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很称职的朋友。”弗朗西斯对希瑟说。“你可以说这个。”她咬了下指甲,“我会记得别人的生日。”
“我根本记不住生日。”希瑟说。实际情况是,她不太擅长交朋友。而且,扎克去世之后,她也不知道朋友有什么用。朋友是一种奢侈。
弗朗西斯皱了下眉头。“不过我今年确实忘了一个好朋友的生日,因为我自己卷进了网络诈骗案,所以心不在焉,直到午夜才想起来,莫妮卡,我的天!但那个时间发短信太晚了,所以——”
“你的家庭呢?”希瑟打断了弗朗西斯,她之前已经听过了关于这个莫妮卡的事。她觉得弗朗西斯非常古怪。“你有家人吗?”
希瑟看着弗朗西斯身后自己的家人们。佐伊和杰茜卡坐在一起,两个人的头凑得很近,像在说什么秘密的好朋友。拿破仑和本一边走一边聊,本仔细听着,不时地郑重点头,像是拿破仑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希瑟不知道拿破仑现在在想什么。感觉有个替身在扮演拿破仑的角色,而且演技很好。他说的话和做的事都很对,非常自然,让人看不出来是替身,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有,”弗朗西斯说,“我还有家人。”她看着有点儿不太确定。“我觉得我跟直系亲属好像不算亲近。我爸爸去世了,我妈妈再婚之后到海外定居。法国南部。我有个姐姐,但她基本顾不上我。没有我的话,他们每天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会不一样。”希瑟说。
“这个……”弗朗西斯紧张地看了一眼还没亮起来的屏幕,“我不是说他们会在我坟头撒欢。”
希瑟看着弗朗西斯,有点儿惊讶。那个女人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现在是死囚吧?这只是那个疯子安排的愚蠢的权力游戏。”
“嘘,”弗朗西斯示意希瑟,“她可能正听着呢。”
“无所谓,”希瑟毫不畏惧,“我不怕她。”
“我觉得你应该怕一怕。”弗朗西斯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屏幕。
“没事儿,反正我也会按她说的做,”希瑟想安慰下这个可怜的女人,“我觉得你不应该被处决。”
“谢谢。”弗朗西斯说。
“别的我还要说点儿什么?”
“满足她的自尊,”弗朗西斯说,“就说弗朗西斯的生活直到此刻才变得更有意义,但现在她已经完成了疗养,已经康复了。”
“康复了。”希瑟念叨了一下。
“没错,”弗朗西斯像个嗑药的人一样神经兮兮的,“你一定要说‘康复’这个词,我觉得她会喜欢。一定要说明白,我已经认识到自我放纵的错误。我要运动,吃安全食品,少摄入防腐剂。我还要设定目标。”
“早上好,亲爱的家人们!”
屏幕一闪,玛莎的脸出现了,她的声音在整个房间炸开。
弗朗西斯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抓住希瑟的胳膊。
“时间到了!”玛莎大声说。她狠狠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气从嘴边慢慢呼出。“到死亡裁决的时间了。不对,我们不是叫它这个,对吧?是死亡队列的时间了。这个名字更好一些!谁想出来的?”
“但现在还不到时间!”拿破仑看了看表。
希瑟盯着屏幕。玛莎在抽烟。她不知道,都发生这么多事儿了,自己看到这个场景为什么还会觉得惊讶,但她就是觉得震惊、别扭,跟看到修女转了性子换上吊带袜一样。
“你在抽烟!”杰茜卡的声音里透着指责。
玛莎大笑起来,又狠狠吸了一口。“杰茜卡,我是在抽烟。偶尔这样,压力大的时候,我就抽烟。”
“你嗑药了。”本疲惫地说,也有些难过,希瑟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多年来压抑的失望,都是因为有个瘾君子的亲戚。本说得没错。玛莎眼神迷离,举止奇怪而且僵硬,好像头没待在身体上,所以有些担心它会掉下去。
玛莎举起一个空了的思慕雪玻璃杯。“我是逐渐靠近意识的更高层级。”
“姚还好吗?”希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尊敬,虽然嗓子因痛恨而隐隐作痛,“我们能看看姚吗?”
现在看过去,摄像头的角度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玛莎站在窗户前,应该是在她办公室里,虽然天还没亮,但一切都说不准。
“你们现在关心的不应该是他,”玛莎说,“到你们为客户辩护的时候了。他们会活下去?他们会死吗?我觉得这是个很刺激也很能激发思考的练习。”
“玛莎,现在才三点!”拿破仑点了点手表表面,“还不到凌晨,你说凌晨才开始。”
玛莎猛地朝屏幕压过来,用香烟指着拿破仑。“疗养期间,客人们不能戴手表!”
拿破仑退缩了。他举起手腕。“我一直都戴着手表。没人说我不能戴手表。”
“手表应该和其他设备一起上交!谁是你的健康顾问?”
“是我的错,玛莎,我承担责任。”拿破仑摘下手表。
“是姚对不对?”玛莎尖叫起来。她现在简直形如恶魔,尖叫声让整个房间震颤,唾沫喷到了屏幕上。
“我的天啊。”托尼小声说。
佐伊走过去站在希瑟身边握住她的手,佐伊上次这样做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感觉大家的呼吸都停止了。
希瑟紧紧握住佐伊的手。被关在这里之后,这是希瑟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恐惧。
希瑟想起自己工作中出现的情景,产房里的氛围从专注变为高度专注,因为母子安危未定,房间里的每个医护人员都知道,接下来,必须得做出正确的决定。可在当前的情况下,她没有训练或经验可以依靠。她也想假装,但实在是做不到。这种压倒性的无能为力总让她想起自己发现扎克的那一个噩梦般的时刻,她的手指按在扎克的手腕,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发现生命体征了。
“我对姚非常失望!”玛莎发怒了,“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要告诉人力!要写在他的档案里。他会收到正式的警告信。”
拿破仑拎着手表的表带展示给玛莎看。“我摘了表。”
佐伊拼命地捏住希瑟的手。
“对不起,是我的错,”拿破仑的声音很慢很小心,好像是在安抚哪个发了狂的枪手,“我现在就把它毁了。”他把手表摔在地上,还跺了几脚。
玛莎的语气变了。“啊,别那么夸张,拿破仑,别弄伤脚!”玛莎高兴地挥了挥手里的香烟,仿佛是在聚会上跟谁热切地交谈,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杯红酒。
希瑟听到佐伊颤抖的呼吸,女儿的恐惧让她想把这个人给解决掉。
“我不是那种沉迷于官僚主义的人。我很开明!我能看到大局!”玛莎又吸了口烟,“MBTI人格类型测试说我适合当指挥官!你们应该不会惊讶吧。”
“这可不好。”拉尔斯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瞄了眼屏幕。
“她现在有幻觉。”托尼小声说。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玛莎毫不客气,“记住这个。非常重要。好了,谁先开始?”玛莎看了看周围,好像在寻找什么,“大家都有咖啡吗?没有?别担心。德莉拉会搞定一切。”
玛莎微笑着伸出双手,仿佛是带着大家开会的领导。
希瑟被强烈的恐惧吓得发抖。玛莎是在幻想。
现在,玛莎的注意力完全在指尖的香烟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一直盯着香烟看。
“她在做什么?”卡梅尔小声问。
“致幻剂。”拉尔斯小声回答。“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来没注意到香烟内在的美。”
终于。玛莎抬起头。“谁先开始辩护?”她平静地问,把香烟的烟灰弹在窗台上。
“我先来。”托尼说。
“托尼!太棒了,”玛莎说,“你为谁辩护?”
“卡梅尔。”托尼回答的时候做了个手势,示意是卡梅尔。卡梅尔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该行屈膝礼,还是该藏在拉尔斯身后。
“开始吧,托尼。”
托尼清了清嗓子。他站着,双手交叠,严肃地看着屏幕。“今天,我要为卡梅尔·施耐德辩护。卡梅尔三十九岁,离异,有四个年纪很小的女儿。女儿们主要靠她照顾。此外,她还和自己的姐姐凡妮莎以及父母玛丽和雷蒙德关系很好。”
玛莎好像觉得有些无聊。她轻哼了一声。
托尼的声音有些颤抖。“卡梅尔的妈妈玛丽身体不好,卡梅尔得带她去看医生。卡梅尔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尽力做好该做的事,但我觉得能独立养育四个小女孩的人非常特别。”托尼紧张地抻了抻T恤衫领口,好像是在整理领带。“卡梅尔也在当地图书馆当志愿者,教难民们学英语。每周一次,从十八岁开始。我觉得这一点让人敬佩。”托尼双手在胸前拍了一下。“谢谢。”
玛莎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就这样?”
托尼一下就生气了。“我的天啊,她是个年轻的母亲!你还想知道什么?显然她不应该去死。”
“你的独特卖点呢?”玛莎问。
“独特卖点?”托尼一脸不明所以。
“托尼,你忘了最基本的东西!独特卖点说明在哪儿呢?卡梅尔的特别之处是什么?”
“这个,”托尼有些绝望,“她之所以特别是因为……”
“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没从基本分析开始,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都在哪儿呢?大家听好,这不是什么尖端科学!还有视觉辅助呢?我也没看到!简单的幻灯片展示有助于辅助你的阐述。”
希瑟看了一眼拿破仑,好像在说:我们该怎么办?她看到了拿破仑脸上的困惑和恐惧,所以心里更慌了。因为如果拿破仑没有办法,就说明现在的情况真的很棘手。希瑟想到了带扎克在急诊候诊室里等待时,他们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分诊护士,两个人就会趁扎克不注意交换眼神,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但现在的情况让他们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毫无逻辑的人。
“对不起,”托尼谦逊地说,“显然幻灯片能辅助说明。没错。”
“对不起没用!”玛莎咆哮起来。
“我可以说吗?”谁大声说了一句话,意外打断了玛莎。
希瑟一眼看到是卡梅尔,她抬起下巴,目光中毫无畏缩。
“我给佐伊·马尔科尼辩护,已经准备了很有策略的分析。我们要做的是,向前看,我很希望得到你的支持,玛莎。”
玛莎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她伸出一只手。“卡梅尔,请开始吧。”
卡梅尔大步走到房间中间,假装抻了抻西装外套,虽然她穿的是紧身裤和粉色的针织上衣,上面还用亮片显示有夏威夷的字样。“玛莎,我知道你想让我们真正看到这个问题,创造性地思考。”
很难想象,这个女人几个小时之前还可怜地乞求说要回家,可现在竟表现得如此自信。现在,大家都看到了她的能力。她之前是个演员吗?还是之前的职业经历再次出现?不管是什么,都足够让大家惊讶。
“没错。”玛莎轻轻挥了下手,“这个听起来好一些。我们得挑战极限。卡梅尔,你真让人惊讶。”
要不是在这种恐怖的情况下,可能还挺有意思的。
“在我看来,我们真的有机会利用佐伊的核心竞争力,”卡梅尔说,“达到……最好的效果。”
“嗯,很好。”弗朗西斯小声说。
“没错,”玛莎点了点头,“最佳效果就是我们一贯的目标。”
玛莎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公司对话的反应让大家觉得奇怪。就好像孩子回应母亲的声音一样。
“问题是,”玛莎精明地说,“这符合我们公司的价值观吗?”
“当然,”卡梅尔回答,“等我们安排好一切之后,我们要问的问题就是:它可以扩展吗?”
“可以吗?”玛莎问。
“当然,”卡梅尔回答,“我们要做的就是……”她仿佛犹豫了一下。
“协同效应。”拉尔斯小声说。
“协同效应!”卡梅尔松了口气。
“协同效应,”玛莎充满期待地重复了一句,仿佛自己说的是:“巴黎春天。”
“所以总结一下,我们需要协同的解决方案,使之吻合——”
“我已经听到了我想听的,”玛莎轻快地说,“卡梅尔,马上行动吧。”
“好的。”卡梅尔说。
玛莎把烟头在身后的窗台上按灭。她靠近窗户。“欢迎来到静栖馆。”
我的天,希瑟心里想,她又变了。
玛莎微笑着。但大家谁都没笑。希瑟看到,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深感绝望,就像准备“顺产计划”的无辜女士的脸,她会创建一份歌单,可三十个小时过去后,她却被告知要进行紧急剖腹产手术。
玛莎说:“我向大家保证:十天之内,你们就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真他妈的,”杰茜卡开始了,“滚,滚,都他妈的滚。”
“药物作用,”拉尔斯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问题不在于这个,”本说,“在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玛莎低下头,把指尖比在长裙领口处。
“我们现在一起做俯卧撑,”玛莎说,“俯卧撑是很好的综合耐力练习,是唯一一种可以锻炼到全身各处肌肉的运动。二十个俯卧撑!开始!”
没人动。
“你们为什么不听话?”玛莎用手指指着屏幕。“俯卧撑!现在!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她还能怎么不客气?可大家谁都不想知道答案,于是都像士兵一样趴在地板上。
玛莎大声数:“一、二、三!臀部放低!不要塌腰!”希瑟听着玛莎喊,很想跟着节奏抬高放低自己疲惫饥饿的身体。
玛莎还在迷幻状态中吗?她还是觉得大家都是她的手下吗?她打算杀掉所有人吗?希瑟突然觉得非常恐慌。她把女儿带到了这个地方。佐伊的生命就捏在这个嗑了药的疯女人手里。
她环顾四周。弗朗西斯双膝跪地,做的是女生版的俯卧撑。杰茜卡也哭了,完全放弃,脚趾到膝盖都落在地上。前运动员托尼满头大汗,虽然肩膀刚刚受伤,但他做俯卧撑的姿势很标准,速度基本上比别人快一倍。希瑟发现自己亲爱的丈夫也在努力跟上节奏。
“十八、十九、二十!放松!太棒了!”
希瑟趴在地板上,抬头看。玛莎的脸紧贴屏幕,鼻子、嘴巴和下巴都被放大了。
“我很想知道,”那个变了形的嘴巴在动,“你们能闻到吗?”
拿破仑是第一个有反应的,声音是对待孩子才有的镇定而温和。“玛莎,闻到什么?”
“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