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完美陌生人

第五十三章 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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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

托尼坐在弗朗西斯旁边的地板上。就是男人们野餐时,坐在地上那种特别不舒服的姿势,因为他们没地方放腿。

“没事。”弗朗西斯把湿毛巾按在额头上,浑身还是一阵阵发热。她觉得莫名其妙地乐观,就算自己跟一群陌生人一起被关在房间里,就算她潮热尚未褪去。“谢谢你给我毛巾。”

弗朗西斯打量着托尼。他的面色苍白,前额也有汗水。“你没事吧?”

托尼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就是有点儿幽闭恐惧症。”

“你是说你真的有幽闭恐惧症?不是那种我真的想出去的幽闭恐惧症?”毛巾掉到腿上,弗朗西斯没管它。

托尼试着把腿抵在胸前,但没成功,所以只好又伸开。“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不是大事。我们没被关起来之前我也不喜欢来这里。”

“好吧,那我得分散你的注意力。”弗朗西斯说,“让你忘了它。”

“尽管来吧。”托尼回答。他半微笑着。

“好的……”弗朗西斯想到思慕雪完全发挥作用之前拿破仑说的话,“你不踢足球了是因为‘后运动抑郁’吗?”

“真尖锐。”托尼说。

“对不起,”弗朗西斯说,“我状态不对。还有,我就是好奇。我的工作现在好像也快走到尽头了。”

托尼咧嘴笑了。“好吧,人们都说体育明星会死两次。第一次就是退役的时候。”

“真的觉得像死了一样吗?”弗朗西斯觉得要是不写小说,自己也是像死了一样。

“这个,这么说吧,有点儿像。”托尼拿起烧了一半的蜡烛,掰下一块蜡。“没那么夸张,但我那么多年就只知道踢足球,我就是踢足球的。刚毕业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到专业足球队了。我前妻说我退役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她还说足球拖累了我。她还从别的地方学了一句话:专业运动员,业余人类。”托尼把蜡烛放回地板上,把掰下来的蜡也弹走了。“每次我……说我不太擅长打理生活的时候,她就这么说。”

虽然语气幽默,但托尼的眼神里还是带着一丝悲伤。弗朗西斯认定了,他前妻是女巫。

“还有,我当时还没做好退役的准备。我觉得还能再踢一个赛季,可惜我的右膝不这么想。”托尼抬起右腿,指着膝盖。

“该死的右膝。”弗朗西斯说。

“没错,我也很生它的气。”托尼按摩了下膝盖,“运动医生说,退役的感觉就跟戒毒一样。身体已经适应了那些让你舒服的化学物质:血清素、多巴胺之类的,然后——啪一下——突然之间全消失了,身体就不得不重新适应。”

“我觉得运动的时候可没找到能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化学物质。”弗朗西斯承认。她拿起托尼放下的蜡烛,把拇指指甲按进烛芯附近软软的蜡里。

“你可能有,”托尼说,“换种运动试试。”

弗朗西斯眨了眨眼。不对啊。这是暗示吗?

托尼继续说。可能是弗朗西斯想多了。

“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儿好笑,但有些运动好像就是为你准备的,你天生就是来做这种运动,一切就是不谋而合,很自然,跟音乐、诗句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弗朗西斯的眼睛,畏缩了一下,好像准备自嘲,“有的时候就跟灵魂出窍一样。跟毒品一样。真的一样。”

“并不好笑,”弗朗西斯说,“说得我都想加入美国足联了。”

托尼感激地轻笑了一下。

“我前妻总说我脑子里装的都是足球。可能跟我结婚挺无聊的。”

“哈,我觉得也是。”弗朗西斯想都没想就说道,发现自己一直盯着托尼宽厚的肩膀。她赶忙换了个话题。“那你不踢足球了做什么?你怎么熬过来的?”

“我就当体育市场顾问,”托尼说,“挺好的——你懂的,业余人类经营公司。我觉得我比其他队员都过得好一些。有些人的生活真的很糟糕——我是说……生活得很憋屈。”

“我觉得‘完蛋了’这三个字才准确。”弗朗西斯说。

托尼朝她展现了自己的招牌“笑脸”。绝对是世界上最搞笑的微笑。

“你是要把那根蜡烛弄死吗?”托尼问。

弗朗西斯看着腿上的一堆蜡屑,有点儿愧疚。“你先开始的。”她把蜡屑弄到地上。“接着说啊,你开了咨询公司,然后呢?”

“有个朋友问过:‘你不别扭吗?每个人都想聊聊你的过去。’但说实话我不太在意。人们认出我的时候感觉不错,我也不介意他们谈论我之前的样子。但是反正……去年吧,我开始有症状了,总觉得特别累,都不用上谷歌搜索,我就觉得不对劲。”

弗朗西斯觉得浑身发冷。到了她这个年纪,严重的疾病已不仅仅存在于想象中,而是事实。“所以……”

“所以我就去找了医生,做了一堆检查,我能看出来他挺严肃的,所以就问:‘你觉得我是得了胰腺癌吗?’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我爸爸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我知道这会遗传。医生看了我一眼——我认识他好多年了——然后说:‘我就是保险起见。’”

真他妈该死。

“圣诞节之前吧,他打电话来让我去取结果。他拿出文件,之后,我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直在过这几个字,我想对自己说,但就是……被这个想法吓坏了。”

“哪几个字?”

“我当时想的是:最好是末期。”

弗朗西斯脸色一下变了。“然后……但是……是吗?”

“噢,我没事儿,”托尼说,“没什么问题,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太不健康。”

弗朗西斯松了口气。她希望自己的动作没太明显。“好吧,感谢老天爷。”

“但我吓了一跳——我竟然会那么想,我竟然希望是末期。我想的是,哥们,你脑子里是进了多少水?”

“没错,是挺不好的。”弗朗西斯说。她觉得那种颐指气使女强人的样子能让自己振奋点儿,但这会让男人疯掉。可惜你控制不了,因为那种感觉已经占领了你的全身,男人都是一群傻瓜。“好吧,你解决了这个问题。你需要——”

托尼举起双手。“我能克制住。”

“你那么想真的挺不好的!”

“我知道。所以才来这儿。”

“所以你可能需要——”

托尼把食指比在嘴唇上。“嘘。”

“治疗!”弗朗西斯赶紧说。

“嘘。”

“还有——”

“憋回去。”

弗朗西斯憋回了那半句话。她拿起毛巾遮掩自己的笑。至少托尼现在不会想幽闭恐惧症了。

“跟我说说骗你的那个浑蛋,”托尼说,“然后告诉我他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