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气了。她快疯了。她发狂了。她控制不住了。
之前的一切都是笑话。弗朗西斯要说的是,玛莎是个古怪、另类、刺激、超级高、充满异域情调的人,从各个方面看,都跟弗朗西斯完全不同。之前,弗朗西斯从来没有真正质疑过玛莎的心态。她内心中有一部分一直觉得玛莎是个天才。难道天才在普通人眼里不都是疯子吗?
她甚至都没真正在意被下药的事。实际上,如果玛莎问:“你想试试加过迷幻剂的思慕雪吗?”那弗朗西斯肯定会这么回答:“当然,有什么不可以?”要是聊到那些研究,聊到姚作为急救人员的过去,弗朗西斯肯定会大为震撼。还有,超感体验的可能性一定会让弗朗西斯着迷,如果别人先说“是”,弗朗西斯就会变得更为敏感。(上中学的时候,弗朗西斯的妈妈问她:“要是你的朋友们都跳下悬崖了,你会跳吗?”弗朗西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但现在,坐在黑暗之中,看着玛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有一点已经非常明确了:玛莎就是不正常。她绿色的眼睛带着播撒福音的热情,毫无逻辑,毫无理性。
“祝贺大家!”玛莎说,“很高兴大家走到了这一步。跟第一天相比,你们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她开始鼓掌,像个刚得了奥斯卡奖的女演员。“你们的旅程即将圆满。”
屏幕散发出幽幽的光,照亮了周围,弗朗西斯能看到每个人的脸。大家都瞪着玛莎。
“放我们出去!”杰茜卡大声喊。
“她能听见吗?”卡梅尔有点儿不确定。
“杰茜卡,不用喊。卡梅尔,你好。我能看见,也能听见,”玛莎说,“现代科技的魔法。多么神奇啊!”
弗朗西斯不再看着屏幕,这样更容易接受玛莎的疯狂。
“你们解开逃离之谜,找到俄罗斯套娃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玛莎说。
“但我们没解开!”弗朗西斯对此觉得很恼火,“我们还是在这里。娃娃里根本没有该死的密码。”
“没错,”玛莎说,“没错。”
“什么?”弗朗西斯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们有团队合作,虽然没有达到我希望的程度。我本来以为你们会搭建人形金字塔把娃娃拿下来——你们所有人!——而不是踢足球那样。”说到“足球”这两个字时,玛莎嘴角轻轻扬起,有些讥诮的意思。弗朗西斯替托尼觉得不高兴。
“我在谢罗夫上学的时候,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就搭建了一个人体金字塔,特别棒。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无论如何,那个并不重要,你们已经走到了最后,找到了娃娃,所以成功了。”
“娃娃里什么提示都没有,”杰茜卡说,“是空的。”
“杰茜卡,没错。”玛莎耐心地说,好像在跟一个小孩解释世界是怎样的。
“她说的根本没道理。”本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现在觉得,真正让人改头换面的,就是一个热水澡。”拉尔斯笑起来,用尽了自己的俊美。感觉他手里拿着光剑指着屏幕。弗朗西斯敢说,那个微笑能打开所有的门。
可惜不是这扇门,对方不吃这一套。玛莎也只是微笑了一下。是两个人之间美丽与魅力史诗般的战斗。
拉尔斯投降了,他已经尽力保持了很久。微笑消失了。“我的天啊,玛莎,我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嘛,拉尔斯,”玛莎说,“你得记得佛祖真言:‘唯有变化永恒。’”
“玛莎,这已经是永恒了。”
玛莎轻笑出声。“拉尔斯,我知道你喜欢独处。你很少跟陌生人整天待在一起,对吧?”
“大家都很好,”拉尔斯说,“可这不是重点。”
“我们想回自己的房间,”希瑟的语气很温和,一副讲道理的样子,“迷幻疗法很好,谢谢,可是——”
“真的很好吗?希瑟,你改变了之前的想法!”玛莎的话里有一丝挑衅的意味,“我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我听到你说要去报警了!我得承认,那句话确实伤害了我。”
“我当时是心烦,”希瑟说,“你也知道,今天是我们儿子去世的纪念日。我头脑不太清楚。我现在明白了。”她抬头看着屏幕,完全是逆来顺受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我们都明白了,”希瑟接着说,“很感激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平常的生活里根本没有这种机会。但我们现在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享受之后的疗养。”
弗朗西斯试着从玛莎的角度思考问题。她觉得玛莎认为自己是个艺术家,和所有艺术家一样,她希望得到赞赏。她只是想得到认可、尊重、五星好评以及感激。
“我想说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我们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弗朗西斯开口了。
但托尼打断了她。
“在你身后的是姚吗?”托尼站起来,盯着屏幕,“他没事吧?”
“没错,姚也在。”玛莎说。
她把电脑屏幕移到一侧,像游戏模特一样大方地展示奖品。
奖品就是姚。
姚瘫软地待在玛莎的椅子上,趴在玛莎的办公桌前,睡着了,昏迷着。他的侧脸被压平了,双手在头的前面搭成一个半圆。
“他还活着吗?怎么了?”希瑟也站起来,走到电视屏幕下,放下了之前假装出来的顺从。“他吃了什么?你给他吃了什么?”
“他还活着吗?”弗朗西斯有些慌了。
“他就是在打盹,”玛莎说,“太累了。一夜没睡,就为了照顾你们!”
玛莎摸了摸姚的头发,指着他头皮某处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姚的胎记。我在濒死体验的时候看到的。”她又开始对着镜头微笑,弗朗西斯颤抖起来,“我面对自己的死亡时,那是最卓越最奇妙的方式。”玛莎的眼里闪着光,“这个晚上,你们将面对自己的死亡。可惜我没法让你们直视死亡,但我可以让你们瞥见它,一瞥而已!永远无法忘记的一瞥,会……”她开始寻找正确的词,终于找到了最让她满意的那个,“会是你们目前所有体验的融合:静默、迷幻疗法、逃生难题。”
“他看着不像是睡觉,”希瑟说,“你是给他吃了什么吗?”
“希瑟,”玛莎说,“你可真是个医生是吧?但我跟你保证,姚只是在睡觉!”
“德莉拉去哪儿了?”本问。
“德莉拉已经不和我们在一起了。”玛莎说。
“什么叫‘不和我们在一起了’?”本接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离开了我们。”玛莎的回答透着轻盈的感觉。
“她自愿的?”弗朗西斯问。
她想到了静栖馆的其他员工:会把美食端上来的英俊厨师,总是面带微笑;简,拥有奇迹般治愈的双手。客人们被关起来的时候,姚昏迷在玛莎桌子上的时候,其他人在哪儿?
“我需要你们仔细听。”玛莎直接忽略了关于德莉拉的问题。她走到摄像头前,完全挡住了姚。“我们现在要进行的是很有意思的破冰游戏!”
“玛莎,我觉得冰已经彻底被打破了。”拉尔斯说。
“佛祖说过,我们必须‘散发对整个世界无尽的爱’。这就是这项练习的意义。是爱。是**。是了解彼此。”玛莎说,“我将它称为:‘死亡裁决!’”
玛莎满怀期待地看着所有人,好像在等着接踵而至的问题和看法。
大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们喜欢这个名字吗?”玛莎低下头挑起眉毛,甚至让人都觉得有些轻浮。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拿破仑说。
“拿破仑,我喜欢你。你是个诚实的人。现在我来解释一下这个活动的具体内容,”玛莎说,“想象一下:你们都被判处了死刑!你们现在都困在死囚牢里!或许这个名字更好一些?死亡队列。”她皱了皱眉头。“我觉得好一些。我们就叫它‘死亡队列’好了。”
卡梅尔轻声哭了起来。弗朗西斯握住她的胳膊。
“所以这个‘死亡队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先来解释一下。如果你们被判处了死刑会怎么样?你需要有人为你辩护,对吧?乞求宽容,乞求缓期执行。显然,这个人就是你的……”玛莎又挑起眉毛,这次是启发式的。
“律师。”杰茜卡说。
“没错!”玛莎大声说。“律师为你辩护!那个人会跟法官说:‘不,这个人还不至于被判处死刑!法官大人,这是个好人!是社会杰出的一员,还能为社会做贡献!’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们都是律师,同时也都是客户。明白了吗?”
没人说话。
“我已经为你们指定了客户。我现在念一下名字。”
玛莎拿出一张纸大声读出来:“弗朗西斯为拉尔斯辩护。拉尔斯为本辩护。”玛莎看了一眼大家。“你们在听吗?我只读一次。”
“我们听着呢。”拿破仑说。
“希瑟为弗朗西斯辩护。托尼为卡梅尔辩护。卡梅尔为佐伊辩护。佐伊为杰茜卡辩护。杰茜卡为希瑟辩护。本为拿破仑辩护。还有……”玛莎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拿破仑为托尼辩护!呼!所有人的分配就是这样!”玛莎的目光从纸上移开,“你们都清楚自己要为谁辩护了吗?”
没人回答。大家都呆滞地看着屏幕。
“托尼,你为谁辩护?”玛莎问。
“卡梅尔。”托尼的语气毫无波澜。
“佐伊,你呢?”
“我为杰茜卡辩护,”佐伊说,“但我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并不重要。佐伊,我们都会犯罪,”玛莎说,“你肯定知道。没有人是无辜的。”
“你这个神经病——”
“所以,玛莎,你是假设自己是法官了?”拿破仑的声音盖过了妻子的声音。
“没错!我就是法官!”玛莎说,“你们每个人有五分钟时间为自己的客户辩护。并不长——但足够了。别东拉西扯浪费时间!确保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她攥起拳头。
“给你们一整晚的时间准备。清晨的时候开始辩护。你必须得问自己,客户为什么不该死。”
“因为每个人都有权生存。”托尼说。
“但为什么是你的客户?假设只有一只降落伞!假设救生船上只有一个位置!为什么你的客户应该得到降落伞而不是别人?”玛莎问。
“那就让女士和孩子先走。”托尼说。
“但如果你们都是相同的性别呢?年龄也一样。谁应该活?谁应该死?”玛莎问。
“所以现在这个活动的名字改成‘最后的降落伞’了吗?”拉尔斯的脸上带着嘲讽,“所以我们都应该坐下来,像刚入学的哲学专业学生一样讨论一下道德难题,看着姚趴在你的桌子上昏迷着吗?很好,这就是改头换面。”
“小心点儿。”托尼小声说。
“这是非常重要的练习!”玛莎大喊起来,脖子上的青筋因愤怒而鼓胀。
弗朗西斯觉得有点儿恶心。她肯定会输。她在这种“活动”中的表现一直很差,可现在的“客户”拉尔斯已经准备让法官越位了。
本带着一种愉快的语气说:“那玛莎,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如果——按照你作为法官的看法——我们没有成功地为客户辩护会怎么样?”
玛莎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显然,我们一般不会真的对客人执行死刑!这样对生意不好!”她笑得很开心。
“所以,这都是……假设的?”本问。
“别再问问题了!”玛莎尖叫起来,吓得卡梅尔退后一步,狠狠踩在了弗朗西斯的脚趾上。
“完全疯了——”希瑟刚要开始说,拿破仑按住了她的胳膊。
“玛莎,我们都会参与练习的,”拿破仑大声说,“听上去很……有启发性。”
玛莎仁慈地点了点头。“很好。拿破仑,你会发现这个过程能让你改变很多。你真的会。现在,我得给你们打开灯,毕竟这个练习是为了让你们打开心灵!”玛莎伸出手,光明又回来了,每个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光而不停眨眼,空洞地看着彼此。
“为自己的‘客户’辩护完,你就会放我们出去吗?”卡梅尔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
“卡梅尔,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对。”玛莎说,“只有你能解救你自己。记住,我几天前才跟你讨论过无常的问题。没有什么能够永久。别抓住幸福或痛苦不放。”
“我现在真的很想回家。”卡梅尔说。
玛莎同情地笑了。“灵魂的觉醒通常都不容易,卡梅尔。”
弗朗西斯举起手。“我需要一支笔。不能写下来的话我准备不好!”她拍了拍运动裤空****的口袋,“我没有写东西的笔!”
玛莎的反应就好像没听见弗朗西斯在说什么一样。“好了,亲爱的,祝你们好运。我凌晨的时候再回来。别忘了集中注意力。向客户提出正确的问题,用心倾听答案。说服我,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应该活下去。”
她看了看姚,眼神里满是温情,好像姚是自己睡着的孩子。她拍了拍姚的头,再次转向屏幕。“让我最后再说一句话:‘今日事,今日毕。谁知道呢?或许死亡明天就会到来。’佛祖箴言。”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微微低头,“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