业务有一颗传播福音的心。
没错,她喜欢做瑜伽,核心力量非常好,有六块腹肌。她欣赏自己有六块腹肌,冥想让人放松,正念也很好,她完全赞同药品的加入,能给生活添加点儿趣味,人们肯定也会因此对自己的心理更有了解。不过,说实话,大部分人的心理好像都……你懂的……不太复杂。他们又不是上帝。这里只是健康疗养胜地。
德莉拉很擅长给客人们留下自己很关心他们的印象,和玛莎还有姚一样。她可以说到,也可以做到。天啊,给玛莎当行政助理的时候,她对奶制品也是这样。没错,没错,我就是对酸奶感兴趣。之后,玛莎心脏病发,离开了奶制品行业,拿着保险金离开了。当助理的经验,对健康顾问来说是难得的锻炼:点头致意,面带微笑,表示认同,默默完成工作,除非必要,不问问题。玛莎给的报酬很丰厚。德莉拉马上就要实现自己的存款目标了。她要去旅行一年。
“我给所有女士都做了妊娠测试,”姚说,“连年纪大一些的都做了。她没怀孕。”
“那她为什么这么说?”玛莎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姚很受挫,都快哭了。
“这样她就能起诉我们给她用药了。”德莉拉回答。
“她不需要钱,”玛莎指着屏幕说,“她说了,钱不是问题。”
德莉拉耸了耸肩,叹了口气。“或许她就想表明自己的立场,比如:‘我都怀孕了,你们竟然给我下药!’”
“她没怀孕。”姚又说了一次。
“她不知道我们知道这个,”德莉拉说,“她丈夫的姐姐是个瘾君子,你也知道,他们非常抗拒毒品。可惜我们不知道。”
玛莎转过身来。“但他们本应该很开心,治疗很顺利!两个人都拥吻了!”
“那是因为他们极度兴奋。”德莉拉回答。有的时候,德莉拉真觉得玛莎天真到难以置信。她难道真觉得那两个人的亲吻代表着什么吗?
“他们亲吻了很长时间。”玛莎跟德莉拉强调。
“没错,”德莉拉接着说,“那是因为摇头丸。所以人们才说摇头丸是情爱毒药。”
德莉拉第一次吃摇头丸之后亲吻了她当时的男朋友瑞安,整整两个小时没停,感觉太美妙了,是有生以来最美妙的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和那个穿着紫色紧身衬衫、举止浮夸的英国笨蛋结婚。就是个吻而已。
“不是药物作用,”玛莎说,“我引导他们进行了很多重要突破。”
“嗯。”德莉拉答应了一声。
和德莉拉之前的所有老板一样,玛莎也相当自恋。玛莎对客人们解释“自我消解”时一本正经,德莉拉觉得很搞笑,好像玛莎自己巨大的自我可以消解一样。过去几年里,德莉拉看到的是玛莎的自我不断膨胀,坚信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的客人们,还有迷信姚的客人们,都是催化剂。
“我在这方面有天赋。”玛莎说得直截了当。玛莎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德莉拉从没见过玛莎谈恋爱。德莉拉看不出来玛莎是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还是都喜欢或者没有任何性取向。
“我还以为他们到了这个阶段会比较积极一点儿,”玛莎说,“更懂得感恩。”
德莉拉和姚交换了个眼神。哇。这几乎可以说是承认了错误。至少,这算是承认了一刻的疑虑。
姚看起来有点儿害怕,就像整个世界即将分崩离析一样。这个人真的超级迷恋玛莎,很可能是爱上了她。德莉拉不知道姚是不是对玛莎有性方面的兴趣,但他就跟摇滚巨星的超级粉丝一样,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和玛莎同处一个房间,感到受宠若惊。
“都会好的。”玛莎对姚说,“我们之后小心点儿就行。”
“该让他们吃饭了。”德莉拉建议。她知道是因为之前做过侍者。来点儿免费的蒜蓉面包,摆在桌子上。让每个人吃螃蟹吃到撑,就没人再会抱怨等主菜的时间太长了。
“还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呢!”玛莎说,“他们都知道疗养包括断食的环节。”
“没错,但他们不知道会有致幻剂,”德莉拉说,“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关起来。”
她觉得玛莎严重高估了客人们改头换面的决心。人们说来静栖馆是为了“开悟”的时候,其实真正要说的是,自己想“更苗条”。
怎么样都好,德莉拉看得出来,那个房间里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焕然一新。要是希瑟·马尔科尼从房间里出来还在猫途鹰网站上给他们打个五星好评那才真是见鬼了。
玛莎从来都没怀疑过新规则会失败。她根本没有担心过客人同不同意的问题。她觉得问客人太冒险了,因为最需要帮助的人就是最有可能拒绝的人。荣耀的结局何必在意手段。只要大家都是经历了个人的蜕变,没人会介意!
“我们还是想个解决办法吧。”玛莎注视着在临时监狱里走来走去的客人们。她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累。
德莉拉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当时的她还是玛莎的私人助理。有人发现了预算分析中的重大失误,可他们第二天就要呈交董事会。玛莎连续工作了三十个小时,整夜没停,就为了改正那个错误。德莉拉陪着她留在办公室,但睡了一会儿,不然之后真的没精力继续。最后的展示非常成功。
六个月后,玛莎心脏病发。
五年之后,德莉拉都已经忘了玛莎的存在。这时,玛莎打来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到自己创办的疗养院当健康顾问。
玛莎喜欢对客人们说,他们会听到德莉拉讲述所谓的“健康之旅”,但其实谁都没听到过,因为根本没有健康之旅。德莉拉只是辞去了当时的工作,炒了一家保险公司某个首席行政蠢货,不再给他当个人助理而已。她的“健康之旅”说白了就是从中央火车站到贾里邦的火车之旅。
“我觉得应该放他们出来,”姚说,“他们现在应该被放出来了。”
“我们得随机应变,”玛莎说,“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两个。为了激进的效果,你需要激进的手段。我知道他们不愿意,但这是人们变化的唯一方式。他们有水。他们有房间。我们就是把他们带出了舒适区,仅此而已。这正是成长的时候。”
“我就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对。”姚声音里有些颤抖。
“声音调大一些。”玛莎说。
“显然,我们出去之后应该报警。”有位女士说。
“谁说的?”玛莎问。
“弗朗西斯。”姚盯着屏幕。弗朗西斯背对着他们,跟拉尔斯说话。
“弗朗西斯!”玛莎有点儿惊讶。“她喜欢自己的体验。她似乎收获了很多!”
拉尔斯回答:“道德上看应该,法律上看也应该。我们有必要谨慎一些。不然的话,他们会杀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把他们送进监狱,”弗朗西斯说,“或许他们的初衷是好的。”
“现在,我没了自由,弗朗西斯,”拉尔斯说,“所以我并不关心剥夺我自由的人蹲监狱。”
“我的天啊,”姚咕哝了一声,“这是一场灾难。他们甚至……都不肯尝试!”
“不是灾难,”玛莎说,“他们能解决。只是比我们预期的时间要长一些。”
“他们接受治疗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姚接着说,“看着还是很……生气。”
德莉拉强压下自己的叹息声。这是宿醉,你们这帮蠢货。
她开口了:“要喝点儿绿茶吗?”
“谢谢,德莉拉,麻烦了。”玛莎很感激,她拍了拍德莉拉的胳膊,再次露出能暖化人心的笑容。
在此之前,就是玛莎还不是一副女神的样子,只是非常擅长自己工作的矮胖高管时,她就是那种魅力四射的人,让你忍不住想去取悦。德莉拉为她工作的时候,比对其他老板都认真卖力,但现在到了该结束人生这一章的时候了。
显然,这次肯定会有警察过来。德莉拉是从暗网买毒品的人,她很享受这个过程,还打算加进简历里,插入到幻灯片展示中。本来,德莉拉还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不够进监狱的,但现在看来,她很可能会沦为阶下囚。她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被关进监狱的滋味。
她一直以来都有一种感觉,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玛莎把致幻剂疗法手册递给她,还说“这是我们开展工作的革命性方式”时,她就是拒绝不了。德莉拉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过了一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当时的她觉得有点儿厌倦。鼓捣毒品好像很有意思,她很想看着大厦倾颓的一刻。
他们给客人的思慕雪里放了小剂量的药品,没什么副作用。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一直认为自我感觉良好是有机食物和冥想的效果。他们甚至还会再来,就想体验那种感觉。
接着,玛莎决定不再停留在小剂量这个层面了。她想要“革命性”的东西。她想“挑战极限”。她说这种做法会创造历史。姚反对过。他不想改变历史的轨迹,只想“帮助别人”。玛莎说这就是帮助别人,而且这种方式会让他们的生活发生真正的改变,永远的改变。
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姚自己参与了致幻剂疗法,玛莎对他进行指导。德莉拉没在——那个周末她休息——但她再次见到姚的时候,在姚的眼睛里看到了比以往更炽热的疯狂和迷恋。他一直在说研究里的话,好像那份研究改变了他的思维,不过一切都只是致幻剂的作用和玛莎的魔力。
当然了,德莉拉也试验了致幻剂疗法。她的体验也很好,但还不至于傻到觉得这些感觉以及所谓的“启示”都是真实的。不过就是药物。她之前吃过迷幻蘑菇。那种感觉就是把欲望当成爱,听到某首真情流露的歌会多愁善感。现实一点儿吧。这些感觉都是人工制造。
姚大谈特谈自己觉得从致幻剂疗法中学到的一切时,德莉拉真想一巴掌扇过去。这再次印证了他就是玛莎的粉丝,死心塌地,愚不可及。他已经迷失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德莉拉没去餐厅取绿茶。她直接回到房间,拿上身份证。其他关于这种生活的一切——包括白色制服、檀香香氛、瑜伽垫什么的——她统统留下了。
自从来到这里,她就彻底认清了自己:从内心最深处来看,她就是个私人助理。这条路比较好走。就像是餐厅侍者或者女服务生。人们能看见她,但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她不是大船的掌舵人,所以也不可能跟着这条船沉入海底。
不到五分钟,德莉拉就到了本那辆兰博基尼停放的地方,直接开到了最近的小型机场。她要买机票,最近一班飞机,随便去哪儿都行。
开这辆车的感觉怎一个“美妙”能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