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做公务员

8 老去,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字体:16+-

八月份回国的时候,我特意带了一盒广州酒家的沙琪玛点心,想让喜欢吃甜食的吉田奶奶尝尝鲜。比起甜腻的日式和果子,我觉得沙琪玛毫不逊色。但中间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在健身房碰到过了,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没办法一下班就直奔健身房,所以每次我去的时候,奶奶早已离开。只能早上出门就带上点心,凭运气看能不能顺利送出。

果不其然,当我以最快速度赶到时,奶奶刚好在收拾东西准备走呢。时隔很久没见,当我跟她笑着打招呼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哎呀呀”一声,说:“好久不见呀,你是不是很忙啊?”然后我们聊了下近况,我顺便告诉她我之前回了趟国,这次给她拿了盒中国的点心。

她意外极了,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最后还是开心地收下。然后,她让我等一下,说也有东西给我,从背包的最外面那一层拿出一个小袋子,又从里面拿出个崭新的小本子,递给我,“这是我在电脑教室让她们帮我做的‘手账’,有点土气,不过挺好用的,我给你也做了一本……”

我第一反应不是在意她给了我什么,而是感动于她完全不知道哪一天可以遇到我,所以就把要给我的东西一直放在包里,每天来健身房都带着,期待着哪天与我遇到的时候转交给我。而中间我们至少有一个月没有碰面,难怪刚才认出我的时候她惊喜得两眼放光呢,一定是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吧……

而若不是我有东西想要给她,也不会特意配合她的时间一下班就过来了。虽然日本有那么多精美的手账,虽然我从来不用手账,虽然这个本子确实很朴素,可是一想到她如此用心地送给我,莫名地有些感动。

又过了两三周,因为在办公室里积累了很多点心(国际交流课的一大特点就是有世界各国奇奇怪怪的点心小吃,大多数都是巧克力),我便用一个小袋子装起来,打算今天也一下班就去健身房,这样就可以转交给奶奶。

嗯,果然又被我算中。

我开心地给她,她开心地收下。然后又例行从包里拿出要给我的东西,感觉她的包就像哆啦A梦的百宝箱一样,随时都有给我的东西。这次是一个信封,她说是一封信,还说谢谢我上次给她的东西,很好吃。虽然我当时其实已经忘记之前送了她什么……

因为每次都会聊起她回去给自己做什么晚饭的话题,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兴奋地跟我说,“对了对了,你爱不爱吃味噌呀?我最近自己做了味噌酱,蘸黄瓜或拌沙拉挺好吃的,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你,也没法给你带……”

听出她语气中的期待,于是想了想告诉她,“今天星期二,我这周五也可以一下班就来,星期五也能见面!”

一瞬间,她的表情好像等到了周末要回家吃饭的孩子的电话,开心地说,“太好了!我周五给你带过来!”虽然我对味噌也不是很感冒,但实在不愿辜负老人的一番心意。

回到家,我在台灯下打开了可爱的信封,那种感觉好像以前初中时和闺蜜交换心情记录一样,掺杂着兴奋与期待。里面像百宝箱一样装了各种小玩意儿。有一个手机链,还用小纸条写着是她在百元店买的材料自己做的;还有三个衣服形状的折纸,里面装着牙签和另外一张明信片。在感慨她的字挺好看的时候,随手翻看了背面。

看到熟悉的广州酒家的牌子“利口福”时,我先是一愣,然后终于想起,原来我送过她利口福的沙琪玛啊!

没想到她竟然用荧光笔依着包装盒的样子画了出来,连“利口福”三个字也细心地写了进去,甚至还在字上撒了金粉,配合着旁边的蝴蝶结贴纸,简直像个爱打扮的小姑娘一样处处都充满了少女心,以及处处不忘说“点心很好吃,谢谢你”……

我带过那么多东西给不同的日本人,多到我连自己送给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只有她如此细腻地记在心里,次次用最朴素却又最动人的方式告诉我她有多开心。

周五转眼就到,我如约和奶奶见面了。

接过她用冰袋和保鲜盒仔细封装的味噌酱,我拿出这两天分到的点心,打趣地说,“来,我们交换礼物!”她意外地笑了笑,说,“哎呀,你总是送我这么多好吃的,多不好意思啊……”我回道,“彼此彼此,您也送了我很多东西啊!”

然后我好奇地和她确认明信片上的字画是不是出于她本人之手,她还挺不好意思地说,“真是难为情,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总喜欢这些可爱的东西,你看我这件上衣也是,我今天犹豫很久要不要穿出来呢……”仔细一看,果然很可爱,大红色的上衣,还点缀着各种水果图案,却意外地和她白皙的皮肤搭配,毫无违和感。于是自然要夸赞两句,“很合适啊!好看好看!”她便又笑得像个单纯的小孩子。

回到家吃健身餐,当天的沙拉用了她给我的味噌酱,刚入口便被这味道俘虏了……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原来之前一直被超市货欺骗!心想下次一定要问她要做法,这样以后回国了也能自己做出怀念的日本味道。

谁知道正准备扔掉的塑料袋里还有东西。打开一看,原来她已经贴心地准备好配方和她从不忘记的小纸条!除了她反复说的那句“遇到高桑很幸福”之外,这次她还用了一位日本昭和时代的歌星美空云雀的歌词,“人生って嬉しい者ですね”(意为“人生真是美妙啊!”)。

一句如此普通的话,从她的笔端流淌出来,我竟然鼻子一酸。一个独身的老人内心该是多么强大而富足,才能在经历了人生起伏和世事沧桑后,笑着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说出这句简单而深奥的话……

她让我第一次觉得老去也是一件可爱的事情,甚至让我第一次理解了老年人的心,让我知道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可以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