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吃颗小甜瓜

第五章 一场乌龙的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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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陈回给陆晨订了一间房,就在安贞桥附近的快捷连锁酒店,陆晨嘟嘟囔囔地大为不满:“我之前出来玩只住五星级酒店,凯宾斯基、威斯汀什么的,我可是你的亲闺密,和你男朋友第一次见面,他怎么着也应该打肿脸充一回富人吧,这也太靠不住了,赶紧分!赶紧的!”

纯洁笑着说:“我晚上也过去陪你住,主客一家亲!再说了,快捷酒店一晚上不也得三百多块钱嘛,我一开始还以为就陈回这实力撑死了给你安排个百八十块的小旅馆,这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你现在是一个虎落平阳的富家女,要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陆晨骂了一句:“人心不古。”

纯洁小声和她说,陈回告诉她已经找到了新的住处,到时候应该就能一人一个房间了,不会像现在似的,两个人分睡两张单人床,中间还矫情地拉着一道帘子。

“我过去看看居住环境怎么样,如果好的话,你可以和我单独住一间啊!”

陆晨不太信任地看着她,把她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我一进门就觉得这两张单人床很诡异,这个陈回到底是不是你的新男朋友啊,是的话,你可就矫情了。”

纯洁回头看看陈回,陈回像是触电了一样赶紧往窗边走了两步,房间太过局促,他只能通过往窗外望去这个动作,表示自己无心偷听,但纯洁还是谨慎地朝着陆晨摇了摇头,并冲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陆晨马上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会意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就去玩鸟了,全然忘记了自己目前身无分文的窘境。

陈回帮纯洁约了灵云传媒公司的面试,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如果你想先玩玩,那就玩一段时间再去;如果想找工作,可以明天一早就去面试。”

纯洁说:“明天去!”

陈回乐了:“李纯洁你就是个急性子,什么东西都是抓到自己手里才能睡得着,你这么现实可不太好。”

纯洁说:“我就这样,刚毕业好不容易考进事业编,还没干多久就被劝退了,我都没敢跟我妈说呢,就被你骗到了北京,我妈要是再知道我在这儿混吃混喝不工作,一准儿飞北京来废了我。”

第二天一早,陆晨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纯洁从客房下楼时看到她在西餐厅和一个坐姿笔直、面容极为清秀俊朗的男人面对面坐着,看到纯洁惊诧无比的样子,陆晨还挑衅似的从自己的盘子里夹起一块培根,一脸甜蜜地喂进了那个帅哥的嘴里,琴瑟和谐,恩爱有加,瞬间让纯洁对她平添了几分敬佩之情。

陆晨看到纯洁要转身逃走装作不认识她,立马果断地朝纯洁打了招呼,纯洁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心里暗暗想:这个小贱人,别再耽误了我去灵云传媒面试啊!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凌少,这个是我的陈年老闺密,叫李纯洁,你看她长得是不是超纯?来,转一圈给少爷看看。”陆晨朝着凌少挤眼,大大方方地给双方做了介绍,还邀请纯洁坐下来和他俩一起共进早餐。

“这个大帅哥是被我强制要求送早餐给我的,这种快捷酒店的早餐,还没咱学校餐厅的早餐好吃,我咽不下去,就让这个大帅哥从他家厨房带了点来。”陆晨见纯洁傻愣着不动,便解释道。

纯洁盯着这一桌精致的餐点——肉片、煎蛋、蔬菜、水果、面包、果汁……还有澳龙面,这些颇为高级的搭配与摆盘,竟然出自这个男人家里的厨房?他莫非是一个极帅的厨子?

这个刚认识的“厨子”尴尬一笑,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只是朝着纯洁略略点了点头。

纯洁把快到嘴边的“滚”憋了回去,矜持地朝凌少也点了一下头:“您受累,我这位朋友比较血腥。”

“呵呵,没关系,晨晨这嘴皮子从小就这样。”凌少教养颇好地保持着适度而礼貌的微笑,恰到好处地帮两个姑娘打着圆场。

“晨晨、从小、就这样?”纯洁一头雾水,这富有教养的语调和落落大方的涵养,实在不像是平常和陆晨关系好的那些人所具备的啊。

陆晨见状赶紧岔开话题:“你这是着急忙慌地去哪儿?”

“去面试,陈回说帮我约了一个公司,他们那儿正在招编辑。”

“就受不了你这种长得好看又一心想着上进的姑娘,整天像打了鸡血似的,你让其他人怎么办呀!”

“不和你扯皮了,好好享受啊,我得去了。”

“晨晨吃完了,你要去哪儿,正好晨晨想去逛街,我们可以把你一块儿带上。”凌少见纯洁要走,突然起身向她发起了邀请。

纯洁婉言谢绝:“不顺路,谢谢您。”

陆晨却一脸兴奋地帮她一口答应下来:“我们去哪儿你都不知道,就说不顺路,是不是见了这个帅哥太帅紧张呀?”

纯洁脸颊一红,不自觉地往眼前这个已然站起来的男人脸上瞟了一眼,我去,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眉宇不凡之人,关键是哥哥的个子好高、腿好直啊,穿白衬衫都这么让人有欲望,这张平静如水的面具后面是否也一如眼前所见的禁欲呢?啧啧,真心是帅。

“李纯洁,你不会真心动了吧?你太色了吧。”陆晨看到纯洁盯着眼前的帅哥看得出神,故意提高音量夸张地打趣道。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去面试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那你不喜欢人家干吗躲着人家,一起走呗。”

纯洁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又没憋什么好事。

她们在酒店大厅等待的时候,凌少把车子从车库开了上来,是一辆暗蓝色的越野车,还好不是富二代标配的超张扬的跑车。

纯洁拉着陆晨的手往后座走的时候又偷偷多看了两眼凌少,眉目清爽,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扬的时候竟然十分迷人,那双肌肉量正好的大长腿真是养眼。刚坐稳,纯洁的眼睛在后视镜里和凌少的眼睛撞到了一起,吓得她赶紧把眼神放向窗外。

陆晨笑嘻嘻地往纯洁虎口那儿使劲掐了一下,那做完美甲的指甲真是锋利,疼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车子开上三环的时候,陆晨盯着纯洁的白衬衫配黑裤子不屑地笑了出来:“李纯洁,你幼不幼稚啊,你穿成这个样子去传媒公司应聘,你当自己是地产中介啊还是卖保险的?招聘专员肯定会偷着笑话你土,信不信?”

“别搞职业歧视。白衬衫怎么了?百搭又没有攻击性,我非得穿V领露锁骨让她羡慕啊?那我更没戏了,你真不了解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较量与防备心。”

“百搭个屁,凌公子,你往三里屯那边开,我陪纯洁去重新买套衣服,你瞅瞅她穿得也太丢人了。如果你面试的是时尚杂志,一准儿就没戏。”陆晨白了她一眼,对着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凌少说了一句。

陆晨拉着纯洁冲向圣罗兰专柜,纯洁一直捂着包,紧张兮兮地把陆晨拉到一边,小声嘀咕:“我卡里只有两千块钱的存款,你拉我来这儿干吗?闻味儿啊?”

陆晨就像聋了一样,拉着纯洁挑了一款流苏手包与一套米色套装。

陆晨围着纯洁转了一圈,照着她的屁股拍了一下,说:“真妖娆,我要是你老板,当场就让你上班,这么养眼的小姑娘,方公司里摆摆门面也值回来了。”

“滚!我都要迟到了,衣服我脱了,打死我也买不起。”纯洁看了一眼企盼买单的柜姐,假装张弛有度地把嗔怒压下。

陆晨拉着纯洁去收银台结账,吓得纯洁想立刻跑进试衣间脱下衣服,她担心会留下褶皱,然后被柜姐冷言冷语地要求必须买下。

但是陆晨却一下掏出来一张白金卡,扬手甩到收银台上,看得纯洁眼珠子差点掉地上,结完账后,服务员把纯洁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了手提袋。一出门,纯洁就忍不住找真相:“你有私房钱,没破产啊,那你跟我借啥钱,赶紧还钱!先说好,这衣服是你逼我买的,我可没钱还啊!”

“瞧你的样子,你那一千块钱我用来给无翼鸟交宠物寄养的会费了!瞅瞅你这势利眼的德行,这衣服我就当肉包子打狗了,压根儿没想让你还。反正也是凌少买单!”

“你能不能友好点,干吗又歧视我……你什么意思?你俩什么关系?他冤大头嘛,平白无故地就给你一张白金卡?”

“冤大头?李纯洁你别太天真了,像这种从小生活在生意世家的阔少,出手阔绰那是生活习性,但绝对不干吃亏的买卖。”

“那你……和他?”

“我呸!一张白金卡就能收买我?亏你李纯洁和我闺密四年多,到现在还不了解我的身价。”

“那怎么着?你现在啥都没有了,人家还给你钱花,你还不做个女朋友回报一下……”

“龌龊,绝对的龌龊!你面试完了早点回来啊!”

“你干吗?”

“没啥事,就是凌少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你啥意思?你卖的是我啊?”

“那当然!我又不傻,还有自个儿卖自个儿的?你那个陈回,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配不上你,癞蛤蟆一个,你跟他好,那就是作践自己。”

“你说陈回坏话干吗!人家招你惹你了,不就没让你住上威斯汀嘛,这事他已经尽力了啊!赶紧把衣服退了,我不要了,我看你就是个丧尽天良的阴谋家。”

“人家凌少身高一米八七,和你站一块儿那叫一个绝配,最萌身高差啊,走在一起,灯光打出来的身影都散发着登对的甜蜜。你那个陈回,站你身边看上去就像个残废。衣服退不了了,穿你身上了,标签我给剪掉了,穿人手短,你晚上去金融街威斯汀大厅等着啊,七点。”

“我靠,你嘴巴毒不毒啊!不行啊,晚上陈回约了我吃火锅,让他知道我去见别的男人,他能杀了我,虽然我们还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可我们不是正在培养感情嘛,我转身和别的男人约会,这算是脚踏两只船,是要遭报应的。”

“李纯洁你傻吗?你非得让他知道?也不知道这种纨绔子弟什么审美,怎么就好你这种看上去清纯得要死的土鳖,早上非要我给他看咱们的毕业大合照,班里那么多搔首弄姿的辣妹,人家凌少一眼就相中了你,你俩这缘分戏也是足足的了。我走了啊,凌少还在停车场等我,下午他带我去看我相中的那个酒吧,我尽快把转让手续做完。”陆晨说完就绝尘而去,摇头摆尾的那一瞬间,纯洁巴不得冲上去踹她一脚。

纯洁看了看时间,心想:不好,要迟到!于是手忙脚乱地拎着手提袋往电梯间奔去。

“李纯洁,你路上记得看看今天的微博热搜头条。”陆晨在她身后发出了最后的呼叫。

一声闷脆的响动,电梯关了。

从生命科学园站出来后,纯洁眼前一片荒凉。

跟着导航穿过一片树林,绕过一个卖烤冷面的瘦大姐和一个卖滚筒烤鸡的胖大姐后,导航告诉她:“目的地在您的右前方,导航结束。”

北京的办公楼不应该是电视里那样高耸入云的吗?为什么我只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透过密密的树枝,可以看到在众多荆棘和蔷薇的环绕下,矗立着一座古城堡……不,是一座别墅,阴森得可怕。

纯洁神色慌张地拿起电话,陈回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天才接起来,本来她就深感万事不顺,陈回又没能秒回她,于是她发了飙:“下次三声之内要是不接起来,就再也不用给我打电话了!你给我介绍的是什么破公司,阴森森的,地址确定没给错?”

纯洁有点沮丧,她以为在北京上班应该就是坐在望京SOHO那样的写字楼里,办公间歇可以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凝神远望大悦城那样五彩斑斓的商场,中午午休时间走出去,身边穿行着各种夹着笔记本的高层和白领,烈焰红唇、西装笔挺、眉眼轻佻……全世界就我厉害的那种骄傲。

陈回明显感觉电话那头的女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压着性子说自己刚刚去见了一个老朋友,他去结账的时候电话放在桌上,所以他没听见。

“没错,没错,就是个别墅,他们公司就在别墅里,这可是我托人帮你介绍的,就是我请吃饭的这个朋友,人家帮了这么大忙,我得请人家吃个饭啊!我和你说啊,这个别墅可比城里的办公楼阔气多了啊,没实力的才去租写字楼的格子间呢,有实力的都在独栋别墅里办公,你不明白,这儿和牧城不一样,我不能坑你。快进去吧,一会儿把你凯旋的消息告诉我哈,来,亲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纯洁越听他解释就越觉得烦,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心机婊”地要为晚上不陪他吃火锅酝酿气氛了。

挂掉电话后,纯洁心事重重地冲向这座阴森的“城堡”,高高的灰色围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她甚至开始为每一扇窗户的呼吸感到焦虑。

“你好,我是来面试编辑的。”一钻进“城堡”,纯洁就看到了一个妖艳的姑娘正在低着头修手指甲,简直和电视上演得那种难缠的守门小鬼一模一样。

“简历带了吗?”她没抬头,充分释放着前辈特有的傲慢与不屑。

“带了,带了……”纯洁一边说着,一边上赶着往外掏,把一张对折再对折之后的简历从手包里掏出来,在前台桌上用力地平整了两下,看到没什么效果后,只好尴尬地朝着前台的姑娘笑了笑。

“富二代?”她的目光被纯洁手中的圣罗兰流苏手包吸引了过去。

纯洁想说不是,但是却选择了沉默,有时候想装的欲望上来了,你就无法做到坦诚,尤其是面对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人时。

前台姑娘慌张地放下手中的指甲刀,用慈母般的微笑向她表达着一种求勾搭的美好心愿,她站起来上下打量着纯洁,捂住嘴巴围着纯洁走了一圈,显然她一眼就认出了纯洁穿的是圣罗兰的套装。

“喏,先把这个表填了,填完之后坐沙发上等会儿,我去通知招聘专员。”她把一张写着“面试登记表”的纸递到纯洁面前。

“谢谢姐。”纯洁接过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从手包里翻笔。

“哎哟,别叫我姐,我才二十五岁,你就叫我Lisa吧。”她皱了一下眉头,扭动着腰转回到前台后,心烦气躁地接起一个电话,又心烦气躁地挂掉,嘟囔了一声:“这些推销的人烦死了。”

纯洁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把表格填好交给了Lisa,Lisa用下巴点了点一摞表格要她放下后,转身去倒了一杯水,显然是要她再等会儿。

纯洁突然想起陆晨叮嘱她要看热搜,于是索性在等待面试的间隙拿出手机刷了起来。

热搜第一,是一个名字——姚海燕。

点进去之后,第一条是一个视频,熟悉的背景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是她大学校园里的情人湖。

她快速地翻看了那条视频的内容,是一个短视频平台对那个跳湖身亡的女孩家属的一段采访剪辑,那个死去的女孩叫姚海燕。

几个月前沉寂无声的案子,几个月后被翻了出来。

旧案重提并突然上了热搜重新回到公众视野的原因是,家属看到了自家小区的一段监控录像。姚海燕是本地人,她的父母在学校对面的一个小区为姚海燕买了一个开间小公寓,但姚海燕很少去住,多数时候,她还是住在学校的寝室里。

姚海燕跳湖身亡前的三个小时,监控显示,有个瘦高个儿、戴着豹纹鸭舌帽、穿着牛仔低腰裤的男生和姚海燕并肩出现在小区里,在楼梯口有说有笑地温存了一会儿后,两个人搂着一起进了公寓楼。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在楼梯间发生了争执,姚海燕拖拽着男生,被男生反手挣脱,姚海燕追上去抱住了男生的腰部,结果被男生猛地推倒,之后姚海燕坐地大哭,男生只身一人离开了。

之前所有的指证都是姚海燕自杀身亡,因为学校的监控显示,她独自一人在湖边坐了一个小时后跳入湖中,周边没有任何人推她,甚至没有人曾在这一小时之内在她身边坐下来过。

独生女突然跳湖自杀,家长想要闹事,却无从下手。

校方就算有责任,也只是监管与疏导不及时,并没有其他直接责任。

几个月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老两口儿想起可以调出女儿小区的监控看一下,看完监控,他们惊了,因为之前完全没有听宝贝女儿说过谈了男朋友,这个男孩到底是谁?女儿会不会是因为被打被骗受了委屈才跳湖的?这种情况还算不算自杀?老两口儿迅速带着新的证据去找警方,但警方依然拒绝立案。于是不知道谁给他们出的主意,让去微博上闹。

因为视频的剪辑惊悚刺激,连女孩跳湖的瞬间都剪了进去,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出现在楼道里的男孩跟女孩跳湖有很直接的关系,但警方却不给立案。

网友们愤怒极了,一口气把姚海燕家长发的这条视频推上了热搜榜的第一位。

顺着热搜话题,纯洁点开了排名十分靠前的分析文章,作者用推测事件经过的方式,以第一人称的写作角度,还原了事发经过,正看得心惊胆战之际,她猛然发现作者在文末放了微信公众号的名字“围观”。

一股子惊悚的气息滴落在纯洁的后背,脊梁都凉飕飕的。这时,Lisa突然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李纯洁,你可以进去了。”

纯洁推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背对着她。

她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从“西装男”身边走过,纯洁觉得好尴尬,如果他恰好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纯洁一进门就可以点头哈腰地说“你好”,然后顺其自然地坐下来等他对自己进行盘查,然而这个男人不按常规出牌,偏偏坐在一进门的位子上,还背对着她,这让她实在不知道是该等他回过头,说一声“坐吧”,自己再坐下;还是要闭着嘴巴、屏住呼吸,像蝴蝶穿越沧海一样潇洒地路过他,然后一本正经地走到长桌对面坐下来,再把提前准备好的热气腾腾的微笑送上。

纯洁选择了后者,因为他并没有转身,这叫她有些担心。

“西装男”抬起头,一脸冷峻,眼窝乌黑,严肃得像一个爸爸。

“请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他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用机械的套路对付着眼前这个“傻零件”。

“哦……哦,就是……那个……非常荣幸贵公司能给我这样一个面试的机会……我叫李纯洁……非常纯洁的纯洁……”说这话的时候,纯洁发现他正跷着兰花指皱着眉头翻文件。

他发现这冒傻气的姑娘紧张到停了下来,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纯洁一眼,说了一声“继续”。

“我是新闻专业科班出身,我毕业后在一家报社工作了几个月,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辞职来了北京……”

“什么特殊的原因会让你在一个工作单位才干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离职了?”他抬起头,显然他对眼前这种不稳当的小年轻十分反感。

完蛋!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已经完全把我定位成一个一事无成又妄想通过一身皮囊就混入帝都一线媒体圈的小年轻,和门口那位“前台花瓶”别无二致。

纯洁心里气得哆嗦,但还是按捺住怒火,努力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说:“因为北京这么大,我想来看看?”

“西装男”皱起眉头,把简历往文件夹里一合,看样子要说“你回去等消息去吧”,然而此时铃声大作,手机响了。

纯洁心里一阵窃喜,又一阵担忧,眼见他捂着嘴巴出去接完电话,又重新回来落座,看到眼前那杯冒着袅袅白烟的茶水,忍不住“咕咚咕咚”喝了精光。

“西装男”眉头一皱,缓缓抬起头,用恰到好处的语速问道:“你既然是来面试我们的新媒体事业部的,那你就谈谈对‘姚海燕事件’的看法吧?”

“啊?”纯洁吓得差点原地冒脏话。

她纳闷儿,陆晨什么时候还学会押题了,这也太准了。她更纳闷儿,为什么招聘专员还考专业内的题,难道刚才那个电话是新媒体部的分管领导打的?远程出题?这么刺激?

“怎么?这样的热点都没听说过?”“西装男”把提前预设好的轻蔑和急不可耐甩了出来,甚至可以从中听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得意。

“不是不是,我当然知道这事。”纯洁回过神来,赶紧解释。

“那就谈谈看法。”

“我觉得网友们的愤怒与正义感可以理解,但对这个事件的发展应该没什么用。现场勘验笔录、现场视频资料、医院病历等都构成证据,拉、扯、搂、抱这些行为在视频资料中可以很明显看出是两厢情愿,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猥亵与强迫,而且这些和她跳湖自杀没有直接、必然的因果关系。戴鸭舌帽的男孩用力推了女孩一把,目的是为了摆脱对方的纠缠,并没有实施犯罪的目的和主观故意,这不属于刑法上的不法行为。所以,即便是继续上诉,这个案子也会因为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依据准确、程序合法而继续维持不予刑事立案的。”纯洁脑子中突然闪现了那篇由“围观”公众号发出的文章,于是像倒豆粒一样,一一说了出来。

“西装男”诧异地看着她:“你是学法律的?简历中没有提到啊!”

“不是。”

西装男目光有些迷离,突然回过神来冷冷地问:“那你是不是觉得网友们很无知?新媒体舆论与声讨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

“是,我是觉得网友们是很无知。他们总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同情弱势方,他们都有被害妄想症,总是按照猜想去抹黑一个、保护一个。男生对女生动手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但即便你恨他恨得要死,这件事就是上升不到刑事犯罪,谁也奈何不了他。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但我不会否认新媒体舆论的作用,哪怕是一些无病呻吟、毫无逻辑、岁月静好的圣母文、鸡汤,也被相当一部分人群所需要。有用没用不是新媒体存在的意义。发泄与安慰,寻求自由与不同的声音,才是它可以和传统媒体并行存在的逻辑。”

“西装男”起身绕到纯洁面前,抓走纸杯,转身打开了饮水机将空杯添满,缓缓回身放到纯洁面前。

他发现纯洁没有着急端起水杯,嘴角滑过一丝奇怪的笑意:“您回去等我们的电话吧。”

看看,这句话还不是来了。

离开“神秘古堡”后,纯洁一路上都对自己的面试结果牵肠挂肚。“西装男”告诉她,试用期月薪有一万块钱,转正后能给到一万五到两万块钱。天啊,好想拥有!

公交车一个急刹,纯洁手中的手机飞了出去,还好她坐在侧边,手机被防水台挡住了。

她连忙抓起手机,想要看看有没有坏掉,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又定格在了那篇落款出处为“围观”的文章上。

天底下会有这样狗血的巧合?

穿过薄雾,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在教学楼的台阶上恨不得黏成一个人。纯洁一本正经地提议:“既然我都俘虏你了,那从今天起本宫亲自为你赐名为‘围观’,此名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愿你在此名的加持下,鹏程万里、天打雷劈。”关伟捂着肚子大笑:“你这叫什么昵称,昵称得叫起来甜美、亲昵,你倒好,把我名倒过来就完事了?再说了,鹏程万里就行了,干吗还要天打雷劈啊!”

“你爱我就鹏程万里,不爱我就天打雷劈!”

纯洁想到此处,竟不自觉笑出声来,猛然又一个急刹,她才注意到人们一个个看怪物一般的眼神。好吧,拿包把脸挡起来,就当我不在。

“哪儿呢?”陆晨气哼哼地打来了电话。

陆晨和纯洁说话的时候永远趾高气扬,虽然纯洁再三告诉她,她觉得这种颐指气使的优越感毫无道理,但是她毫不在意。

“回家路上呢。”纯洁望着窗外,出奇的平静,似乎还没有从失笑中缓过来。

“回家?回哪个家?你疯了吧?不是说好了让你去金融街的威斯汀嘛,凌少都急疯了!”陆晨向她大嗓门儿地吼起来,试图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急着干吗?杀猪宰羊啊?是你俩狼狈为奸,和我有啥关系,陈回在家等着我呢!”

“我真……得了……姑奶奶,算我求你,下午凌少刚帮我盘下来什刹海的酒吧门脸,租金是他先帮我年付垫上的,这人情不得还?”

“这和我有啥关系,你把他写入你的艳情花名册,这人情分分钟还完,说不定还能往回找补点什么呢!”

“本名媛不是随便的人!”

“那本素人就是了?”

“李纯洁我告诉你,别在这儿给我挖坑,不好使,你穿人手短,江湖道义得讲,不能不认账啊,况且我要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至于盘个店面还得麻烦别人啊,我可怜的爸爸到现在都没联系我,可怜的我啊,区区七十万的门脸租金还得觍着脸求别人帮忙,我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委屈……”陆晨语气缓和下来,甚至还带出了哭腔。

她总是和纯洁来这一套,先威逼利诱,不好使就上苦肉计。

“可是,我不敢啊,我和陈回其实还处在彼此试探阶段,他看我看得特紧,你别看他看上去挺宠着我的,但脾气大着呢,特别介意我和别的异性来往,要是知道我和别人约会,放了他鸽子,一准儿会大发雷霆的,也可能会骂死我,谁知道呢!”

“你别管了,陈回这样的男人我见得多了,逮到天鹅肉就一张癞蛤蟆脸,天鹅肉跑了你让他试试?我和你说,他百分之百是渣男,分手见人品,你没听说过?不信你分一个。”

“我闲着没事干吗分手啊,再说了,我俩也没开始正式交往,谈不上分手。只有你这么说他,人家招你惹你了,怎么就渣男了?”

“行行行,是我说错了好吧,陈回那儿我搞定,你只管去凌少那儿,打车去,我给报销好吧!麻烦你赶紧从365路公交车上滚下来!”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365路公交车上?”

“就你废话多!你这抠门儿德行,要是不赶时间,打死都不舍得打车的好吧。”

“1101客房,1101客房。”纯洁正在嘀咕着,“明明让我去大厅等着,怎么迟到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客房了呢,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得到房间里说呢?”正疑惑着,电梯“咔嗒”一下停在了十一层,纯洁往西一路找过去,看到了1101客房,她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把耳朵贴到门上,里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来早了?”

“会不会找错酒店了?”

“会不会……”

……

凌少一把把门拽开了,“我去!”纯洁尖叫一声,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撞到他的胸肌了,纯洁的脸马上不争气地红了,像是生了麻疹一样,白衬衫上的香草味迷得她有点头晕。

“弹性怎么样?”凌少咧嘴一笑。

“还不错。”纯洁思绪混乱了,竟然说了句还不错。

“来不及了,快上来。”凌少收起笑容,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往里走。

“上……上哪儿……”纯洁慌了。

凌少面不改色,拉着她往床边走去。

“啊?不行不行,衣服我不要了,我脱了还你,陆晨欠你的,陆晨自己还,我有打算交往的男朋友了,我……”

正推辞着,凌少一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俯下身子,轻声说:“来不及了,但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也不会脱掉你的衣服,只是抱一下,你把头露出来摆个样子,一会儿就好,算我求你。”

什么鬼?纯洁整个人吓傻了,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凌少摇摇头,说了句“冒犯了”。一把将纯洁扔进了被子里。

纯洁在他怀中一直发抖,脑子里是空白的。

“儿子,你别躲了,妈妈给你介绍的这个女孩,你肯定满意,快开门啊!”隔着一道门,纯洁几乎能想出一个中年女人一身的珠光宝气。

“嘘。”凌少朝着她做了个手势。

此时凌少像是一个被人注射了麻醉剂的小娃娃一样,恬静地躺在她身边,黄金左脸透着一种棱角分明的冷峻,莫名给了她一种陌生而熟悉的信任。

“你不说话,那妈妈自己进来了啊!”门一下竟然真被打开了。

我天,这什么恶趣味,儿子在外边开房,亲妈有房卡?

“啊!”这位妈妈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马上捂住眼睛,但纯洁却看得分明,她在用指间的缝隙偷偷看儿子怀中的女人,太心机了。

“妈,你干吗?”凌少揉揉眼皮,一脸的倦容,这演技竟找不出任何理由不给他满分。

“啊,没干吗,你真有女朋友了啊?妈妈还以为……算了,算了……晚上回家我们再说吧。”这位妈妈落荒而逃。

纯洁“腾”的一下翻身而起,整个人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吓得还是气得。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你和陆晨没一个好东西,你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凌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的说法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滚!”纯洁简直都快气炸了,感觉自己吃了一个闷亏。

“我送你吧。”凌少冲她一笑。

“不必,你别往外说!”纯洁气哼哼地就要往外走,不忘回头再三叮嘱。

“说什么?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凌少双手揣在裤兜里,乐不可支地歪着脑袋。

“反正你什么都不能说!”

“你等等,把这个交给晨晨。”凌少递给纯洁一张房卡。

我天,这下三观可彻底毁了……

“你别想多了,晨晨和我抱怨她在北京住的条件差,我就给她在威斯汀开了一个房间先住着,她的房间在对面的行政楼里。我这不是有麻烦事,灵机一动,就也开了一间来挡挡嘛。”凌少显然看出了她的邪恶揣测,赶紧解释。

“什么麻烦事,非得让我和你演戏?”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以后不会再见了!”

“会的!”

“你做梦去吧。”

“做梦也会再见,晨晨是我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