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房间角落里的希瑟问。她坐直身体,使劲用手指关节揉了揉眼眶,杰茜卡都吓着了。对待眼睛周围的皮肤一定要用轻柔的手法。
“呃,我想想。两天吧。”杰茜卡说着,把手放在小腹上。
“两天?”卡梅尔不禁说,“你是说生理期推迟了两天?”
“不是,还没到日子。”杰茜卡回答。
“那你还没做检测?”
“没有。”杰茜卡回答。我的天啊。这是西班牙宗教法庭还是什么?“我怎么做检测?”
这太奇怪了。所有人站在小房间里,好像在办公室聚会,但实际上大家说的却是她的生理期。
“这么说你可能没怀孕?”本开口问。杰茜卡不明白本肩膀放松是因为觉得轻松还是因为失望。
“我怀孕了。”杰茜卡很确定。
“你怎么知道?”卡梅尔问。
“我就是知道啊,”杰茜卡说,“我能感觉出来。发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你是说你知道受孕的那一刻?”卡梅尔还在问。杰茜卡看到她和希瑟对视了一眼,仿佛在说:你能相信吗?老女人们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么说吧,你应该知道,有些母亲确实说自己能在受孕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怀孕了,”还是希瑟善良,“或许她就是其中之一。”
“我敢说很多女人是觉得自己‘知道’,可事实会证明她们是错的。”卡梅尔说。
“那又怎么样?”杰茜卡问,为什么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奇怪女人总是对她有意见?“我是说,我知道,我们不应该在静默的时候相互接触。”她瞄了一眼黑魆魆的摄像头,“但我们也不该被下药。”
他们来静栖馆的第二天,夜幕之中,两个人吃了禁果。谁都没说话。完全在黑暗中沉默的动作,感觉新鲜且真实。之后,杰茜卡睁眼躺着,觉得异常平静,要是婚姻到尽头了,那就这样吧,但至少现在有孩子了,就算两个人不再相爱,孩子至少是在相爱那一刻孕育的。
“不对,等等,她在吃药。”本对希瑟和卡梅尔说,根本无视杰茜卡。“有可能怀孕吗?”
“只有禁欲才百分之百有效,但如果她一直……”希瑟看着杰茜卡,“如果你每天都吃药,那么很有可能没怀孕。”
杰茜卡叹了口气。“我两个月没吃了。”
“好吧。”希瑟说。
“但你没告诉我,”本说,“你停药没跟我说。”
“哎呀。”拉尔斯小声说了一句。
“你昨天晚上没说,”本继续说,“我们‘吐露心声’的时候你没说。”
他引用了玛莎用的词,就是一种讽刺吧。本板着脸,杰茜卡想了想昨天的事,想了想两个人不停说话的样子。但杰茜卡昨天晚上没告诉本自己停药了。她保守了秘密,连兴奋的时候都没松口。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就相当于背叛。
她昨天晚上应该说的。那时本面色柔和,跟现在判若两人。她会觉得这是毒品让她发现的美丽真相之一,但一切都是美丽的谎言。
“没错。”杰茜卡抬起下巴,回忆起当时的吻。两个人的拥吻,还有她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像霓虹灯一样闪烁:我们很好。我们没问题。我们很好。
但他们之间并不好。她觉得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很不真实。都是毒品的作用。毒品会撒谎。毒品把你搞得一团糟。她和本比谁都清楚。有的时候,本的妈妈会坐着,拿着照片,看着落入毒品陷阱前的露西,边看边哭。现在呢,是“改头换面”。
“别把钱浪费在愚蠢的疗养上。”杰茜卡的妈妈在两个人出发之前说过,“把钱捐给慈善机构,然后继续工作。你们的婚姻就没问题了。每天结束的时候也有话可聊。”
她妈妈认真思考过杰茜卡继续做琐碎工作的可能性,可她现在每个月银行存款的利息,都比当时一整年的工资还多。杰茜卡跟妈妈说不明白,一旦有了那笔钱,一切都会永远改变。你更值钱了。你比之前更好了。你回不去了,因为你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看待自己。从理性角度考虑,杰茜卡知道自己有钱只是因为撞了大运,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重复着:我应得的,命中注定属于我,我现在是这样的,我一直都应该是这样的。
“啊,亲爱的,过来人这么跟你说吧:怀孕不是拯救婚姻的好方法。”卡梅尔说。
“好吧,谢谢,但我没想挽救我的婚姻。”杰茜卡回答。
“杰茜卡,那你想干什么?”本小声问。有那么一瞬间,本好像回到了昨晚的样子,两个人坐在小船上,沿着兴奋剂的小河顺流而下。
“我想要个孩子。”杰茜卡回答。
她要把自己怀孕的经历放在Instagram上。侧身照,“怀孕鼓出来的肚子”。时尚的性别解密聚会。猜一猜盒子里会飞出来蓝色的气球还是粉色的气球。希望是粉色的吧。大家会在评论里留下一个个心形表情。
“我害怕你不同意,”她告诉本,“我觉得如果我们要离婚,那我最好赶紧怀孕。”
“我为什么不同意?我们一直说要孩子的。”本说。
“没错,我知道,但那是我们之间……出现问题之前。”杰茜卡回答。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本可能会说“你是开玩笑吗?我们?”
“所以这个孩子跟我没关系,”本说,“你觉得我们要离婚,所以自己养孩子?”
“当然跟你有关系,”杰茜卡说,“我只想跟你生孩子。”
她看得出来本缓和了一些,但下一秒,她根本没过脑子,傻乎乎地接着说了一句:“你是孩子的父亲,你随时可以来看孩子。”
“我随时都可以去看孩子!”本爆发了。杰茜卡说的是世界上最不应该说的话。“行吧。多谢您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神啊。”
他们现在说话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滔滔不绝,现在两个人说话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现在谈探视的问题可能还太早了。”拉尔斯说。
“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怀孕。”卡梅尔说。
“我怀孕了,”杰茜卡还在坚持,“希望药物不会对孩子有影响。”
“那么多怀孕的人里面,你不是第一个醉酒或者嗑药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希瑟说,“我是接生护士,有些妈妈会跟我说这些,特别是孩子爸爸不在的时候!如果你确实怀孕了,很大可能孩子不会受影响。”
“妈妈,够了,别把自己当成反毒品战士了。”佐伊说。
“好吧,反正也没别的事做。”虽然希瑟声音很小,但杰茜卡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直在吃叶酸。”杰茜卡告诉希瑟。
“很好。”希瑟回答。
“是很好:叶酸、一点儿致幻剂,再来点儿兴奋剂,”本的语气很是挖苦,“生命的完美开始。”
“别担心,她可能根本没怀孕。”卡梅尔小声说。
“你他妈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杰茜卡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骂人,不应该这样表达感情,但就是突然之间觉得很失落。
“好了。”拿破仑试图安抚大家。
弗朗西斯——这个浪漫小说家——一下坐了下去,脸色通红,好像一辈子第一次听别人骂人。
“对不起,”卡梅尔低下头,“可能就是嫉妒。”
“嫉妒?你是说,你嫉妒我?”杰茜卡问。年纪这么大的女人也会嫉妒?“为什么?”
“就是……”卡梅尔笑了下。
肯定是钱,杰茜卡心里想,她肯定是嫉妒我有钱。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管多大的人,她觉得成熟的人,她父母那一辈的人,你觉得因为年纪大了、一生快圆满了所以不太在意钱的人,还是会嫉妒。这太奇怪了。
“就是,你很瘦很美,”卡梅尔说,“我知道我这个年龄说这个有点儿尴尬——我有四个漂亮的女儿,我早就应该过了这个年纪——但我丈夫离开我就是因为……”
“野女人?”拉尔斯试探性地问。
“可惜不是。她是个博士。”卡梅尔回答。
“亲爱的,博士也有可能是野女人。”拉尔斯说,“你的律师是谁?我猜你应该还住在家里吧?”
“没事。谢谢。我不是说抱怨离婚条款什么的。”她停下来,看着杰茜卡,“你知道吗?我可能就是嫉妒你怀孕了。”
“你不是有四个孩子吗?”拉尔斯说,“按道理也够了。”
“我不想再要孩子了,”卡梅尔解释着,“我只是想回到一切最开始的时候。怀孕是最后的开始。”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怀孕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美,但我必须承认头发当时很差劲。我之前有浓密的罗马尼亚女人那种黑色头发,但我怀孕的时候,头发一下就乱了。”
“为什么会乱?”杰茜卡问。她可不想自己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谢谢。幸好有洗发水和护发素。
“怀孕的时候不会掉头发,”希瑟说,“所以就会越来越多。”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怀孕的时候很喜欢自己的头发。”
“杰茜卡,你肯定是怀孕了,”卡梅尔说,“对不起。”她顿了一下。“恭喜。”
“谢谢。”杰茜卡回答。或许她没怀孕。或许她只是在大家面前欺骗自己。她看了看本。本正盯着自己没穿鞋的双脚,好像答案全写在脚上。他的脚特别大。孩子也会遗传他的大脚吗?他们真的能一起当父母吗?他们都不太年轻了。他们能养得起孩子。他们能养得起一堆孩子。但为什么一切都似乎遥不可及?
托尼去了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出来,一言不发地递给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把毛巾按在头上。她一直在冒汗。
“弗朗西斯,你没事吧?”卡梅尔问。
大家都看过来。
“没事。”弗朗西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就是……就是你们一直在说‘开始’,对吧?我遇到的是人生中的结束。”
“这样啊,”希瑟好像完全明白了,“别想结束的事儿,想想开始。”
卡梅尔说:“我还上高中的时候,我妈妈就戴着这个徽章说:‘这不是什么潮热红,是充能。’我当时完全惊呆了。”
三个人自我满足地笑起来。中年女人的笑啊,只能让你有一种感觉:要是能永远年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