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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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之後,清風先至。白廣路街兩側種滿的槐樹,前些日子還是枝葉扶疏,綠蔭如蓋,一場凍雨後,便改掛上了纖細的冰針與六角形霜花。道道細線中,反襯出幾分枯草白須似的愁相。天上,一層青霧,徘徊在這條街上麵。雲影掠過時,參差比鄰的鋼院宿舍樓、小小戲院和六十三中學,被映得若明若暗。棗林前街北麵的拐角處,有個老人立於陽光剛好能照到的路牙上。他閉著眼,雙手平靜地攥著線繩,輕輕揪扯,好像真能聽懂,頭頂上那幾個氣球瞭望遠方時看到的景象。

“紅的跟白的,一樣一個。”我舉著錢,打量起老人。

他穿著藍灰色的粗布衫,絡腮胡像雜菜似的繞纏在臉上。

“小夥子,拿好。”他用比鉛條還要黑亮的手指,在幾根細繩上摸索很久,像是在撫琴。然後,真的挑出兩個氣球來,一個紅色,另一個也是紅色。

我客氣地道過謝,告訴老人,不用找錢了。

“你謝我幹什麽?”他半張起眼皮,把零錢塞回給我。“我站當街賣的是氣球,不是這張老臉,你看不到嗎?是你眼瞎,還是我眼瞎?”

“這我跟您有什麽可爭的。”我說。

老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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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後挪了挪,確保自己還能曬到太陽。

“留步,您特意來關照我,這個情我得領,怎麽稱呼?”

“屠國柱。”

“姓屠?”老人中氣足,話音厚實。“這個字好,我跟這個字打了半輩子交道。”

對麵有家做白水羊頭的李記,很多接孩子放學的人回來,特意進去要一碗寬湯,站門口喝起來。風乍起時,香味會被吹過街麵,再散開,還是很濃。

“早年,先生教過我們。”他收好錢夾,別進後腰,那是一個粗紋的鞣製皮具。“一家人裏,如果三代為屠,再不轉業,早晚遭報。您看,現在這東西不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