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不动了,但玛莎的声音还回响在房间里。
“深度改变不是没有可能,但你们必须远离已有的信念和习惯!”
“我闻见了烟味。”佐伊脸色苍白。
“没错,佐伊,你能闻见烟味,因为这栋房子,我的房子,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正在燃烧。”玛莎说,“财产毫无意义!你们会浴火重生吗?别忘了,佛祖说过:‘唯有自救’!”
“快看。”弗朗西斯小声说。
“一缕缕黑烟从被锁住的橡木门下飘进来。”
“放我们出去!”杰茜卡惊声尖叫,扯破了嗓子,“玛莎,听见了没有?现在就放我们出去!”
屏幕变黑了。
现在,玛莎消失了。可每个人的恐惧感跟她在的时候一样,有增无减。
“我们得堵住门缝。”托尼说。希瑟和拿破仑早已先他一步,从洗手间拿了沾湿的毛巾紧紧裹成圆柱状,仿佛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仿佛他们一直等着这一刻发生。
他们刚到门边,烟气突然变浓,像水一样飘进房间,吓了人一跳。人们开始咳嗽。托尼觉得胸口发紧。
“大家后退!”拿破仑大喊。他和希瑟把裹好的毛巾塞在门和地板之间,死死封住门缝。
自从大家发现门是锁住的之后,托尼就一直觉得有轻微的幽闭恐惧感,现在这轻微的症状变成了完全的恐慌。他觉得呼吸困难。天啊,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失态了。他不知道做什么,甚至都不能用毛巾塞门缝,因为希瑟和拿破仑已经在做了。他忍不住。他踢不开门,因为门是朝里开的。他不能打人。他他妈的什么都做不了。
托尼开始剧烈咳嗽,眼睛都呛出了泪水。
弗朗西斯抓住托尼的手,把他往后拽。“离门远点儿。”
托尼任由弗朗西斯往后拉自己。她没放开托尼的手。托尼也没放开她的手。
大家都挤在房间离门最远的角落。
拿破仑和希瑟走过来和大家站在一起,他们的眼睛已经被烟熏红了。拿破仑把佐伊拉到自己身边,佐伊把脸埋在拿破仑胸前。“门摸着不热,”拿破仑说,“这是个好兆头。”
“我觉得我能听见,”卡梅尔说,“能听见燃烧的声音。”
大家都安静下来。开始听上去像大雨,但并不是雨。绝对没错,是火燃烧着的噼啪声。
头顶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下来。是墙塌了吗?接着是风吹过的夸张的声音,像是暴风,接着,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大。
杰茜卡咕哝了一声。
“我们会死在这儿吗?”佐伊问。她抬头看着父亲,一脸难以相信,“她真的会让我们死吗?”
“当然不会。”拿破仑回答。他的声音很是沉着,像是在叙述事实,带着成年人的宽慰,托尼听了都想相信拿破仑有什么内部消息。不过,托尼也是个成年人,他心里很清楚。
“我们都用湿毛巾遮住口鼻,别吸入过多烟尘,”希瑟说,“之后就等着一切过去。”
她听起来和丈夫一样冷静镇定。或许要是自己的孩子或孙子也在,托尼也会像他们一样。
托尼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们。孩子会为他忧伤。当然,孩子会伤心。虽然他最近不常见到孩子们,但孩子们还没准备好失去这个父亲。这个想法让托尼惊讶,仿佛过去几年,他都假装孩子们不爱自己,但他心里知道,孩子们都很爱自己的父亲。托尼心里很清楚。去年下半年,威尔忘了时差,大半夜的从荷兰打来电话,告诉父亲自己升职了。“对不起,”威尔说,“我就想第一个先告诉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他还是想得到父亲的表扬。咪咪翻了个白眼说:“他是用你的名声跟女孩搭讪。”之后是他的宝贝女儿咪咪,在他的房子里忙来忙去,打扫归置。每次她跟哪个浑蛋分手,就会来父亲家里“帮忙”。咪咪现在还不能失去自己的父亲,毕竟她现在的对象也是个浑蛋。
托尼自己也没准备好去死。五十六年还不够。他的生活突然间因各种可能性变得丰富多彩。他想重新粉刷房屋,想养一只狗,一只小狗。养小狗可不算是对班卓的背叛吧。托尼最后总会养小狗的。他想去沙滩,想去路边的咖啡店一边看报纸,一边听音乐,一边敞开胃口享用丰盛的早餐——他都快忘了世界上有音乐这种东西!他想去荷兰,看孙女参加愚蠢的爱尔兰舞蹈大赛。
托尼看了看卡梅尔,她戴着眼镜,所以托尼觉得她就是个古怪的知识分子。托尼问卡梅尔为什么会去给难民教英语,卡梅尔说自己的父亲是五十多岁从罗马尼亚来的难民,隔壁邻居主动教他说英语。“我爸爸在语言方面没有任何天赋,”卡梅尔说,“每次他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会特别烦躁。那段时间很难。所以我姐姐和我现在都会教其他国家的人说英语。为了纪念帕特阿姨。”
托尼他妈的要纪念谁呢?托尼他妈的帮助过谁呢?体育给他带来了那么多乐趣,可他甚至都没有对运动有所回馈。咪咪曾经劝过他很多年,让他给当地足球队的孩子们当辅导员。“你可能会喜欢呢。”咪咪说。他为什么会抗拒这个想法?现在,托尼觉得,最美妙的事情就是站在充满阳光的场地上,引导孩子们发现足球的节奏与诗意。
他看了看那位女士受惊的眼睛,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她表面像坚果,实际就是水果蛋糕,爱说话,显然从来没看过澳式足球比赛。她靠写小说为生。高中之后,托尼就再也没看过小说了。两个人根本没有共同之处。
托尼不想死。
托尼想邀请这位女士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