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山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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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的傍晚,天空中的碎層雲被夕陽染成一段一段的明橘色,枝流葉布的樣子,像是磕了一碗煥麗而靈透的蛋花,朝簷口鋪灑開來。羊肉胡同裏,滿是連綴成片的燒火樓,青磚舊瓦,矮矮實實,中間一道牙縫般窄細的核桃巷,算是個納涼避靜的歇腳處。白日裏,女人最怕燥熱,睡好覺,擦一把身子,七拚八湊地圍在鵝卵形的核桃葉下掰豆角,拿馬尾羅篩棒子麵。愛聊些燒菜小技,粗糧細作的,多是巧婦。蒜泥去火,薑絲增鮮,料材再緊張,給有心人聽去,受惠的終是自家老小。日頭西沉,霞色掛肩時,互相問過鍾點,才分撥兒散去。有一高個男的,穿一件蔥綠色的軍背心,臂腕處打著石膏,綁竹夾板,卻不吭不響,總蹲守在一戶人家門口。

起風了,路麵上的黃土渣,被一縷縷吹起來,高個皺起眉,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那扇漆紅的棗木院門快要合上時,他站起身,用手扳了回去。麵前的那間廚房,一看就是加蓋的,磚和泥子比周圍幾家要新出許多。靛青色的雜木窗戶敞著,灶台前站著個小孩,光禿禿的腦殼,像一塊芙蓉色的朱砂凍石。

隨著一股熏蒸的熱氣不停地向外翻滾,小孩似乎知道誰來了,隻是兩人都沒有開口講話。

走近時,高個發現他正腳踏矮凳,小心地把一麵高粱稈蓋簾兒端下來,又趕緊騰出一隻小手,捂著汗津津的腦門兒。

飄出的白煙仿佛會說話,真香。

水一開,小孩大方地笑了。高個吸了吸鼻子,沒有朝前再邁一步。蒸鍋就擺在眼皮子底下,他看得清楚。餃子通常是先煮皮,後煮餡兒,老人們習慣敞著鍋蓋,讓餃子在沸水裏滾,受熱均勻,不至於破皮。等差不多了,再蓋嚴,這時水的熱量剛好能透進餡兒裏。湯色清,皮不粘,吃起來才合適。不懂的,隻會一味用旺火,最後全成了片兒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