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少独自去了公司,他坚持让纯洁再多休息一天,等脸部的水肿完全下去了再去公司。
陆晨抓住时机,一溜烟儿跑到纯洁的住处来,丧着一张脸。
纯洁给她冲了一杯咖啡,隔着袅袅热气,她歪着脑袋催促:“有事说吧,扭捏什么,梅汐汐果真报复了?”
“唉,不是梅汐汐,我才不在乎什么西西还是东东呢,是我家欧阳希,他可能有问题了,怎么说呢,有点难以启齿……”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痛快说啊,外边有人了?”
“应该吧,应该是的。”
“谁?”
“我不知道他藏着掖着的那个女的是谁,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有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和我一起吃饭,他手机突然有消息提示音。他拿起来慌张地看了一眼,说他的一个同学想借钱,然后把手机翻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去上厕所,我偷着拿过来一看,微信里一个备注是‘H’的女孩在最顶上,聊天记录是空的。”
“删了?”
“嗯,删了。”
“手够快的。唉,那你们现在呢?”
“我没揭穿他,耗着吧,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
“你说你,赶上别人的事就手起刀落、雷厉风行的,怎么到自己这儿,连问问的勇气都没有了?你好歹问清楚啊,你也没有直接证据,万一是什么狗血的误会,多伤感情啊!”
“我不敢。我怕他都懒得骗我,直接跟我摊牌了怎么办?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他怪我偷看他手机怎么办?”
“如果真没鬼,为什么要删消息?况且如果不重要,干吗置顶啊!被放在置顶的只能是你,好吧?是他理亏在先,还有脸跟你谈人权?”
“唉,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没什么愧疚感了。”
“陆晨,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知道你特喜欢欧阳希,但他有可能已经跟别的女孩发生点什么了,这事你要不要原谅、怎么去面对,一定要提前想清楚,不能稀里糊涂地把自己陷入到被动的境地。”
“我大致想过了,当然是原谅。我们婚都没结,他有误入歧途的自由啊!”
“你真……脑子坏掉了吧?说不定他就把你当歧途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酒吧都是为他开的,他跟我分手了,我人生的意义就没有了。”
“那你就这么耗着?”
“我想好了,找时间先去度个假散散心,回来再说。”
“你怎么看上去不悲伤啊?”
“可能是因为我还算很有钱吧。”
“你可以滚了。”
那天晚上,欧阳希又以晚上排练为由说不回来睡了,陆晨没有回酒店,一个人睡在了于秀花的铺位上,她说她不想回那个没有欧阳希的家,她会忍不住地等他回家,等不到就会很讨人厌地打电话,一直打到欧阳希关机,她像煎锅上的玉米饼子一样,接受了恋爱辗转的命运。
夜里一点多,陆晨突然打来电话,凌少迷迷糊糊地从后边抱紧了纯洁,纯洁拍了拍他,安慰道:“没事,你接着睡,是陆晨。”
“花花刚才回来了。”陆晨听上去有些语重心长。
“刚才?夜里一点回家?”
“嗯,回来了又走了。说卫生巾没了,来大姨妈了,回来拿一下,拿完又蹑手蹑脚地走了。”
“大半夜回家拿卫生巾?拿完走人?这都什么操作啊?她都几天没回家睡了?”
“三四五六七?我记不清楚了,我看下手机日历啊,你等等,她差不多一周没回来睡了吧,我看枕头、褥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个褶子都没有。其实回不回来倒也无所谓,就是我自己在这儿有点孤单。”
“她没和你说是什么情况吗?你和她聊聊啊,整天在酒吧见面。”
“我又不暗恋她,晚上十一点从酒吧下班走了,刚才又慌慌张张碰过面,这会儿打电话追着问,不好吧。有一天她还和我甩脸子了呢,说别人的事能不能少管,我都成‘别人’了,我当时特生气。不过想想也是,人家也是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谈个恋爱夜不归宿,被我像个家长似的问东问西,体验肯定不会太好,所以我干脆就不问了。”
“我觉得这事可没那么简单。要是谈恋爱了,肯定迫不及待地找咱炫耀啊,至少介绍一下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那你谈恋爱了,怎么不给咱介绍一下,怎么不炫耀啊?”
“我、我的情况不一样,再说,你们不都认识的嘛!”
“我只认识我表哥,不认识我闺密的男朋友。”
“行行行,哪天约个时间,再来我新家坐坐,正好把花花这事问清楚了,别让坏男人给骗了。”
挂掉电话之后,纯洁随意刷了一眼朋友圈,发现同事们都在转她负责的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阅读量是“10万+”,她暗自庆幸,新来的同事真给力,等明天回公司得好好感激一下她。
一推开办公室大门,纯洁就注意到何翩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凹凸有致的女孩,白色衬衫的上半截儿是镂空的,里面的肩带隐约可见,圆润的丸子立在头顶上,一个亮闪闪的发簪垂着一串大小不一的粉色蝴蝶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着,新同事还是古风范儿的小美人嘛。
“纯洁,你来了。”小美人转过身子。
纯洁看清了这张脸,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在地面上了——谢雨霏。
“你怎么在这儿?”纯洁的嘴巴张开着,几乎能塞下一个剥掉壳的熟鸡蛋。
“我前天就办完入职了,今天是来上班的第三天。”
“我请假期间,更新的那几篇文章都是你写的?”
“正是。请多指教。”
纯洁的手颤了一下,赶紧龇牙咧嘴地客气道:“哪里哪里,你太客气了,这里没有先来后到,就是能者多劳、谁行谁上,你这几篇文章踩的热点和拿捏的情绪都挺好的,是我要向你多学习才是。”
谢雨霏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转身继续打字——今天的文章,又被她积极地承包了。
纯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身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和自己背对背坐着,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打开电脑,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又打开了今天的微博热搜,试图寻找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但一想到谢雨霏那个写了一大半文章的界面,她又感觉自己现在是在给别人添乱,脑子里一团糟。
她不明白,为什么新员工是谢雨霏?明明现在她才是新媒体部的老大,为什么Lisa要越权帮她招新人谢雨霏?她真的是为她考虑的吗?
隔着明晃晃的玻璃,何琪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座位上发呆的纯洁。她一溜烟儿跑过来,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
“李主编,这是新来的实习主笔谢雨霏,周一的时候已经做了新人欢迎仪式,那天您请假了。由于您这几天不在,所以暂时没有把您的东西搬到独立办公室,因为有两个房间可选,不知道您喜欢哪个,只能等您来了之后再行动,您选好了,我就着手安排人把您的东西都搬过去。”
纯洁怔了一下,立即指着正前方的一个独立办公室,冷静回应:“就这间。”
“好的,收到。”说着何琪就喊了行政助理过来帮忙搬东西,然后用食指重重敲了一下谢雨霏的桌面,“新来的,有点眼力见儿好吧?帮你领导搬一下东西。”
谢雨霏皱了皱眉头,强行微笑道:“有你们行政就好了,我正写稿呢,下午四点前,我还要给Lisa主编审一下今天的稿子。”
“你最好马上就搬,耽误不了几分钟。还有,我得温馨提示您一下:李主编才是管着你每个月考核分数的直属领导,前两天她请假了,Lisa主编只是暂时代为帮忙。李主编回来了,你今天的稿子要给她审,明白吗?”
谢雨霏的笑容一下凝固住了,缓缓起身,嘴角轻蔑地撇了一下,眼睛直直地望向纯洁:“好的,李主编。”
趁着谢雨霏和行政助理搬运东西的空当,何琪用手指戳了一下纯洁,眼睛往茶水间瞟了瞟,纯洁立即会意,端起水杯跟了过去。
“纯洁,你这几天在家修炼成精了啊,竟然还升段位了。我以为你会傻乎乎地选东北角的那个独立办公室躲清静,结果你竟然选了正对这个谢雨霏的办公室,眼皮子底下,好管理呗?”
“我有什么好躲的,心怀鬼胎的又不是我,躲不了就正面交锋呗!”
“你也看出来了吧?她头一天报到,写完稿子直接去了Lisa主编的屋里,坐到了下班,这热情程度,她俩肯定有事,我今早看简历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她以前在报社工作的履历跟你惊人的相似,她以前是你同事吗?一个部门的?你们认识?”
“嗯,不但是同一个部门,还同寝室过。你之前说,谢雨霏的简历是自己投过来的,但Lisa没录用,之后Lisa又自己翻简历把她找回来的?”
“对啊,我隐隐觉得这小妞来咱公司的目的不纯,昨天凌总来公司处理商务部的遗留问题,你没在,你猜怎么着?往老板办公室端咖啡的,竟然不是杰西卡,而是这货。紧裹着小细腿的长靴子、火辣辣的热裤,腿部线条清晰可见,上衣的V领开得很大,大冬天的真能豁得出去啊,就算屋里有暖气,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最奇葩的是,她每天都在头上别个簪子,当自己穿越过来的啊,不伦不类的,给谁看呢!唉,不过也难怪,哪怕是小鱼小虾都会把进老板办公室端茶倒水当福利,咱大老板实在是太帅了,大老板每次出去按门禁按钮时,会在前台那儿停留几秒钟,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戏,可还是忍不住咽口水,那身形、那棱角分明的禁欲脸、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太可以了,人间尤物啊!”
纯洁皱起眉头,白了何琪一眼,不再言语,转身往自己办公室方向走去。
“你干吗去?”何琪急了。
“回去工作啊。”
“那你督促你们部门把年会目的地意向征集的调查问卷赶紧都提交上来。”
纯洁长吸一口气,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本来想在小组工作群里发一个催促公告,想了一下,还是先查看一下邮箱看谁还没交上来比较稳妥一些。
这帮家伙竟然这么积极,一牵涉玩,动作比兔子还快,都交上来了。咦,怎么还有两个商务部同事的邮件也抄送了她,其中一个是商务部老大高涵宇,另一个是他的下属栾安。
纯洁当然知道抄送意味着什么。抄送,意味着接受监管。而抄送的对象,往往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她迅速在企业QQ上悄悄问了何琪。
“商务部有两个同事的邮件抄送了我,怎么回事?”
“他俩以后是你的人了。大坤哥被强制休假,商务部没人带了。老板临时决定,把商务部拆了,让他们自主选部门,去平媒的以后就负责平媒商务,去新媒体的以后就负责新媒体商务,划江而治,互不侵犯。大部分商务业务员还是鸡贼的,平媒部有多年沉淀下来的大客户,不愁分红,所以他们大多数人去了Lisa姐的旗下。我比较奇怪的是,高涵宇这样的资深商务,为什么带了一个‘95后’新人甘愿拜倒在你的门下。”
“高涵宇不是甘愿拜倒在我的门下,他是商务部的老大,每个月的报表都是他在做,他看得见新媒体部狂热的业绩上升趋势,再加上Lisa向来喜欢一人独大,他受不了压迫,相权之下,我这边估计是他最好的选择。”
“我的天啊,李纯洁,你休假三天是去盘丝洞‘进修’去了吗?这种细腻的小心机,都能被你分析得如此透彻!”
“职场上的人不都是趋利避害的嘛,还不是被你和一些同事教育多了,耳濡目染,也能推测一二了。大坤哥不是还管着行政和人事吗?”
“人事暂时归到Lisa姐那儿了,但只是兼管,新的人事经理到位后,要还权的。我要趾高气扬地告诉你,我升官了,现在可不是小前台了,我是行政主管,行政这边的杂事,我都交给助理做了,以后咱大小也是个领导了。”
“哟呵,恭喜恭喜,我才几天不在,公司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啊!”
纯洁发出去一个小皮猴跪地撒花的表情,以表祝贺。
打开调查问卷页面,填写了心仪的目的地后,纯洁把整个部门的表格都发送了出去。
如果Lisa现在兼管人事的话,那招谢雨霏进来也算是分内之事,不算是越权,也谈不上是故意安插人手针对谁。
她在百叶窗前,把窗帘叶子往下拉了拉,发现商务部的两个同事正在电脑前看着白名单的页面,不停地添加,还不时地抓起电话在联络着什么。
谢雨霏的位置上是空的,她顺着猜测往Lisa的办公室看去,隐隐能看得清谢雨霏今天穿的那条浅咖色毛边热裤,簪子上的蝴蝶反射出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芒。
这时,微信响了一下。
她迅速滑开,是陆晨发来的:金希文死了,欧阳希在酒吧里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纯洁一阵失神,强行镇定后,第一时间查看了微博热搜。
果然爆掉了——著名影星金希文被网约车司机杀害。
纯洁迅速推门而出,敲开了Lisa的办公室。
“谢雨霏,你出来一下,有个选题大家需要讨论一下。”
“是金希文的事情吧?Lisa主编和我正在讨论的就是这个选题,太突然了啊,太刺激了啊!”
“刺激?”
“对啊,一个社会底层的普通司机,在现实生活中竟然遇到了这样一个身材火辣、气质绝佳的女人,他兴许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拉的是个大明星,就只是见色起意,况且金希文要去的是四十公里开外的郊区,这种长途活儿,路上随处都是丛林和小村落,很容易出问题的。”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有问题的是司机,为什么把错都归结于金希文勾引他?”
Lisa见纯洁有些激动,便挑着眉毛微笑道:“纯洁别激动。雨霏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金希文出事那天晚上穿的是低胸礼服,刚结束一个庆功宴。生活不比舞台,包容度没有那么高,穿得太过必然会让人想入非非。稿子我已经和雨霏讨论好了从哪个角度写,等写好了,她也会发你审核一下的。如果这次节奏踩好了,肯定又是一篇超级爆文。”
“你们定的角度是什么?”纯洁完全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以第一人称,用亲历小说的形式,来还原整个案发过程。”谢雨霏言语间竟然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是事件的亲历者吗?事情的整个过程和细节到底是什么,你说得清吗?靠自己的想象去还原过程?什么过程?被无端迫害的过程?有没有最基本的媒体人底线?懂不懂尊重死者?”
Lisa皱起了眉头:“纯洁,你言重了,我们媒体人只是用专业的态度去写稿子而已,没必要把价值上升到那么高。那么以你之见,觉得应该用什么角度去写这篇稿子呢?”
“通过探讨女性人身安全问题,反过来问责网约车安全保障漏洞,并同时给予女性一些关于安全出行的有效建议与遇到危险时的应急处理办法。”
Lisa和谢雨霏面面相觑,突然对视一笑,鄙夷而出的唾沫甚至从指缝中喷射了出来,落在了明晃晃的地板上。
“纯洁,你知道为什么你写的东西一直不温不火的吗?你这一套老古板的正义现在已经行不通了,你必须站在好奇心的枪口上,热度来了不是谁都可以用得好的。”Lisa笑完后,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出了这一番话。
“你们知道自己在干啥吗?你们这是在吃人血馒头!热度是重要,那媒体人的底线就不重要了吗?”纯洁气得脸色发白,喉咙中几乎要发出来一种小女孩受委屈时才有的哭腔了。
“好了,好了,先各自回去忙吧,你们可以先按照各自的想法去写嘛,稿子出来后,可以内部评议一下,支持度高的优先发嘛,支持度低的后发,反正这件事的热度不会这么快就散去,怎么也能持续个三四天,再说了,公司旗下现在又不止一个公众号,雨霏发‘高情商女子’,纯洁可以随便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号推了就好。”Lisa拍了拍这两个人的肩膀,将她们送了出去。
她像是给两只狗拉架的和事佬一样,只要让她们散开就行。
喉咙处有什么东西感觉在往上泛,纯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自己置于这般田地的,她才是新媒体部门的老大,她们部门的事和Lisa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件事最后变成了Lisa当和事佬,自己成了吃了瘪上门找理的小姑娘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谢雨霏已经回到座位上开始炮制今日份的实录大戏了,她如果再慢下去,恐怕到了推文时间,就没得选择了。她不想和谁争流量,也不想争上稿率,她只是觉得自己于公于私,都应该守住这个公众号平台的底线,守住一个媒体人最基本的底线。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文档,打开微博热搜,复制粘贴了很多网友的经典评论,在文档里大致列了一下文章的框架,临时敲定了一个题目,就在后台疯狂地码起字来,“嗒嗒嗒”的键盘声,像极了子弹不停地穿出枪膛射向远方,她从未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几乎感觉有一道金色的光照射在了键盘上。
下午六点,她存好了稿子,走出办公室,惊讶地发现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直觉告诉她,谢雨霏应该是在她之前就已经完成了稿子,她迅速打开后台,发现了谢雨霏提前一步存好的稿子,她点开了文章预览。
看完文章,她彻底震惊了,谢雨霏竟然详细描述了金希文被杀害的整个过程,迂回无果、求饶、司机锁车,在经过郊外的丛林处,司机撕裂她的衣服……几乎每个细节,都写得像是亲身经历一样,而且还真敢用了第一人称。
回到后台首页,更让她吃惊的是,这篇文章已经设置了定时发送,推送时间在当晚八点。
纯洁感到一阵恶心,气急败坏地在工作小组里“拍了拍”谢雨霏,要她立马给自己回电,谢雨霏毫无反应,电话打过去,依然是没人接听。
纯洁定了一下神,取消了自动推送,提起包就往门口走。
正好跟推门而入的一个高瘦的男人撞了个满怀,她尖叫一声,攥紧拳头刚要自卫,男人一下抱紧了她,并按下了灯的开关。
“就知道你要来这一手,幸亏我反应快,不然眼角又要被你打肿了!干吗黑灯瞎火地工作,加班又不丢人。”凌少的食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嗔怪道。
“是你啊,干吗一声不吭就进来,吓死我了。我出了办公室,关了灯以后,才想起来有个工作要检查一下,着急开电脑,忘了开灯了。”纯洁解释道,眉宇间依然没有因为取消了定时发送而松弛。
她感觉这个局面有些混乱,说好的集体评议其实并不存在,只是Lisa为了平复她、安抚她的借口,谢雨霏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给她审稿,就直接定稿设置了定时推送。Lisa为什么要这样一意孤行?她不怕这种稿子发出去会失控吗?她到底在针对谁?
“想什么呢?”凌少见她出神,便问道。
“哦,没什么。”
“你确定?”
他伸出手来摸她的额头,没发热。
“都说了我没事。”
“这么凶?是你迟到哎,让我在地下车库等了十几分钟。”
“你干吗等我啊?”
“接送女朋友上下班是男朋友最基本的职责啊!”
“哦。那你白天干吗去了?”
“我父亲去世后,集团公司一堆收尾的事需要处理,凌然从上海飞过来和我谈了一些事情。”
“凌然——你哥?”
“对啊,你倒是记性好得很。”
“哼,你不说这茬儿还好,一说我就来气,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熟,你带我出差,还让我假扮你女朋友,真够过分的。”
“本少爷相中的女人,早晚弄假成真。”
“你那个时候就……处心积虑啊你!那你们的事情谈得顺利吗?”
“没什么顺不顺利的,生意场上无兄弟,就是正常的利益谈判。”
“这么冷酷?”
“谈个生意要多柔情?当初去他公司谈合作,不过是按照我家老爷子的意思,兄弟二人尝试着一起做点事情,但我对跟他合作毫无兴趣。”
“没兴趣?那这次你怎么主动承欢了啊?”
“这次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以后告诉你。我把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你一个人,剩下的人只能直面我的冷酷了。”
“走啦走啦,你的情话含糖度太高,我听得眩晕。”
“晕不怕,我抱你走。”
凌少不容她满脸错愕与尴尬的推辞,一个公主抱,满脸宠溺的笑,阔步走向了地下车库。
凌少送她到家后,便又去找凌然了。
纯洁一进家门,就百般不安地冲向书房里的电脑,刚坐下来,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她长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谢雨霏发现定时发送被取消了,提前手动推送了这篇文章出来。
纯洁几乎十分确定的是,谢雨霏没有回应她是故意的。她第一时间找了Lisa商量对策,然后在Lisa的授权下,趾高气扬地推送了这篇万恶的“实录稿”。
十五分钟后,阅读界面已经出现了“10万+”的标识,纯洁打开后台,发现阅读量早就已经飙到70多万了,她颤动着要删掉这篇稿子的手指,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位一样,全世界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内心在无助地哀号。
这时,她注意到“荒蛮故事”紧随其后转载了这篇文章,阅读界面的数据也迅速破了“10万+”,她迟疑了,甚至焦虑,是否真的是私心蒙蔽了判断?大家苦苦寻找的阅读量突破口已经出现了,她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删除文章真的好吗?
手机屏幕一亮,于秀花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她说得小心翼翼。
“嗯。”
“纯洁,我回来发现你的铺位空了,你搬去哪里了?离开北京了?”
“我搬家好几天了。”
“啊,最近这段时间我也没回寝室睡,你是不是一个人住害怕啦?”花花试探着问道。
“不是,是陆晨的房子快到期了,反正也没人住,她不必再续租了,她要提前约房东过来看一下,好退押金。”
“那你现在住哪儿呢?房租贵不贵?”
“房子是我的。”
“什么!”于秀花几乎惊叫出来,纯洁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她从小懂事的秉性把唐突堵了回去,过了好半晌,她才继续问道:“你要不要请我们过去给你暖暖房,庆祝一下乔迁之喜啊?”
纯洁扒开窗帘往外看了看,点了点头,说:“就今天晚上吧。”
陆晨把欧阳希带来了,她白皙的手一直拽在欧阳希的灰色呢子大衣上,努力地修复着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他俩一起“跌落”在沙发上,惊叹着房子的装修与摆设。
欧阳希眼神黯淡地坐在沙发的边角上,两根食指不停地缠绕,从进门到坐下来,没向任何人打过招呼,也没说过一句话。
陆晨把每一个角落都逛完之后,好奇地问:“咦,今儿不对啊,就你一个人?”
纯洁白了她一眼,抱着一个西瓜便进了厨房。
于秀花提了一筐草莓来,扬言要做麻辣草莓,陆晨一听惊叹不已,直拍大腿,表示自己闻所未闻。
“纯洁,这真是你家吗?你的房子?”于秀花小心地抚摩着餐桌的边角,眼神中既有羡慕也有迟疑,手指从蕾丝餐布的尾端滑落。
“正在是。”纯洁说。
“正在是,是什么意思?”于秀花跑向厨房,开始找洗菜的盆,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把这种打探隐私的活动变成唠家常一般正常。
陆晨在客厅远远地插话:“秀花,不该问的呢就不要瞎问。就像你每天夜不归宿,我们也没问你到底是去干吗了,是吧?”
“我……我……”秀花惊慌,转身望向纯洁,希望从纯洁的眼中看到一丝信任。
可惜纯洁只是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说说吧,晚上从酒吧下班之后都去哪儿了?”陆晨开始穷追不舍。
“我谈恋爱了。”于秀花结结巴巴,涨红了脸,眼神往陆晨的方向偷瞄了一下,继续在水槽边摆弄着几颗草莓。
“谈恋爱?我的天哪!纯洁你听见没有,咱们的花花同学出息了,谈恋爱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背着咱进行了。说吧,跟谁?”陆晨一下兴奋起来,似乎在试图用秀花的八卦来活跃一下她和欧阳希之间的诡异气氛,发现没有人附和她后,只好扫兴地去酒柜那儿翻腾了起来,“哎,我说李纯洁,酒柜怎么是空的?你这是宴请贵宾的态度吗?”
“我又不爱喝酒。”纯洁讪讪说道,把陆晨提来的龙虾推进了蒸箱里。
“你不爱喝也得摆上酒啊,怎么连这点宴请礼仪都不懂。算了算了,我叫点酒吧。”
“还是我下楼去小卖店买吧。”秀花说着就要去拿外套,正好回避掉刚才差点就要深入的话题。
“我去吧,你们女生夜里单独行动不安全。”一声不吭的欧阳希突然发话了,陆晨诧异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突然头上长出角来的怪物——她好奇这个一向自我的欧阳希,怎么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知道为别人着想的怪物?
“小卖店?买酒?都坐下,别闹!你们知道本贵宾要喝什么酒吗?你就老实坐着交代问题,酒我来叫。”陆晨阴阳怪气地跑去阳台,还把阳台的门给关了,鬼鬼祟祟地打了一会儿电话,然后得意扬扬地蹦进来,“好了,等着瞧好吧。”
“你打的什么电话?还能叫酒送上门?”纯洁狐疑地看着她问道。
“别管了,又不用你出钱,紧张什么。”陆晨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西瓜就往欧阳希嘴里送。
欧阳希摇摇头说“不吃”,但还是被陆晨强行喂了进去。
“说啊,别打岔,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还不配知道你跟谁好上了是吗?”陆晨起身脱掉了马甲,绕到于秀花身后,故意细声细语地问道。
“不是,就是现在我们还只是处处看,他也不一定真的喜欢我,再说他有女朋友了,我也不想为难他。”于秀花弱弱地回应,眼神不停地往某个方向飘出去又惊慌地收回来。
“嚯!第三者插足?可以啊你,花花,都看不出来你玩得这么惊险刺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又没有结婚,还只是男女朋友,乾坤未定,大家都可能是最后的那匹黑马,况且我们花花好不容易有勇气喜欢一个人,放马去追,姐姐支持你。需要什么援助,尽管开口,他是你的初恋吧!”
“不要再说了。”于秀花惊慌失措地打断她,“换个话题吧,我今天真的不想和你们讨论这件事,以后我会找机会一五一十地赎罪。”
“傻了你,谈个恋爱赎什么罪,那叫坦白。”纯洁也笑着过来圆话。
欧阳希抓起打火机,冷冷说道:“我去阳台抽一支烟。”
晚上八点一刻,有人敲门,纯洁正要往外走,被陆晨一把拉住,她雀跃地跑向门那儿,凌少出现在门口,门口的灯光在他身后照出来一道浮尘,像是一块可以制造出朦胧感的幕布。
“进来呀。”陆晨扯着凌少的衣袖。
“你忙完了?”纯洁怔怔地问。
凌少站在门口没动,手里提着两瓶洋酒,直勾勾地望着她——只是一会儿没见,他就想她想到发狂。
“我表哥就算再忙,一听说你馋酒了,也得大老远把酒送来呀!”陆晨白了她一眼,一低头便是满脸喜悦,“我的天哪,拿的路易十六的迷你版啊,不过这两瓶一共才100毫升,不够喝啊!”陆晨端详着这两瓶酒,抱怨道。
“过会儿司机会再送来两瓶大的,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办公室附近的咖啡馆谈事,我办公室的酒柜上只有这两瓶迷你装的了。”
“这还差不多。”陆晨回身搂过欧阳希,“来,给你介绍一下,灵云传媒的大老板凌少。”又得意地介绍着,“这个是我男神欧阳希。”欧阳希努了努嘴巴,走上前要跟凌少握手,凌少瞄了一眼欧阳希的嘻哈衣着与一头的小脏辫,没有说话,转身就朝纯洁走去。
骄傲如斯,他一贯如此。
“哎,哥,你教养都去哪儿了,别瞧不起人啊,我家欧阳希很有才的。”陆晨急了,冲过来让凌少给欧阳希道歉。
凌少抚了抚陆晨的斜刘海儿,冷冷地说道:“别闹。”
欧阳希冷笑了一声,坐回沙发,打开手机当众玩起了手游,像一只破罐子破摔的小仓鼠。
正在做麻辣草莓的于秀花直勾勾地盯着凌少看了一会儿,小心地蹭到纯洁身边,说:“纯洁,这个是你男朋友?怎么会这么帅啊!”
没等纯洁开腔,凌少绕过来,干脆利落地抢话:“是!”
“我的天哪,纯洁,你这是抄着了啊!”于秀花大叫一声,然后又捂住嘴巴,眼睛里冒着一股亲姐妹得了便宜的羡慕。
“这是怎么说话呢?”纯洁真为有这样的闺密感到无望。
“人家花花没说错啊,像我表哥这样的多金帅哥是男人中的极品,你李纯洁虽说长得也不差,但脾气臭啊,一板一眼多无趣,照这个外观标准找,上赶着要投怀送抱的姑娘能从你家排到我酒吧。”陆晨也跳出来插嘴。
“我倒觉得十分有趣,是你们不懂欣赏罢了。”凌少头都没回,淡淡地打断了陆晨对纯洁光明正大的贬低。
凌少打开水龙头洗了手,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说:“我来帮你做饭吧!”
“天啊,这么帅的人还会做饭?”于秀花放下那盘被她搞得稀烂的麻辣草莓,一脸的花痴。
“嗯。”纯洁点点头,她恨死自己这让全世界都知道的害羞体质了。
“哇,纯洁这是沦陷了,完了完了,我闻到了爱情的酸臭味了。”于秀花识趣地从厨房中退出来,赶紧把空间让给这两个如胶似漆的热恋情侣。
九点半左右的时候,一群人干掉了那两瓶迷你路易十六,于秀花夸酒瓶好看,中途还给纯洁偷偷发微信,问她是否允许自己带走这两个空瓶放家里当摆设。
纯洁刚要回复她“随便”时,陆晨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挑着眉毛问:“秀花,你知道这一瓶酒多少钱吗?”
于秀花脸一红,望向纯洁,纯洁也摇头。
“这样50毫升的迷你版一瓶4000多块钱吧。”
“什么?”纯洁和秀花同时惊叫了出来。
“这么一小瓶啊,陈酿时间可至少在40年以上。你是不是觉得这瓶子挺好看的呀?”陆晨转向于秀花问道。
“是很好看。”于秀花不安地乱夹着菜。
“嗯,这款酒的每一个酒瓶都是纯手工做的,瓶颈是镀金的,每一瓶的瓶身都能找到一个路易十三的专属酒樽号码,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相当于白兰地里的爱马仕。”
“那……那这酒瓶我不要了,纯洁,我要不起。”于秀花低下了头。
“我也要不起,你们走的时候劳你们大驾带走。”纯洁看出了花花的窘迫,便以自己的方式调和着气氛。
“你看看你俩,我给你们普及点知识,你们就这样,难怪品位和见识总提升不了。”陆晨笑了起来。
那一如既往的清脆笑声,刺痛了几个人的自尊心。
之前陆晨经常隔三岔五地向纯洁展示有钱人的精致与奢靡,但她从未感到过有什么东西刺痛自己,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和那些有钱人一样,所以听陆晨讲富家公子的挥金如土、名门闺秀的纸醉金迷,纯洁都会瞪着眼睛鼓掌。可现在,她通过恋爱的方式好像离这一切近了一些,她害怕别人说自己无知,由此变得无比敏感。一瓶洋酒,刺痛着她,让她意识到自己和凌少之间难以追平的距离。
比这更要命的是,此刻尴尬的不只是她和于秀花,还有那个在一旁闷头吃饭的欧阳希,他手中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时下滑一下,脸色一阵惨白。
送酒的门铃响了起来。
“老板,这是您要的酒。”司机吴光站在门口汇报,不敢自行进入。
“吴师傅,你快进来一块儿吃点吧,这么晚还要请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纯洁上前发出了邀请,阿光连忙回应:“不了不了,李小姐,我这就走了。”
“阿光!”凌少说话了,“既然李小姐邀请你了,你吃一点再走吧。”
阿光缓缓地挪着步子进来,望着桌上的杯盘狼藉,红着脸说:“既然老板发话了,那我坐一下就走。”
欧阳希突然从阿光手里夺过酒,开盖,像吹啤酒一样仰着脖子一口气吹下小半瓶后,打了一个超悠长的酒嗝儿,就像是来自内心世界的一声长叹般,让人无法忽视。
“你有什么好坐的,这帮人和你是一回事吗?”欧阳希突然冲着阿光咆哮起来,吓得阿光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一个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的孩子一样。
陆晨一愣,赶紧扯了扯欧阳希的衣袖,他以更大力气挣脱开,他摇晃着手中的酒瓶,“别动我,不光是你不配,我也不配,这屋里的人有几个配得上这瓶酒的!我们不但配不上这酒,更配不上你们这种有钱人。你们就是一群嗜血的怪物!”
欧阳希说完,把手里的路易十六高高举起:“这华丽的光芒,这涌动的纹路,这幽幽的香气,这万恶的奢侈,这嗜血的环境!”“哐啷”——酒瓶碎地,欧阳希晃晃悠悠地抓起大衣,冷笑一声,摔门而出。
剩下一屋子的死寂,阿光脸色惨白,结巴着告辞:“老板,我还是先回去吧,您需要用车随时叫我,我就不打扰了。”
过了一会儿,陆晨回过神来,她赶紧穿大衣系围巾,并强行笑了笑:“不得不说,就从刚才的一串小排比来看,我家欧阳希还是很有才的,对吧?”
桌上,欧阳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纯洁抬手拿起,正准备给陆晨,猛然间,她看到了那篇出自谢雨霏之手的文章。在吃饭的过程中,欧阳希刚好刷到,并看完了全部内容。
文章底部没有署名,可来源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高情商女子”——才几个小时的时间,这篇文章就已经被上百家大号转载了。
纯洁深吸一口气,马上找到公司通讯录,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电话给高涵宇:“喂,我是李纯洁,从现在起,《金希文之死》这篇文章拒绝给任何号开白名单。”
陆晨怔住了,缓缓停下,从纯洁手中接过被欧阳希落下的手机,快速地翻看了这篇文章,之后颤抖着手,猩红了眼睛:“欧阳希说得没错,你们真是嗜血的怪物!”她戴好鸭舌帽,摔门而出。
于秀花被此刻的“严寒”冻成了结巴,识趣地把桌子上的零碎划拉了一下,然后说:“我简单帮你收拾一下也走了,我回去还有事情。”
“不用了,放着吧。”纯洁拍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