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做公务员

2 桥下君去研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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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下君是办公室新来的应届生,和我入职时间相同,就坐在我左边。

因为是男生,大家都叫他“桥下君”,而且他也是办公室里年龄最小的,只有22岁。

我和他共事了几个月,深入交流不算多,但每天从早到晚坐同一个大办公桌,抬头不见低头见。从这位个头不高、扑闪着大眼睛、爱吃麻婆豆腐的日本男生身上,我对“典型”的日本人有了更具象的理解。趁着他去东北震灾地研修,我有了充足的思考空间记录下他的故事。

桥下君不在的几天,最大的感觉是世界安静了,因为他的电话特别多。新人有一项主要工作是负责联络,从早到晚,放在我俩桌子中间的电话会不断响起。他接电话时特别紧张,除了固定的那句“我是兵库县厅国际交流课的桥下,多谢您平时关照”说得特别顺之外,后面就听他一直在“这个……那个……呃……啊……”这几个词之间窜来窜去,坐在我右边的浅田小姐每次听他打电话也很紧张,要竖着耳朵听,好随时帮忙。桥下君对面的森先生,恨不得把听筒接过来帮他说。因此桥下一接电话,我们组的人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手头工作,画面定格。然而,几个月之后,他还是常常紧张到咽口水,无助时扑闪着大眼睛,呆萌地望着上司。有时候人多嘴杂,大家把他越说越晕,索性被人接过话筒,留下他一脸无辜,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此外,也会遇到外语电话的情况,如果是英语还能勉强对上两句,然后转接英文翻译;而如果是小语种就麻烦了,他说有一次不知道什么语种,一接通就用类似英文“jump”发音的单词打招呼,气氛瞬间僵住了。

我的出勤时间比正式公务员晚,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桥下君已经到了,下班时他还没走,因此我完全不清楚他的工作时长。有一次大家都出去办事了,就剩下我俩,见他略微放松,便闲聊了几句。他说老家在姬路,是赫赫有名的姬路城所在的城市。工作后在神户租了房,坐电车上班要一个多小时,所以他每天七点前就出门了。问他每天几点下班,他说有时候早的话是六点多,晚的时候八九点也常见。其实,正式公务员的下班时间和我们一样,都是五点半,但工作狂的日本人几乎没人按时走。我心直口快地问他真的有这么多事情做吗?他说上司没走,他也不好意思走。

事实上,也只有上司不在的时候,我才敢和他说两句话。其实,领导明明是个超好说话的居家男,但桥下总战战兢兢怕自己搞错事情,去卫生间都要很小声地通告大家“我去下卫生间”。我和浅田都好希望有男同事提醒他,不用每次都汇报,可惜一直没有。他坚持不懈地每天播报好几次,每次站起来还会礼貌地把椅子推好。

领导让他跑腿去送材料或者寄东西时,他都一路小跑,远远都能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怕领导觉得他耽误一分一秒。六月天的空调还没开放,每次回来他都满头大汗,坐在椅子上一边喘气,一边继续噼里啪啦敲电脑。有时实在太热,就拿出街头分发的塑料小扇子扇一扇,活脱脱让人看到了他中年的模样。

他的礼貌也让我咋舌。日常自不必说,找我打中文电话,或者让我帮忙写中文的邮寄地址时,像是给我添了天大的麻烦,反反复复道谢。开始时我也礼尚往来,一遍遍说“客气客气”,后来真想告诉他,你这样才是在添麻烦。他有次好奇地问我,“高桑是不是在这里工作第二年了?”我说和他一样是今年新来的,他的大眼睛无比惊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怎么那么淡定啊……”我心想明明是你太紧张。

看到如此认真过头的桥下,我说他“かわいい”(好可爱),浅田会同情地说“かわいそう”(好可怜)。我说感觉在他身上看到了典型日本人的身影,浅田赶紧补充,“是上一代日本人哦,现在的年轻人可是很少有他这种毕恭毕敬的了。”也是,隔壁经济课有他的同期小伙伴,和桥下的风格完全不同,是大大咧咧的类型,感觉走路都能颠儿起来。

现在的日本年轻人很少如此,但桥下的父辈,也就是现在成了大叔的日本男人,都经历过桥下这样的年轻时代吧。他们毕恭毕敬,一板一眼,小心谨慎又勤勤恳恳,被称为“工作机器”并不夸张。日本经济之所以能高速增长,也正是靠着这些人从一点一滴的坚持铸就起来的。

要是哪天在电车上看到昏昏欲睡的桥下君,那可是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日本的电车里有无数个睡得东倒西歪,一脸疲倦的“桥下君”。这样想来,也许身在东北的桥下都研修得不想回来了呢,不过也有可能研修比上班更紧张,因为又是一个新环境。

【后记】

后来坐了15个小时夜行大巴回到神户的周一清晨,小伙子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