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吃颗小甜瓜

第二十三章 自杀式陨落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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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秀花迟疑了一下,马上说:“那我走了。”

她转身又嘱咐:“凌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请照顾好纯洁。”

凌少点点头,说了句:“我会的。”

所有人都走了,一屋子的狼藉,一地的酒瓶碎渣,火锅还不时冒出来辣辣的味道,纯洁觉得透不过气来,想要去开窗,凌少的手早已经搭在了窗户把手上。

“谢谢。”纯洁深深呼出一口气,瘫软在沙发上。

凌少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温柔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后,纯洁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凌少听,凌少听完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只是抚了抚她眼前的碎发,将她揽入怀中,“只要不是你出了什么事,那就不难办。”

纯洁伏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对他生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讲给你听,不是要你帮我什么,我总不能遇到任何事情都要躲在你身后。我是觉得出了这种事情,老板是有知情权的——这次你可不可以别插手,相信我,我有办法把这件事解决好。”

凌少吻了她的额头,鬓角的碎发压在她散发着丝丝香气的长发上:“你说怎样就怎样。”

她很奇怪,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责备她做事没分寸,而是乖得像只小猫一样,在她身边不停地蜷缩,她忍不住用唇去吻了他的耳垂,他瞬间感觉有一团火从手心烧到了脑门儿,眼中的荧荧之光将眼前的姑娘卷入了爱的洪荒。

会议室里,人们陆续进来,谢雨霏最后一个到——压着点儿进来的。

凌晨,纯洁发了一封邮件和一条消息。

邮件是给新媒体部全体员工的,她告诉部门所有人到岗后第一时间来会议室开会,时间是九点十五,迟到的人,去人事领一下辞退工资就可以走了。她不确定这么说是否符合公司章程,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想过了,如果这个公司的老板是她,她一定会这么做。

消息是发给陆晨的,她把这篇《金希文之死》推送的由来,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她不是想推辞自己的责任,她只想让陆晨知道一点:任何时候,她都不会为了博眼球、挣流量,而不惜拿自己的好朋友开刀。陆晨并没有回复她,她一开始等得很焦虑,但她不敢打电话过去,怕对方还没有看到这条信息,或者正在安慰欧阳希,自己这时候冒失地打电话过去,反而会把局面搞僵了。

纯洁抬头看了一下,除了梅汐汐这几天一直称病不在外,其他人都到齐了,她抬手摇了摇手中的杯子,夏未来像触发了开关的机器人一样,飞速地拿起她的水杯飞奔着去茶水间帮她倒满了水,又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她的右手边。

纯洁微微一笑,说了两个字:“谢谢。”

很多人都以为她新官上任,为了笼络人心,会摆出一副亲民又谦卑的样子给大家看,可她偏不。

她就是要在其位谋其政,她就是要让别人看到她心安理得的一面。

她喝了口水,十指相扣交叉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夏未来侧了侧,说:“今天你来做会议纪要。”然后坐正,下颌微微抬起,“各位,今天开会的主要目的是宣布一下部门决定。昨晚,本部门实习主笔谢雨霏擅自提前了公司规定的推文时间,并写出了一篇影响恶劣的文章,用小说手法编造还原金希文遇害的细节,文章中所述内容不顾及逝者的尊严,不顾及死者家属的感情,在内容上用词媚俗、**,尺度之大,甚至出现了不堪的色情想象,把一个悲惨事件写成了一个意**故事,给本公司的名誉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公司决定,稿子立即撤销,夏未来你来执行,并且对谢雨霏处以两千元罚款,一周内的公众号内容更新全部交由夏未来接手,如果顾不过来,就隔天转载,公司人事会帮我们招聘兼职撰稿人,来减小单人日更的压力,以后公司所有推文必须提前两小时交给我审核,再出现未经审核就私自发稿的行为,公司会依法严惩。”

“哼!”谢雨霏明目张胆地发出一声不屑的抗议声。

“有意见可以直接提。”纯洁瞟了她一眼。

“我就是有意见。我没给公司造成损失,相反,今天激增的商务问询都是因为我这篇文章,未来一个月内,公司的甲方订单的数量会有明显的增长。你不但不奖励我,还反过来处罚我,我就好奇了,请问您这种奖罚不清的行为,依的是什么法?”

“高涵宇,我记得你的专业是学法律的,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给这位女士一个心服口服的说法。”

高涵宇突然被点名,整个人都是蒙的,看到昔日柔柔弱弱、不求上进的纯洁不但平步青云爬到了自己头上,而且处理起棘手的问题来还如此干脆利落,完全被唬住了。

还没等他开口,谢雨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当我是傻子吗?公司里有谁因为这篇稿子受损失了吗?高涵宇你摸着良心实话实说,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商业问询是不是比平常多了?”

高涵宇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纯洁。

“但说无妨。”纯洁伸出手,做了请的姿态。

高涵宇含含糊糊地点头:“确实如此,有三家客户问询完毕后就直接定了档,今天之内付款。”

谢雨霏冷冷一笑:“李主编,您要不要拢一拢您飘逸的长发呢,我担心您头发太多挡住了耳朵影响您的听力。您听到了吗?我不但没给公司造成损失,反而给公司带来了相当大的利益呢!您看到后台的粉丝增长了吗?‘高情商女子’的粉丝量现在已超百万,公司矩阵内的相关公众号,都因为转载了这篇文章出现了大幅度的涨粉。您知道这叫什么吗?爆文体质!流量女王!只是嫉妒让您不愿意承认罢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当初写金希文出轨的文章时,公司可是给了您一笔很客观的奖金呢,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成了罚款!您确定不是在公报私仇?”

纯洁的目光像是一道被冰冻住的溪水般,清澈而尖锐,冷酷而平静。

“你才来公司几天,倒是把公司以前的事都摸了个底儿掉。Lisa对你也确实是用心良苦。但你不必太过得意,你没造成损失是最好的,如果真有了,那不是你这种狂妄无知之辈能承担的,决定就是如此。夏未来你把会议纪要整理完后,立即交给行政做公示,让财务做留档,散会。”

纯洁起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唏嘘。

刚回办公室坐稳,便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是Lisa,她穿着咖啡色的裘皮大衣,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缓缓向她走来。

“纯洁,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您说。”

“你处罚谢雨霏,我没有意见。只是我有个请求,可不可以先不删除这篇稿子?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留到明天早上九点再删除,我想看看这篇文章能不能突破我们公司的历史阅读量的最高值。”

“您怎么知道我处罚了谢雨霏?消息可真够快的,如果您需要,谢雨霏可以放在您的部门里。”

Lisa听出来纯洁话里有话,但也只能装傻卖笑:“哪儿的话,我怎么可能和你抢人,新媒体部本来兵就不多。我就是路过会议室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点。”

“不可能,必须立即删。”

“纯洁,我没有私心的,公司花重金把我从别的公司挖过来,是希望我能带着手下的人将这两个号运营得比之前好。我知道,因为一些误会,公司现在把新媒体部门交由你管,这确实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了,但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心情,我是真希望这篇文章能给我一份满意的答案,这样不管我将来在哪里工作,都不会有遗憾了。”

纯洁缓缓抬起头,试图从这几乎要急出眼泪的眼睛中寻找到一丝真诚,可她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黑黑的眼线和假睫毛。

“可以吗?算帮我一个忙。纯洁,从你来公司,一直都是我带你,虽说没帮过你大忙,但我自认为和你无冤无仇,我人到中年,和你们这些视野新鲜、反应灵敏的年轻人不能比了,我也知道把我从新媒体推到平媒是什么意思,我没什么不服的,就是人年纪大了,履历需要漂亮一些,明天我把数据截图后,你就可以删了,算是送我下半生一个好的跷板,可以吗?”Lisa几乎是在哀求了。

纯洁望着她脸上厚厚的粉底和眼角再也掩饰不住的皱纹,心里泛起一阵哀伤,她不清楚,Lisa的卑微是否真的因为人到中年,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但有一点,她听得很明白,Lisa的话语里几乎一直在向她暗示,她很快就要从灵云传媒辞职了。

她皱着眉头,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我可以答应明天早上九点再删稿,但我有个问题,希望您如实回答我。”

Lisa如释重负,急切地答应:“你说,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您和谢雨霏是怎么回事?”

Lisa恍惚了一下,眼神躲闪不定,但看到纯洁那种必须知道真相的坚定,还是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嘴:“谢雨霏应该是知道你来灵云传媒上班了,所以特意来公司应聘的,那个时候你已经转正而且高升了,实习名额又空出来了,是她主动找到我,和我说她之前和你曾一起共事过,在报社时每个月拿到的稿件分数也差不多,所以按照这个逻辑,你能在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她也一定是可以的。我倒是对这些不是很关心,我认为她想方设法来公司,还是有她的目的的,她起初不肯和我聊这个话题,后来索性直接和我说,她喜欢的男人被你抢走了,她不甘心,她想向那个男人证明,你做得到的,她也能做到。”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想拿这颗棋子来制衡我?”

Lisa一下慌了,苍白着脸,赶紧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你想多了,我是觉得刚好我分管人事,你们部门的何翩然离职了,你又休假,确实需要人手,加上她写东西的底子确实不错,所以才留下她先用着。事实证明,她确实有写公众号文章的天赋的,大胆又敏感,你请假期间,她的稿子几乎篇篇‘10万+’,热点抓得准,标题也敢起,粉丝量突飞猛进。”

“我开玩笑的,您紧张什么?”当着Lisa的面,纯洁拨通了夏未来的内线电话,“是我,李纯洁。《金希文之死》这篇稿子的删除时间改成明天上午九点,嗯,对。”挂掉电话后,她看向Lisa,脸上浮出了一个平淡又刚刚适宜的微笑,“说好了的事情,就会算数,您回吧。”

Lisa这才放心地起身,欢喜地说了声:“那就拜托了。”然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纯洁的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长舒了一口气,并向谢雨霏的方向默默比了一个V型手势,她揉了揉太阳穴——李纯洁的成长速度快得实在是惊人,昔日下象棋最多看三步的小白兔,现在竟然会谋篇布局挖坑让人跳了,她正了正衣领,快速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天一到公司,纯洁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文章是否还在。

当她点进去那篇文章,页面显示的是“文章被举报,违反有关规定,已做删除处理”。

她穿过各部门工作区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什么情况不对,好像有一些眼睛在诡异地盯着她看,她假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突然一个大转身,果然,所有同事都在盯着她看,看到她突然一个转身,大家马上慌慌张张地假装在远眺,并迅速把目光移回到自己的电脑上。

“搞什么啊!”纯洁暗暗嘟囔一声。

她走到新媒体工作区,敲了敲夏未来的桌沿,问:“怎么回事?”

“李主编,我正要和您说呢,昨天夜里我失眠睡不着,我想着去后台看一眼金希文那篇推文的数据情况,结果发现文章已被删掉,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我明明没有点删除,结果去正文链接一看,发现是被官方强行删的,显示是被举报的,出现了一次违规记录,说再有类似情况出现,会直接封号。”

纯洁眉间一冷,沉思了一下,俯下身子,在夏未来的电脑后台上查看了上千条未被精选到留言墙上的留言,几乎全是破口大骂的,问候小编全家不说,还直言不讳地表示这种吃相难看的号就该封杀。

“你检索一下,现在拿这篇文章开刀的文章大概有多少篇,留意一下他们在撕我们的时候,文中有没有我们的原文截图。”纯洁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三分钟之后,夏未来双唇颤抖着说:“李主编,今天爆掉的文章基本上都是在骂我们吃人血馒头的,而且……都有截图,我们的原文已经被人家第一时间保存了,我们没办法要求对方删除,只能任由他们疯转。”接着,她又嘟囔了一声,“我们都被删文了,他们到底还想怎样,没完没了。”

深呼吸并没有让纯洁清除掉内心的焦虑,她恍惚地点了点头,准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夏未来扭扭捏捏,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未说出口,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何琪踩着亮闪闪的高跟鞋慌慌慌张张地朝着纯洁跑过来。

“那还是让何主管说比较好吧。”夏未来嘟囔了一声,长舒一口气。

“什么?”纯洁困惑地看了一眼夏未来,然后被何琪拉到了茶水间。

“大事不好,你看自己的公司邮箱了吗?”何琪左右环顾着,小声凑上来说道。

“怎么了?还没有呢,我一来就去夏未来那儿问删文章的事情了。”

“你完了,你完了,你要失宠了。不知道是谁,往公司全体同事的邮箱里发了三张你和一个帅帅高高的小男生抱在一起、牵在一起、嘟嘟嘴比爱心的照片,嘟嘟嘴那张的尺度尤其过分——凌总这会儿啊,估计都可以直接拿来蘸饺子了,吃醋的男人很可怕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这么私密的照片怎么会到别人手里去了,这男的到底是谁啊?”

纯洁听完,马上决断:“你帮我查一下打卡记录,看下凌总进办公室了吗?我先回办公室一趟,你企业QQ上给我留言。”

她坐在电脑前,邮件查收完毕,一眼看到了她和关伟去威海旅游时的照片。

嘟嘟嘴那张照片,是一张很诡异的裸照,她扭着腰,双手抱胸。

她从未拍过任何裸照,这一点她是十分确定的,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嘀咕着:脑袋是我的没错,可这身体哪来的?修图?那又是谁在不辞劳苦地添砖加瓦呢?

她记得,因为关伟不爱拍照,他俩之间的合影很少,这三张照片是他们两个人毕业旅行的纪念照,是找路人用关伟手机帮忙拍的,就存在关伟的手机里,她当时是拷出来过,但后来在《牧城日报》,不知道谁为了逼走她而使坏,将她的电脑重装了系统,导致什么都没了,她为此还大哭了一场。

按照这种逻辑,拥有这三张照片的,目前就只能是关伟。

那关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猝不及防地把两个人当初在一起的亲密照发给公司所有人,是想证明什么呢?

自从上次他在酒吧约她见面,恼羞成怒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了,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纯洁想不出他的动机,脑袋里“嗡嗡”响,一只手在太阳穴的位置使劲揉了几下,企业QQ跳出来何琪的消息:一级警报!老大早已打卡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她扒开百叶窗,往他的办公室方向望去,那间房间此刻依然安安静静,两个房间只隔着十几米,可她感觉像是隔了一个碧蓝色的汪洋大海,她看不清他在岸的那头在干吗,是微笑还是难过。

放下百叶窗,她开始反复走动,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索性推开了门,决定游过去,把事情解释清楚。

可还没走出去五米,纯洁就看到三个公职人员在何琪的带领下,率先抵达了董事长办公室。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时地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他们已经进去十五分钟了。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来干吗的?

突然,门被推开了,凌少穿上了外套,跟随他们开始往门口走,他似乎意识到纯洁的目光追着他,所以他突然停下脚步,回望了她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像是在暗示她什么,但还是一句话没说,就继续往前走了。

脖子一凉,纯洁意识到有一些严重的问题正在发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下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公职人员。

“冒昧地问一下,你们是?”

“我们是网信办的。”

她一下明白了:“我才是公众号的负责人,所有的文章都是经过我的审核才发出去的,凌总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您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带我去比较好一些。”

“你是法人吗?”那个人淡定地问道。

还没等纯洁回答,凌少突然厉声呵斥道:“这个公司,还轮不到你当家,回去继续做你的工作!”

说完就按下了门禁,走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眼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听话地往外渗,她知道他在保护她。裸照事件和被网信办约谈同时爆发,一定不是出于偶然,她知道有人——而且不止是一个人在整她,甚至不惜毁掉灵云传媒。

她皱起眉头,强行让自己的大脑回归思考,两分钟之后,她迅速回到新媒体部的工作区,果断部署。

“夏未来,你马上把公司矩阵内所有相关公众号的转载全部删掉,给你五分钟;高涵宇带领商务部的同事整理出一份微信公众号文章的敏感词清单,半个小时之内,发送我,抄送部门所有同事;谢雨霏,你去请张兴盛来排查所有已推送文章里的所有敏感词,含敏感词的文章全部删除,这项工作要在今天中午十二点完成。规定时间内没完成,年终奖一分钱没有。行动!”

大家一听到年终奖可能会拿不到,二话不说,直接“收到”,开工。

只有谢雨霏急了:“我有异议,我除了请一个别的部门的外人协助我们的工作,难道没有其他工作了吗?我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你不是无足轻重,你是能量大得很。还有,你只是个实习生,我信不过你,等你是这个公司的正式员工了,再来跟我提要求,现在别在这儿枉费口舌,快去执行。还有,心怀鬼胎、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叫外人,能够踏踏实实为公司做事的,才是自己人。”

“我不去,张兴盛是Lisa主编的人,您这样使唤别的部门的人,是不是得事先和人家部门的领导打个招呼?”谢雨霏“哼”了一声,整个身子使劲往座椅上靠了靠。

“她把我的人当狗腿子使唤的时候跟我打过招呼吗?”纯洁白了她一眼,直接走向了张兴盛的工位,低语几句,张兴盛便连连应下。

谢雨霏直接从工位上站起来就走了,甚至故意摔摔打打,弄出了很大的声音,穿行过工作区的时候,还哼起了小曲——既然明面上撕破脸了,她便光明正大地找Lisa主编汇报情况去了。

过了一会儿,何琪鬼鬼祟祟地来敲纯洁办公室的门。

“进。”她早就知道她会来。

何琪晃动着脑袋,半个身子压在桌子上,把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放在桌上,故意大声喊了一声:“李主编,这是您要的咖啡!”然后又降低音量说:“Lisa要我立即给全公司同事发通告,宣布谢雨霏即刻转正,他们人事正在给谢雨霏办理提前转正的手续,让我同步把通告准备好呢!我猜她们根本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在暗箱操作这事了,所以特意来给你提个醒。”

“谢谢。你马上去查一下公司员工章程,看看转正手续是否有明文规定必须经过直属领导签字同意后才能下发转正申请书,然后人事部相关领导审核才能予以转正。我在办公室里等你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就要出去办点事情。”

“好。”何琪迅猛转身,一个箭步冲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半分钟的工夫,她就查到了转正规定的详细内容,她直接在企业QQ上留言:“完全如你所说。”

“有白纸黑字的东西就好说,我马上出门,他们暂时拿不到我的签字,如果Lisa催促你发通告,你就拿文件制衡她,她可以趁着老板不在肆意妄为,但她没办法推翻老板认定过的公司文件,她现在是公司最大的领导,正是想要兴风作浪的时候,有什么情况你随时通知我。还有,人事部拿谢雨霏的转正手续过来的时候,你先想办法留下来,就说要对照一些信息撰写通告,让他们先回去,然后快速地把谢雨霏签字的那一页拍下来,拍好后发我,抄送凌总。再告诉他们,你查过公司文件,这个手续不完善,要等我回来补了签字才能生效,都明白吗?”

“懂懂懂。我就喜欢我们家纯洁这霸道女魔头范儿。”

纯洁说完就下线了,她直接冲到了陆晨的酒吧,把正在酒吧里抽烟的陆晨喊到了门口——酒吧里常年放的歌,都是欧阳希喜欢的那种,吵得她脑仁疼。

“欧阳希没事吧?”纯洁迟疑了一下,用欧阳希打开了话匣子。

“你急匆匆地来找我,就是来关心欧阳希的吗?”陆晨依然不改狐疑本性,上来就直指疑点。

“我关心欧阳希,还不就是因为关心你?”纯洁也不甘示弱。

“最近欧阳希和我闹冷战,又不是我让她姐姐死的,也不是我写的那篇文章,干吗都迁怒于我?这几天,我天天都守在酒吧,巴望着赶紧天降大雪,好预示我的冤屈。”

“你脑壳有坑啊,现在是十二月,就算突然天降大雪,那也是顺应自然,不能说明你冤啊!”

“哎,我不知道怎么和欧阳希解释,他单方面切断了和我的联系,我去他的住处,发现大门竟然换密码了,进都不让我进。搞得我也很憋屈,静静就静静,谁怕谁!”

“他的住处?他重新租的房子?你们不是一直住酒店吗?”

“我们不能总住酒店啊,之前我说的那套耀东方的房子,抢装出来先给欧阳希住了。”

“养小白脸,你还真是有执行力啊!不怕这么着急,甲醛把他毒死?”

“我怎么可能用那种廉价材料?我用的都是特贵的环保材料。”

“所以是你的房子,他住进去,还换了密码,不让你进去?这不叫厚颜无耻,这叫渣啊!”

“嗨,说这些干吗,我们不是在冷战嘛,冷战结束了就好了。毕竟他刚没了亲姐姐,总归是有伤心的理由的嘛。我反省过了,那天我做得确实不太对。他姐虽然看上去是个大明星,但圈子里都是星二代,也是有鄙视链的,哪怕你红了,别人也会嘲笑你的出身,所以,无论是金希文还是欧阳希,都是很忌讳这些戳他们脊梁骨的阶层嘲笑,我总是口无遮拦地炫富,肯定是戳着他了,但我也确实不是故意的,我平常就这样啊,也没针对谁。算了,还是我不够体贴,光图嘴上痛快了,我应该改正。”

“啧啧,你这是被爱情挟持了啊!我们陆晨竟然还有自己承认错误的时候了,欧阳希这魔力可真够大的。”

“嗨,毕竟总被他晾着,不冷静也得冷静了——不过,除了伤心,他还是有些怪怪的。”

“哪儿怪了?”

“一个月前,他就不爱和我说话了。”

“你不该进一步怀疑他出轨了吗?”

“我是怀疑过啊,一直没找到实锤啊!”

“哦——”纯洁沉吟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了,“我来是想找你打听个事。”

“就知道你急匆匆地跑来找我的动机不纯,说吧,看你心不在焉的熊样,别跟我兜圈子了。”

“凌少被抓进去了。”

“什么?我表哥被抓进去了?因为什么?啊,算了,晚点再说吧,我去柜台拢一拢今天的现金,咱带着钱捞人去。”

“不是进警察局了,是被网信办的人带走了。”

“网信办?你早说啊,吓我一跳——不过,这几个字听着有那么一点耳熟啊,干吗的?”

“就是管着我们的,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是想问你认不认识这里边的人,我想咨询一下,凌少被带去问话会有什么后果。”

“有点麻烦,我一个初入江湖的黄毛丫头,哪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我爸肯定是有的,但他躲赌债,都一年多联系不上了,也没给我来过电话——不过,我隐隐觉得,你说的这个部门,好像有谁和我提过一嘴,让我想想啊!”

陆晨拍了拍脑袋,还是没想起来,她跑到屋里让前台服务员给倒了半杯伏特加,一口闷下去,重新坐回酒吧门前的台阶上,叹了一会儿气。突然又一拍脑袋,跳了起来,“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是陈回,他不是在我这儿办的钻石会员卡嘛,晚上没事老来我这儿坐坐,估计也是幻想着能偶遇你,结果他也是点儿背,再没和你碰到一块儿过……”

“陆晨,说重点!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你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好好好。他有一天来我这儿喝酒,看上去红光满面的,应该就是十月份那会儿,我记得那个时候国庆节刚过,店里的生意到了淡季,晚上人不多,我看他心情不错,便陪他喝了一会儿,他说自己又辞职了,考上了公务员,报考的就是网信办,说他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想看看你在不在我这儿,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让你对他刮目相看。啊,对了,我就是在那天晚上才知道,这货竟然也不是什么素人出身,人家也是具备拼爹的条件的。家里爸妈都是官场上的,他从小叛逆,想过诗情画意的人生,绝不依附于父母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发誓绝不从政,结果被你——他最最心爱的姑娘伤了之后,他就想成为一个被你看得起的人,所以就去考公务员了,他还真考上了。那天他喝得大醉,说自己没有给你打电话的身份了,只能经常来我这儿坐坐碰碰运气,他不想打扰你,因为害怕他和你连做朋友都做不成了。天哪,这小子够深情的……”

“嗯,我都知道了。谢谢,我先走了。”

“你干吗去?李纯洁,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势利啊,有用的就听,没用的一分钟也不愿意停留。”

“我去给陈回打电话。”

陆晨没再喊她,远远看着这个瘦瘦的身影穿过树影斑驳,拐进了小巷子。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纯洁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来死要面子的她,宁可困顿死,也不会向谁说一句软话,更不会因为一个人喜欢自己就主动利用他为自己谋利。而现在,她的犹豫与顾忌,像一层壳一样慢慢蜕去,只不过,蜕掉这层保护壳之后,是更坚硬、更无敌的皮肤。

咖啡厅里,纯洁举着手中的咖啡杯,透过袅袅云雾,她远远地看到陈回朝着她走过来。

茶黑色的眼眸,浓眉下英挺的鼻梁,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一身斐乐的时尚运动衣,手里还提着大大的网球拍,他看上去依然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大学生。

“嗨,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网球场。”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惊喜与激动,这是她在一年的时间里,第一次主动约他,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是开心的。

“嗨。”一点微小的内疚感扼住了她的咽喉,最后化成了一声轻轻的招呼。

“纯洁,好久不见。”

十米开外的时候,他隔着窗户就看到了她眉宇间的淡漠与高傲,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泛着微光的大眼睛,失神而迷人,白衬衫下的脖颈白皙而干净,像刚刚下凡到人间的迷途仙女,她望向窗外的样子,就像是把自己和周遭的嘈杂都隔绝了一样——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眼中只有一个自己在意的世界,除此之外,她容不下其他任何。

“好久不见。”她只是附和着,并开始催促自己马上进入正题,她知道这样很势利,但她心里太过挂念凌少,这让她不得不露出自己最不能掩饰的一面。

“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情?”陈回依然是那个识趣而得体的陈回。

谢天谢地,他先开口了。

“嗯。是凌少,他被网信办的人带去问话了。你知道最近金希文事件吗?她被一个网约车司机残害了,然后新来的实习生发了一篇言辞过激的文章,而且没经过我的审核,凌少更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是我没有把控好,是我犹犹豫豫没有马上删掉这篇该死的文章,导致它最后发酵了,被官方删除了,之后凌少就被网信办的人叫去约谈了。你现在是在网信办工作对吗?我可以问一下,他被叫去会发生些什么吗?我有什么可以帮他做的吗?他安全吗?会不会受皮肉之苦?”

陈回望着面前这个紧张而慌不择言的姑娘,突然一阵感伤:“你怎么还是那么傻!网信办不打人的!”

他忍不住大笑,上一次看到她冒傻气,还是她要为罗老头儿的自杀负责时。时隔良久,她还是没变,只是他心爱的女孩,这次是在为另一个男人心碎,为另一个男人失去了思考的基本理智而冒傻气。

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衣袖,轻声说:“没事的,他人身安全一定是没问题的。像这种情况,相关部门只会要求全面清理违规有害信息,严肃处理有关责任人,并限时提交整改报告。同时,你们的公众号可能会被平台封号一个月。”

她一听要封号,本能地打开手机点文章链接,发现出来的提示,不再是文章被删,而是因为涉嫌违规被封号了。

错愕像一条冰凉的毒蜘蛛,顺着她的尾骨一路爬到了她的耳垂上。

“那怎么办?公司做这个号是很不容易的,还有好几个人要靠这个号养着,现在平面媒体的状况很糟糕,广告主都开始侧重新媒体投放,不可能把他们安放进平面媒体了,他们要失业了。你能不能帮我们解封呢?我们以后不会再犯了……”她又开始口不择言,眼睛里渗出了眼泪。她被急切与焦虑抓住了神经,开始语无伦次。

“纯洁,现在国家的净网行动要求非常严格,你们这次做的也确实过火,你们最好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别人才能真正放过你们。”

“那该怎么做?”

“在公司官网上向社会公开道歉,并且自行注销你们目前运营的违规号。”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纯洁以为陈回在开玩笑,尴尬地望了他一眼,发现他目光中的坚定,才失落地回过神来,“你是认真的?”

陈回点点头,说:“你们这次的情节非常严重,如果你们不主动反省,不及时采取相应措施,肯定会被列入黑名单,就算以后换个马甲,肯定也是会被抓住。现在自行注销,全网道歉,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要快!”

“那凌少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约谈又不是拘捕,当天就回去了。”

“谢谢你。”

“干吗和我这么客气?”

“那我先走了。”

陈回抿着唇,用力地点头,眼神一刻都没从她身上离开。

“呀,我把你约在咖啡厅,可是你都没点喝的,你快点杯爱喝的,我买完单再走。”

“不用了,快走吧。”

“要的,要的,不然显得我太没人性了,找你帮忙,却连杯咖啡都不请。”

“你快走吧,别拿你对付陌生人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不需要。”

纯洁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我气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你放下面子、放下骄傲,来求一个让你觉得尴尬的人,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油盐不进的高冷女人,原来我只是没办法让你心动而已。我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像是卸下了肩膀上千斤重的包袱,既感觉如释重负,又感到怅然若失。

“你别这么说啊……不管怎样,我真的很感谢你,你真的很好,恭喜你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纯洁鞠了一躬,提起包匆忙跑向了窗外,跑入了人流之中。

陈回站在原地望着她,久久不肯离去,他知道他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就是无论她混在人群中,穿了多么不起眼儿的衣服,扎了一个多么不起眼儿的马尾,他都能一下认出她来,因为他曾经用尽全部的欢喜与奢望,认真地等过她,等她发现他的好,等她爱上他。

可最后等来的,是她因为爱上了别人,才发现了他的好,由此,连“谢谢”都是匆忙的。

“我永远不会祝福你,但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陈回站立在原地喃喃自语,转身去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捧在手心,阳光落在杯沿的泡沫上,亮闪闪得像给杯子镶上了金色的泪珠,他失声笑了出来。

既然你不肯让自己欠别人任何东西。

那就让你欠我一杯咖啡,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