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做公务员

9 职场女性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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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莎子辞职了。

那个一边上班,一边带娃,还在读夜间大学,说着一口京都话的美莎子,上周辞职了。

辞职前,她将近两周没来上班,我发短信问她,才知道是得了急性肠胃炎。我大概是办公室里唯一私下关心她的人,她也感动得直呼中国人最好。

生病前的几个月,她每周都有请假,有时一天,有时两天。原本她每周只上四天班,每周二休假,但后来,大家已经搞不清楚哪天是她的工作日,着实造成了不少困扰。

去年4月入职以来,她一直有多重身份,上班族、单亲妈妈、大学生,以及家里长女。在不同角色间转换的她,每个出勤日都保持着满满活力,还主动抛出有趣话题,给沉闷的职场(至少是我们这个桌子的职场),注入了不少笑声。

她在澳大利亚待了8年,一起外出活动休息时,她会给我和韩国交流员分享最近的单相思对象,激动地翻出对方Facebook里的照片,开心地回忆前两天见面的场景,一脸花痴模样地说“今天你们让美莎子干什么她都会点头哦,找她借钱也乐意”,那幅画面,至今想起来仿佛都能看到漫天的粉色桃心在飞舞。

然而,这么拼,这么可爱,面对的现实却很残酷。

办公室的女员工里,算上她只有两个人有孩子,其他人不是不生,是不敢生。非正式公务员没有正式产假,生孩子几乎意味着失业;有三年产假的正式公务员们也没人敢休满三年,否则再回职场,早就换了几批人。

而美莎子带着孩子,各方面情况都比较复杂。她经常是刚下班,就带着幼儿园刚放学的女儿直奔大学课堂。可惜,没有谁能真心理解其中的不容易。

事情多,时间有限,美莎子的工作难免偶出状况。她入职时间短,做的又是全新领域,但这些都不能成为借口。日本职场非常强调“自我责任”这个原则,工作要“不给别人添麻烦”。同为日本人,她不会因为其他身份被宽容,偶有差错虽然没人会当场指责,但可能被记在了心里。

日本职场的另一个特点是冗长的手续流程。比如每一份文件都需要好几个人盖章,有一个人没盖,就会影响到下一个人。这样虽然保证了工作流程上的公开透明,却也严重拖慢了工作效率。美莎子每次请假回来,桌子上都会摞一堆整整齐齐的文件等着她一一盖章。

因为这些缘故,她的休假会让其他人默不作声地感到不爽。

此外,她的工作性质很特殊,同样是合同工,但工资按时薪结,合同以一年为周期,工资也日日更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日日更新”的“大坑”,无奈地自我调侃,“说不定今晚下班的时候,课长就会跟我说,你明天不用来了。如此合情合理,我都不能反抗……”

表面上,她坐在令人艳羡的县厅办公室,实则拿的是不如夜间便利店店员的工资。即便如此,这份工作也是她几经面试后通过层层选拔而得来的。

因此,我不清楚是哪个节点让她下定决心中止了这份工作。来办离职手续的时候,大家礼节性地和她道别,一句再见之后,可能此生都不再相遇,亲切的课长私下里对她说了一句,“希望日本的职场可以更善待女性,毕竟我女儿也在机场上班啊……”

日本的职场从不缺少美莎子这样的身影。

每天早上六七点的电车和地铁车厢里挤满了职业女性,她们画着精致的妆容,穿戴职业,但表情冷漠。偶尔踏入女性专用车厢,还能看到匆匆在车上补妆的场景。

装扮细腻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娇气,人人都可以踩着高跟鞋搬桌子、抬箱子,一旁的男性很少会说“别动别动,这些事情我们男人做就好”。体力活面前,男女平等表现得淋漓尽致。

偶尔和有孩子的日本女性聚餐,一到九点就有人匆忙退席,说孩子还放在婆婆家,再不去接,婆婆要不开心了。在日本,老人没有帮忙带孩子的习惯,孩子放学时妈妈还没下班而产生的“待机儿童”(1)现象,如今成了日本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因为托儿所的数量有严重缺口。

即便是经济独立、事业干练的职场女性,也无法扭转日本普遍存在的大男子主义的事实。男人们在家鲜少主动做家务,结了婚的女白领,不仅要做好工作,也会被要求照顾好家里,和中国的情况没有区别。难怪不少日本女生宁愿做全职太太,也不要做辛苦的职场女性。

每次在路上看到怀里抱着一个小宝宝,手上牵着两个大孩子的妈妈,或者是妈妈骑着自行车,前面筐里坐一个孩子,后面载着一个甚至两个孩子的画面,我都不禁生出一股敬意,为妈妈那依然精致的脸庞和毫不走形的打扮,更为她们的坚强。她们可能是全职家庭主妇,也可能是打零工的妈妈。

不过,办公室里还是离不开美莎子这样的角色。仅仅一周后,新员工便坐在了我的斜对面,这次是未婚的单身女性。

而美莎子也对这个曾经努力工作过的地方鲜少留恋。她提醒我,落在衣柜里的西装,下一次聚餐时帮她捎上。

(1) 待机儿童,指在日本需要进入保育所的孩子,因为设施和人手不足,在家排队等待保育所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