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梁闻听老人之言,惊得不知所措,问:“我又如何帮助?”
老汉也不备良策,埋头不语。
“我去劝劝她?能管用?”
老汉猛吞着烟雾,无言语。
“那我就去试试。”
“怕是不行。”老汉开腔着,“怎么个劝法?”
“多方面开导开导……”
“开导过几百遍了,不顶事。她就是想跟你……”
肖梁在屋中踱步子。
“您回去就说见了我,说我不仁不义,可以骂我个一塌糊涂。”
“她不会相信。”
“就说我已经有了妻室,说都有了孩子了。”
老汉默想了一阵儿,轻轻点了点头:“这法可以试试。”
又扯了些别的,老汉就要告辞,肖梁拿出二百元钱要他带上。老汉说:“俺用不着你这钱,家里经济条件好着呢。啥有啥。”
肖梁知道他有收入颇不错的副业生产,真不缺钱,就没硬塞。
老汉走了,肖梁的情绪一时半会儿难以平静。美秀姑娘的自己家作的牺牲够大的,对她的命运不能不挂在心上。暗暗祈祝她能够释宽心境,幸福安康。
一星期后,老汉又来了。背着大包小包红枣核桃一堆土特产。白天没等到他,晚上才见了面。这回随来的还有美秀的娘。
“俺回去照你的话跟她说了,她一听就乱了神儿,当下啥也没说,晌饭也没吃,扎在自个的房里抱着被子哭了个死去活来,一清早出了屋,鞋也没穿就往村外跑,不知想干啥,好不容易把她拖拽回来,身边儿也不敢再离人。这几天她眼珠子发直,嘴里头喋喋叨叨,也听不清讲个啥,医生来说,是受了大刺激啦,您看这事儿……”
肖梁也变了神色,自己的“药方”没给开好,问题看来是够严重的。
“俺和美秀她娘有个想法,也是没法儿的法儿,说说你斤中不中。”老汉小心翼翼地说下去,“美秀心里头一直就装着你这个人,别的谁也进不了她心。俺们也是听医生讲的,病是啥事儿引起的,就用啥法治,美秀这孩子心眼儿可厚实拉……要不你就把她带上一带,在你身边,她的病就没事儿拉,等炳好利落喽再让她回来也行。俺们考虑着没别的什么好法儿,就求你帮这个忙吧。”
肖梁立即有点傻。
“你就帮帮俺们,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美秀娘说得更是可怜兮兮。
这是个什么忙呀,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这事儿……
老汉道:“俺家美秀可善啦,在你家呆了十年你也知道。年纪是大了些,俺也考虑到了,也不一定就跟了你,先别说啥,等她的病见好了,俺们一定把她接走,在你这儿,先帮你干干家务,你也好开导开导她,经济上你尽管放心,俺家包着果园,鱼塘,老大又是建筑包工队的头,钱算不了什么,美秀呆在你这儿,每年给她拿两万来,今儿就带着呢,你千万别嫌弃,俺老俩给你磕头啦。”说罢,老汉双膝一弯,真跪在了地上,老太婆也随了下来,把个肖梁弄得一阵乱慌。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都到这份儿上了。肖梁心一横,应了。
这一应可喜坏了两位老人,两叠硬扎扎的钞票,拍在了桌上,又拿出一把零的,也有三五千吧,说让肖梁买件衣裳。对后一部分,肖梁推辞不受,老人也不往回收,肖梁就说,也算是给美秀留下的吧。当晚三人在肖梁家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酌饮一通,饭后,两位老人没有返乡,宿在了肖梁的家中,又聊至深夜。老人的感激话说了又说。
第二天早上送走了二老,肖梁心里七上八下翻腾不休。对那美秀虽有好感,却绝对地谈不上喜欢,实在是出于同情,才答应让她过来。可来后又怎么办呢?如何作对待?与她做了终生伴侣心不甘情不愿,让她暂住一阵,慢慢将她凝堵的心思融解开来再说,是容易的事么?弄不好会僵成死硬的疙瘩,更不好收场。真是难办的事呀!
他又有些后悔,不该这么草率地答应下来。马上去做反悔的补救?还来得及。可是……想到老人那膝头一弯一跪的情景,心硬不起来了。
忐忑不安了两天,美秀被她的哥哥用小轿车送了来。
美秀的模样确乎有了不小的变化,身材虽依然壮硕,神情则呆滞了许多,两眼直直愣愣,动作也失却了往昔的灵活。她见了肖梁,脸上泛出了喜悦的光泽,这倒是好的征兆,症结在此,大概真能在此解开。
肖梁的住处还是母亲学校分配的那套两居室,学校照顾着没有马上收回。他将美秀安排在大的向阳的一间,自己打算很快搬到单位去住,免得被人说长道短。
美秀的哥哥在城里逗留了三天,到商场大楼购回不少吃的用的,正值人夏时季,天气渐热,美秀哥哥还买了一台电冰箱搬到家来;又说这里的黑白电视机已经旧了,就挨了彩色的来,肖梁也无法客气,这是对他自己妹妹的关照。
这几天美秀的情绪很好,一脸滋滋喜意,话也有了些,饭量也有了些,迟钝的手脚也有敏捷的恢复,其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一百个放心地告辞搞他的大业务去了。
大哥一走,肖梁随即挪到单位办公室去住,每天中午晚上只要工作不缠身就回来陪着美秀吃饭聊天,他以极其和蔼的态度对待她,并找一些能启迪思想的书籍给她看;交谈时,言语中总渗透些父母不易,儿身在外,老人担忧,并常常似在不自觉中讲出自己的许多缺点。说自己性情粗糙,不懂感情,对人不知体贴,生活散漫邋遢,家务一窍不通,以及世间好人很多,不难求得等等等等,不管怎么说,美秀都温温静静地听,当他欲深一步,劝她组建一个家的时候,美秀就会变了情色,稳定的情绪又要波动起来,他就不敢再往下说。看来操之过急是不行的,慢慢来吧。而他最为矛盾的是对美秀的态度的把握,好了怕她更痴情,坏些又于心不忍,就只好多些回避。
有家不归,长期宿在单位办公室,事情真相在同事面前就不好包住。肖梁索性就主动向几位要好的同事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就献计献策欲帮他解脱困境。这些头脑丰富能言善辩的律师们,到了也没能说出使肖梁认可的高招。美秀现在脑袋里是一根筋,咬定青山,任你东南西北风!可总这么拖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难呀!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美秀心情明朗而平稳,眉宇间洋溢着满足。病态已基本消失,头脑也显得条理清晰。肖梁就打算着把心里话透彻地跟她讲上一讲,劝她回家尽早完成婚姻大事。
这是个阴云密布的傍晚,肖梁又回家与美秀共进晚餐。美秀精心烧了几道菜肴,吃着,肖梁似漫不经心地讲了自己最近办理的一桩案子:一位在某设计院当工程师的男性中年人喜欢上了一位在火车上认识的家在本市的青年女人。工程师已经有了家室,其妻对他关照得无微不至,他却是迷恋上了年轻女人的美貌,对她紧追不舍。用了三年时间,终于把年轻女人感动了,同意跟他结婚。他就跟自己的老婆闹离婚,一闹又是两年,最后算是离了,跟那时髦女人结婚后才发现根本不是想像的那样儿;此女人当了太太,整日依然泡在舞场,大把花钱,买高级衣料,高级化妆品,她所在单位生产情况不景气,工资欠发,而她花钱毫不收敛,后来又瘾上了麻将牌,一打就是一通宵,再后来,女人在舞场上又伴上了个男人,两人经常并肩出没,以致她竟把那男人带到家中来。这工程师忍无可忍,跟她大发雷霆,女人说,我当初就不喜欢你,你非要往我身上贴,强扭的瓜能甜得了?男人就越发怀念第一个妻子的好处,心情非常沉闷,整天酗酒解愁。一天晚上,女人跟外面相好的男人从“不夜城”出来走在街上,被工程师截住,一瓶硫酸水泼了过去,造成那男人脸上大面积烧伤,工程师破逮捕……
肖梁选择这个案例讲给美秀听,是想说明只有单方面的热情勉强凑成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美满家庭的基础是双方相互的爱慕。跟一个爱自己的人结合比跟一个自己爱的人结合阵脚会更为牢固。爱是要以被爱为条件的,否则就失之于盲目。尽管肖梁所讲的这悲惨的故事透露的道理十分浅显,美秀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领会,肖梁想把话说得再明白晓畅一些,却找不出比那实例更恰当的言辞,一时间空气僵滞。
苍天上,两阵闷雷隆隆滚过,开敞的两扇窗户就“哐哐”作响,-美秀就去将窗户关好,闷热之气中,豆粒大的雨珠劈劈叭叭地砸了下来,外面世界涌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肖梁想把未捅破的窗纸赶紧捅破,思谋着话题的切入之机。女人则以牵牵扯扯的眼神瞅着他,心中也似有无数的话要说。
是看新闻联播的时间了,肖梁就移身到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女人很快将一杯清茶送到了他的手中,尔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女人身上散着浓浓的脂香,而她以前是从来不涂脂的;还有甘淡的雌性的气味在女人柔软的肉身上洋溢出来。女人此时着装少得不能再少,薄纱裙下浑圆的一双充满力量的腿,微微摆动;**是硕大挺实的,在未衬乳罩的布衫下巍然耸立。肖梁体内就有些毛躁,就看不下新闻上正讲的某某同志勇斗歹徒的事情,倏地立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去,推开一扇玻璃窗,一阵急雨哗哗啦啦打在他的脸上。
窗户被肖梁一扇扇地打开,清凉的气息扫**而来,他忽然觉得这样一惊一乍地好像怕那女人似地很有些不正常,就大大方方坐回到刚才坐的位置上,一杯茶一口喝光,女人马上在杯中续上热水,屁股坐下来时,又离他近了一些。
女人腿上的皮肉碰了他腿上的皮肉一下,就有电源过身的感觉,使他的心麻酥了一阵;女人脸上泛起韵憨笑也传达着一股粘粘热热的气息。他有点神魂不定,就又立起了身,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我该走了。”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他去立橱翻找雨衣,雨衣一向是放在这里的,这回却怎么也找不出来。就问美秀,美秀也来帮着找,嘴里说并没有见过这件东西。他还记得有一把伞,却也是找不到了。女人就说:“等一等吧,着什么急。”他也不想让女人觉得自己有躲避的意思,更不想潮湿了一身的衣裳,就又坐了下来。
能看到的八个频道的电视节目没有一个能引起他的兴趣,净是些又长又空又贫又假胡编乱侃让人恶心的东西。就到另间小屋准备一份诉讼的材料。女人说,楼下的摩托车淋久了要生锈,就抓了他的车钥匙走下去把车推进了储藏室。女人说身子有点乏了,就关了房门在里面躺倒了睡下去。肖梁工作了两个小时,见外面雨浙渐沥沥下得不大,想回机关去了,而车钥匙交在美秀手里没有收回,就推开她所在的屋的门,见她短衣短裤四仰八叉睡得酣实,没敢惊动,胡乱寻了一番,钥匙没能找到,无可奈何。又一想,这时间即使回单位去,大门也要锁了,要敲传达室的门,挺麻烦的,干脆住在家里吧,这是自己的家呀!
洗涮了,躺倒了,慢悠悠进入梦境,还没进得深入,瞳眸间忽觉一片强光刺激,蓦地睁眼睛,妈呀,美秀光赤着肥壮的身子在白晃晃的灯光下颤颤悠悠地向自己走了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身:“美秀,你……这是干嘛。”
美秀笑笑,把像装满粮食的布袋的自己摔到肖梁的**,粗圆的胳膊一下子搂抱住肖梁的身,脸蛋紧贴上他的胸脯,粗气大喘着,肉乎乎的舌头伸出来,蛇一般地乱滚乱窜。
像是大海中的一艘小船,被巨浪一下子掀翻吞没,肖梁苍白的意识里已丧失了抵抗,女人富有弹性的肉身在他的心中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开放,硝烟弥漫中感到强烈的震撼,周身的血液在脉道中横冲直撞。天昏昏地冥冥,美妙的潮水将他紧紧地包裹了,他是第一次见到女人那神秘的东西……
女人将酥软的他压倒了,柔柔地、重重地将她压在下面。他不由自主地完成了一项未曾策划、前所未有的工程,神魂颠倒,永生难忘的工程。
灯光放大了灵魂的欢乐,一小时又一小时地沉浸,世界像是毁灭了,永生的毁灭……
天光大亮的早晨,浸润着渍溃汗液的女人微黑的躯体泛着香甜的美丽。肖粱伸一只手从上到下轻轻一阵抚摸,低低的呻吟声中女人的眼睛里有激动的泪水闪烁,经了这幸福的极致,马上死也无遗憾了。
肖梁在一阵疲惫的歇息之后,灰白的意识中复燃起几粒红红的火星,映亮了洞黑的心穴。他忽然觉得有几分惆怅,张大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望向窗外雨后的晴空,似还有一缕朦胧的梦雾在大脑间缭绕。这是怎么啦,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女人性感的肉体有起有伏地卧在那里,他便惊恐地阖上了眼睛。想着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却并不十分愿意离开这软的床……
心慌慌地,乱乱地穿起了衣裳,向女人讨摩托车的钥匙。女人指给了他。他说了声:“我去上班。”就出了门。骑在车上,鲜爽的清风掠过耳旁,头脑中残余的热梦全醒了,妈啊,这是什么事啦……要好好作一番整理了。
这一天工余时间没有回家。
晚上踱步在办公室中,思虑自身的处境。
昨晚的激动缓缓地浮上心头,自灵魂深处对自己做了细致的剖析。
美秀对自己情真意切,那冲动的行为是不足为怪的。
自己为何就接受了呢?
纯是性之欲望的燃烧?
换个别的女人自己也会这样么?
美秀的肉体诱人,美秀的精神自己不喜欢么?
虽说她的举止不够高雅,言谈不够风趣,容貌不够俊美,她爱自己爱得颠痴的淳朴的心弥补了她许多的不足,不能不能说这爱的力量已牵得自己心旌动摇。
倘若娶她做妻子,生活不一定不美满。男人在外面闯事业,有才能的女人策略点子上相支持固然重要,但以温存的情怀筑造的安祥舒适的热窝,让你在累乏的时候能够尽享清宁,这后方作支持的女人也是十分可贵呀。当然,才智与温柔统一在身的女人作伴最好,但这统一的女人实在是为数寥寥,即使侥幸遇到又能拥入自己的怀抱么?女人的美貌固然重要,忠爱却更为宝贵,世上有这样的箴言:人人都喜欢的女人男人不放心,都不喜欢的女人,男人不甘心。其实有什么不甘心的,自己喜欢就可以甘心了,比不放心要节省好多精神呢,有事业要做的男人是牵扯不起“不放心”的精力的。想到了陈惠蓉,她可是个才貌双全的女人,可望不可及呀。与这美秀姑娘,已经有了开头……她没有职业,可以帮她谋求,农村户口算不了什么,她的家中比较富有,经济上不必担心,自己也确该尽快成个家了……
脑袋里搅着稀粥。又是一天没回自己的家,没去看美秀,有点放心不下。美秀一定很着急了,可怜兮兮的;自己也是有点想她,想那迷魂之夜的滋味。第三天就走了回来。
一进门,美秀就冲了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搂抱住他,又亲又啃。
身体立即酥软了。紧贴着两只鼓胀的奶包,相拥着到了**。
一番云雨,女人浅哭低唤。
这就是生活。天堂的生活,千金难换的生活。他渴望。
两人在一起淋浴,从脚趾到额头,他搓擦了女人身上每一寸土地。
她说:“我嫁你!”
他说:“我娶你!”
经过一个月的厮磨,下定了决心的肖梁筹备结婚之事。美秀的哥又来看她,知道了这美好的消息,又大破钱财,违着肖梁的意愿,把个小家装饰得豪华非常。美秀要举行盛大婚礼,摆席五十桌,肖梁不喜欢铺张浪费,最后是依了肖梁,简单请了亲友,又去北戴河玩了一趟,小家宣告成立。
日子开头过得还算平和,渐渐就显出了悲哀的兆头。美秀在性的方面要求比较强劲,肖梁很有些支持不住,日日疲倦,而美秀则永远是精神百倍。肖梁认为这是她闲居在家无所事事之故,让她到外面世界操劳操劳也就没了那么强的心思和力量。美秀倒也乐意找个工作干干,并不缺那份钱花,在外面开一开眼散一散心也是好的。光两人的一日三餐没多少事可干,怪寂寞。肖就托熟人在一家电器商店为美秀谋了个后勤差事。
上了一两月班,美秀心里就起了变化。班上的一群姑娘媳妇老娘们儿在一块儿爱家长里短鸡零狗碎地瞎扯谈,议论起男人来,更是满腹学问,且一个个打扮得红腮粉黛花枝招展。她们有人见到过肖梁,为美秀能找到这个风度非凡的大学生大诗人大律师丈夫啧啧感叹,感叹得多了,美秀就加重了原本就潜在内心的自愧弗如的卑贱感。为了缩小和丈夫的差距,便着意变化自己,尤其在穿衣佩饰方面狠下工夫,今天一件金丝衣,明儿一条健美裤,耳环项链宝石戒指买了个一溜八开;去美容院纹了眉,眼影口红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儿,自以为是把土气扫掉了,可丈夫对此并无良好反应。相反好像日日对自己冷淡下来,并常有嫌弃之色。这使得一心要博得丈夫欢心文化品味又很低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肖梁是怎么了?是不是要变心了?就更加起劲地拔高自己。
美秀有增无减日益热闹起来的“倒腾”,使肖梁心里很不舒服。他并不反对女人的自我美化,可这是门艺术、学问,要因人而异的。美秀没有大家闺秀的典雅,也不具现代女性的摩登,但她自有她的可取之处,那就是乡村女人那憨厚淳朴的情态。现在可好,一副洋不洋土不土的气派,真让人啼笑皆非。他想跟她讲讲道理,考虑到她的文化水准,又不敢直言直语,怕伤了她的自尊,就隐晦地劝她还是本色一些好。美秀真的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还是嫌自己跟不上潮流,肖梁终于忍不住了,直率温和地对她说:“还是朴素点吧,我喜欢你原来那个样子,真的。”
美秀颇觉沮丧,她由怀疑到确定,肖梁心思是从自己身上有了漂移,精神上的毛病原本一直没有去除,就有所复发,狐狐鬼鬼地呈了恍惚之状,晚间睡不好,幻觉里有丈夫与另外女人相会的影像,工作岗位上无精打采,连连出错,实在也干不下去,就辞了差事,回到家中来。
一日三餐依然是有秩序地做。大脑时而清楚时而混乱。肖粱因工作的需要在家中装置了一台电话机,他的职业特点又使他接触人时男女难避,若有异性人把电话打到家中,美秀接到后就会出言不逊或是摔下话筒。肖梁虽然气闷,却也并不与她发作,知道她的神经不怎么健康,且是一门心思深爱着自己;就尽量不让外面的女士往家里打电话,但难免有漏,久而久之,她的作法对外早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肖梁业务也受到些损伤,他就耐心地向她解释自己工作的性质决定不可避免要接触各色人士,表白对她的忠心,使得美秀有所宽容,再有女人的电话打进来,做出的反应不再是气势汹汹,只是立即将身伏在**,双手把耳朵捂得紧紧,令肖梁哭笑不得。
肖梁为了避嫌,除了尽量少与女性接触,每天还尽量按时回家。尽量是尽量,却不可能绝对做得到。美秀的猜疑之情一刻也未松弛过,她的幻听幻觉的症状日复一日地加重了起来,夜间就常起身游走,或是把脑袋蒙在被里大哭大嚎一场,扰得肖梁心力交瘁,暗生悲情。有一天,一位打官司有求于肖梁的中年女人叩响了肖家门,当时美秀正蹲在厕所大便,听到女人话音,提起裤子冲了出来,一失手,裤子脱落,亮光光的屁股**出来,来者万分惊讶,再看那美秀杀气暗藏的脸,吓得事没谈掉头逃了出去。
肖梁用了很多的办法,也未能止住美秀的病情,两人都十分地劳累了。女人虽然癫狂,倒也未失一贯的柔顺,整夜将肖梁紧拥着,似怕他远飞高空,或深入地缝,肖梁在**方面也尽量依她,月转星移,女人的肚皮就也渐渐地胀大起来。肖梁是极喜欢孩子的,别人家的小朋友,只要聪明伶俐就常被他逗耍着玩,而且玩得十分投入,可美秀的精神病症不愈,这孩子也大多会有问题。这点常识是有的。他为此又问了医生,医生也做不可要这孩子的告诫,说孩子的不正常的可能性很大,不可抱侥幸心理,倘若生出再作处理就不大好办了。于是就要带美秀去打胎,美秀是极不愿意的,但肖梁决心如铁,两人意见难以合拢,肖梁又不敢刺激她,就跟医生撮合,以检查胎儿为由带美秀到医院,医生以耸听之言说孩子已经死在腹中,不弄下来的话对大人身体极其不利。美秀倒是好蒙,虽然内心极感痛苦,也无可奈何,作了引产手术。
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活跃,各类需要依法解决的官司越来越多。肖梁机智灵活,为人诚实忠厚,打过几场漂亮的官司,在司法界名声响亮,就有应接不暇的事情找上头来,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妻子则闲得百无聊赖,病症则有加重之趋势,一天三顿饭有时也烧不出来了,出去买粮买菜竟有忘了家门的时候。肖梁很有些无奈,就跟来看望美秀的她的家人商量,该把她送进医院去治疗治疗了,家人也很同意,可美秀任你说破天也不肯入院医病,就诱引着把她弄了进去,她大哭大闹,呼天抢地,雨骤风狂,软硬不吃,她誓死不离开自己心爱的男人,见过多种场面的医生对她也感到难办,肖粱也见不得那凄情惨状,只好把她又带回家来。美秀的家人见实在够肖梁受的,有意将美秀带回乡下住一段时间,美秀坚决不走,除非肖梁一同跟去。
美秀的家人一直对肖梁舍己为人的情操感动着,考虑严重影响他的工作的现实,美秀哥就出钱在当地找了一个知根知底的老实姑娘送来肖家做保姆。美秀却不肯接纳这个女人,起初没有反对,只是拿眼睛把小保姆当贼似地盯着,不许她跟肖梁多说一句话。肖梁也小心翼翼地规范着自己的言行,可美秀又在小保姆和肖梁的眼里警惕着“问题”,弄得家庭气氛异常紧张。日复一日地紧张下来,美秀精神状态越发怪异,小保姆觉得实在无法再干下去了,就做了撤离的请求。
没有小保姆的帮助,日子简直乱了章法。善良厚道的美秀家人又选雇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来料理肖家事务。然而,对这五十岁的女人美秀也不放心,一次,老妇人为肖梁洗**,被美秀看见,狠摔了一只茶壶;一次肖梁为吃饭谨慢的老保姆夹了一块带鱼,竟成了美秀发病的诱因,口中谵言混乱,行为癫躁不安,吓得老妇人也不敢再干下去了。看来除非请个男性的“保姆”来才可以省却麻烦,哪去找呀!
生活的重担沉沉地压在肖梁的肩头,使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美秀的神智已昏乱到洗衣做饭难能妥善操办的地步,街是不敢让她单独上的,买粮买菜等日常琐事都得由肖梁亲自担承,外面的应酬不得不推却了,必须的外出也得放弃,事业心极强的肖梁有时急得七窍生烟……
更深人静之时,累得晕头转向的肖梁坐在书桌前,常有浓重的悲哀自心头漫卷而来,将他包裹在孤独的深渊之中。此生此世难道就这么一步三绊地走下去?昔日的英姿勃发已被不尽的长嘘短叹所替代,苦路漫漫见不到光亮的涯岸,情不自禁就思恋起当年戍边垦田的无牵无挂的日子,想起与陈惠蓉初次的相见和日后甜美的往来,想到她澈亮的眸子,清冷的语音,她那无邪的浅笑和令人迷醉的哀愁,如似一颗结冰的小星,亮晶晶冷幽幽滑溜溜在记忆的天穹上流行;那么生动的光彩怎么一下子就黯然无色了呢?是太阳、月亮剥夺了她的光亮了么?日日有夜幕的降临,辽阔的碧蓝的净如池水的远空上那颗诱人的小星星总是要蹦出来的呀!
天色越是昏暗,小星的光芒就越是耀眼,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消失过,又真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造物主怎么做下如此凄惨的安排哟!
情思汹汹,在惨白的纸上留下一道道诗行。
你走不出我的思念
因为她是广袤无边的草原
你跨上一匹骏马
驰聘了三百六十五天
——你没能走出我的思念
你走不出我的思念
——她确曾伤迹斑斑
我又在上面加添了盐粉
为的是焚毁我的痴恋
——不料她却在**中结瘢
他不知道此时的陈惠蓉是否已经将自己忘得干净,不知当时送妒的那柄小勺她是否还保存着;其间蕴意想必她难以明了。那张载着小诗欲递未递的纸条已不复存在,字字句句却没有丝毫模糊,他清清楚楚地将它抄写下来,拿到报社作了发表,他相信身为报社副总编的她会看到的。
当然,一切为时已晚。对于已经有了妻室的他,陈惠蓉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是她首先打电话与他作的联系。听到她的声音,肖粱透出了极大的欢喜。
“我想见你。”她说。
“我也一样。”他说。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问。
“今晚怎么样?”
“几点?”
“你说。”
“八点钟好么?”
她觉得这时间定得晚了些,能一起吃顿晚饭多好。她不晓得肖梁的难处,肖梁的病妻需要他的照顾。
“你住在哪儿?”肖梁问。
“动物园街。”
“那就在口腔医院旁的警察岗楼下见。我等你。”
“好的。就这样。”
心情异常地激动。提前离了机关,草草地吃了晚饭。她在梳妆台前作着刻意的打扮,揣摩肖梁的心理,她要在这七年之后的艰难会见中给他一个美好的印象。这装扮就费些踌躇。
没有丝毫的做作,她准时到达了约定地点,肖梁已在那里等候了。
他依然是那副忧郁的、深沉的、饱含男子汉坚强气概的形象。人当然是老了一些。
握了手。他的手用劲很大,使她感到温暖。
两双眼睛交相视望,谁也没故意做出轻松潇洒的样子。
“我变样了么?”她这样问。
“还是那么漂亮。”他说。
“如果不是约好了,在大街上遇见,还能认得出么?”
这倒使他犯了踌躇:“要是在茫茫人海中,恐怕会擦肩而过了。”
“你还是那副样子。”
“不可能了。肯定是老多喽。”
并肩朝前走去,没说去什么地方。走了好大的一程。
“找个地方坐坐?”经过滨河歌厅的时候,肖梁说。
“找个背静些的地方吧。”
于是又朝前走。在一家门面不大的咖啡馆前站定。
“就在这儿吧。”她说。
便进入去。
在一个角落的沙发椅上相对而坐。
侍者上前招呼。要了柠檬和酸奶。
“日子过得挺惬意?”她开口。
“不敢这么说。我看你倒是春风得意。”
窘窘地笑了笑:“别说好听的了。”
肖梁也紧迫地笑笑:“你光顾自己升官发财,把老兄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年你自内蒙展翅高飞,道别的话也不说一句,连个信毛也不来一片,是先把别人忘得一干二净的。”
“哪能呀。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怎么说呢?信后来也是写了一封给你的,不见你的回音。”
“我根本没收到。”
“回来也不知找一找我?”
“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白启强现在哪里?”
几秒钟的静默:“谁知道。天各一方,一走就断了联系。这人也怪,到哪儿了,也不给个音讯,别人哪里去找他?这人真不错的。”语音中带些伤感之情。
“咱们是大学校友,后来我听说的。”他说。
“你知道我在本市。怎么也不来找我?”
“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把她说过的话塞给她。
她就苦涩地笑一笑。
“日子过得还顺心吧?”他挺郑重地问。
“顺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噢,这样也好呀。”他由衷地说。
她没有听出其间的意味,以为是安慰之言。
“你呢?还好吧?”她说。
“我可不如你。”
“得了吧。夫人做什么工作的?”
“在家待业。”
“别瞎扯。”以为又在调侃。
“没错。”
肖梁认真得使她不能不相信,但,不可理解。
“人一定挺不错的。”
“咳……”一声轻叹表明了心中的一切,“我是真羡慕你呀。”
“读到昨天报上你的那首小诗了。”
“它写给你已经七年了。”
“真的?”
“绝对。”
“你怎么不早交给我呢?”
“咳,一言难尽……我是怕……”
“怕什么?”
“怕是自作多情。”
陈惠蓉精神的堤坝酥软坍塌,温暖的水波浸入她的心田:“你呀……”
他低垂着头,情意哀哀的,不再说话。
“平时挺像个男子汉,到节骨眼上怎么就……”满带着责备和遗憾。
“唉。”这一声叹息很沉很重。
她便愈发地哀伤了:“真没想到……”
迟了,一切都迟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不想当第三者,不能当!
他也不想进一步煎熬自己的感情,却难以自持。
开始扯些别的什么。扯到内蒙草原上的人和事。她坦白了那天偷看他的笔记的事。扯到那笔记中提到的“信号弹事件”,肖梁说,事情真相后来是弄清楚了,所谓信号弹,不过是一颗流星,方圆百里的人都见到了……
扯着扯着话题又回到现实中来。
“你也该有个家了。”他说。
她像是接受了这个劝告,但没有言声。
“一辈子的大事,是得慎重一些。我是太草率喽。”
她极想了解他的心情境况,无言中等待着他话题的深入。
他就把与美秀的认识到结合的过程以及现在精神的状况,凄凄艾艾地讲给她听。
她完全理解他心境的荒凉了。
“既然已经如此,只有好好地待她了。”她说着善良女人该说的话。心被酸苦的汁液浸泡着。
“惠蓉,命运作的安排……没法,认了。我只希望你能经常看看我,跟我说说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见到他的眼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酸酸地说:“当然,我会常看你的。”
有侍姐过来问他们是不是玩一玩卡拉0K,肖梁对小姐说,你来唱吧,唱那首《牵挂你的人是我》。
舍不得你的人是我
离不开你的人是我
想着你的人是我
牵挂你的人是我
歌手似乎理解这一对中年男女的情怀,歌唱得委婉动听。
忘不了你的人是我
看不够你的人是我
体贴你的人关心你的人
是我是我还是我……
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最心疼你的人是我
相信你的人祝福你的人
是我是我还是我……
这是肖梁的情感,肖梁的奉献,她的眼里也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港台的歌星们在开放了的大陆身价百倍,其实并不是他们有多么高超的本领,而是确有许多饱含真情实感的曲目供他们演唱。听惯了豪言壮语和高吭赞歌的大陆人民忽觉耳目一新,才有了这汹涌澎湃的风靡。有人惊呼,小小港台的歌音几乎要统治了大陆的歌坛。惊也好,呼也罢,它的无尽力量却真的是难以阻挡。
从咖啡馆走出来时,已是夜深人静,明天都有繁重的工作在等着,却迟迟没有提出分手。幽幽的林荫道下,往往返返一趟趟地走着,七年前风雪弥漫的塞北边陲的脉脉温情在两个人心中轻翻慢卷,悠悠岁月,彼此深切的思恋原来不曾有片刻的中断,小小的种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人生啊竟是如此一种怪味!
情感没着没落地煎熬过一年。
官是在步步高升,任了宣传部长了,可空寂的心依然空寂。
三十岁的女人不婚不嫁,周围定会生出种种流言,是眼太高了,缺乏自知之明;是心有隐衷,陷于不好自拔之境;是生理不大正常,是心态有些错乱?大众的舌头上飞动着一连串的阴影,目光中放射着诡谲的波雾,生性敏感的陈惠蓉不能再作抵御——实在是心疲身惫了。
要赶快把家庭建立起来,这是消灭流言的唯一办法。
可心的男人在哪里呢?
在大学读书时,有一位教外文的老师曾向她表示过爱慕之意,她委婉地拒绝了他的感情,可此人一直做着不懈的努力。直到她毕了业走上了工作岗位,也没彻底脱了干系,老师至今未娶,常有情讯送来,不久前还有过一封信给她。这老师姓朱,三十六七岁,名牌外语学院的高材生,肚里也真有学问,平时简言少语,课讲得则十分出色,很受学生爱戴,人长的也不错,一副忠厚老实相。
找伴侣,对方安稳可靠是首要条件。她不喜欢那种虚张声势,自命不凡的高傲男人,当然也不喜欢胸无点墨的粗夫莽汉和奶油小生。朱老师这样的人她是不曾小视的。
那就择定了他,择定了他?
接受他的情感,这讯息不好直截了当地传递过去,得策略着点一步步地来。这天,她找了个外语方面的问题去学校求教他,朱先生因见到她而十二分欢喜,耐心解题是自然的,并不失时机表达自己切切的情意。她也就趁机隐隐地显露了那么点意思。朱先生终于透过云雾看到了一缕阳光,乘势而上,步步紧逼,她便拆弃了壁垒,任其上前,一个月后便彻底做了他的“俘虏”。
结婚的程序安排得很急很快,彼此都十分了解,都做了深思熟虑,年纪又都不轻了,没必要拖泥带水。朱先生早就盼着了,陈惠蓉也想发放个爆炸性消息,让那些饶舌头瞎搅和的家伙们来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动作迅速才会有这等效果。婚讯透放出去,果然激起不小的波澜,人们恍然:原来她的意中人在她上大学时就已有了呀,好秘密!
婚事从简,礼品却收得十分丰厚,许多不着边际的人也有礼单打来,是冲着市委常委来的,弄得她左右为难。
为朱先生的方便,他们立户在大学的宿舍。离市委机关远些,好在她上下班有车接送。
如愿以偿的朱先生成了世间最最幸福的人,把这如花似玉才智超群的女人揽到怀中,美得骨头发酥;来之不易,格外珍惜。
每日,当她从繁杂的事物堆中脱离出来,身体关进整洁明亮的家中,与那心满意足的男人寂寂相对时,心中就有挺大的一团疑雾笼罩上来:我爱这个男人么?身体贴得很近很近,她的那只灵魂却常常飞出好远好远,飞到内蒙草原的风雪凄迷处,飞到另外一个灵魂的深处,徘徊徘徊……
肖梁送给的那柄不锈钢的小勺,很小心地保藏着,每当握它在手,贴近唇边,就有一股辛酸的情绪激**在心头。夜深人静难以成眠的时候还会有几颗清泪滴在枕上。
已经做了人家的夫人了,该让一颗波动的心安静下来了。人生短暂,该好好地享受生活,不能总自我折磨,自找忧烦,忘了他吧,忘了他吧,不能再与他约会见面了,这样实在不好,朱先生也是个很好的人呢。
努力着做一个合格的妻子,给丈夫多一些关心和照料。家务事尽量多做一些,让这个小家多些欢乐。劲儿是朝贤良的方面使着,却常常神不由意地陷入惆怅。身体就疲惫地不愿劳动。而朱先生在授课之余主动地操办家务,心甘情愿多流汗水,让可爱的妻在繁忙的政务之后多有些休息的时间。
先生对自己的体贴关照陈惠蓉是心明如镜的,常想肖梁对待家庭的态度不过如此吧,不,他恐怕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朱先生完全可以算是个模范丈夫了,自己够幸福的!常这样提醒告诫着自己以减弱对肖梁的思念,效果虽然有些,却并不能压抑住那一种情感,现在才真真地知道哲人们所说的:“感情是种奇怪的东西”这句言语的内涵。
忍抑不住,就抓起电话跟肖梁通话,肖梁那边的反应也总是那么炽热,就有了一次又一次的继续约会,每一次相聚后的分手,都使一颗颠**的心越发不稳。肖梁那忧苦的沉郁的神态,总把她的精神揪得紧紧的,便愈发苦恼哀伤。
有愧于朱先生的自责心情也隐隐现现,开始是因与肖梁秘晤——她为着与他的会见而不能及时回家来,总要编个“圆满”的理由;后来,她与他的发展已不仅仅是单纯的晤见,对朱先生来说是很有些不恭不敬了。
对着朱先生始终心满意足的欢乐,她想:我爱他么?不爱为什么还要虚伪地接受人家真诚的感情?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欺骗人家?是不是有些卑鄙了呢?初婚时偶尔还有的快活的容颜渐渐丧失殆尽,态度冷却得使朱先生有些不知所措。终日只是小心翼翼唯恐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对于性的生活,陈惠蓉也从最初尽力不使朱先生失望跌至冷漠的回避,在肖梁面前情不自禁地涌动起的狂热的欲望,在朱先生这里竟丝毫无存,真可谓夜夜同床异梦矣。
朱先生琢磨不透,以为她是因肩负工作责任重大而过于劳累,**就不过于勉强,但总有一团热火烧在腹腔,耐不住,就请求她的照顾,她不做拒绝,却焕不出应有的热情,一副死漠的模样,令朱先生颇觉无兴,久而久之,朱先生也失了主动,而心里十分痛苦,她倒觉得更轻松些了。
光阴一页又一页沉重又缓慢地流逝。又是蟋蟀长鸣的季节了。
做了市委副书记不久的陈惠蓉奉命到中央党校做三个月的暂短学习。计划是每月回家一次,而这个星期天,市委宣传部长驱车到京城办事,晚上到党校来看她。因市里有由她经办的一桩事情需她作一下处理,临时动议,向学校请了一天假,当即奔返家乡。
凌晨两点到家。怕影响先生的休息,步履轻轻,动作轻轻,打开卧室的房门,按亮壁上的清灯,令人愕然的一幕真切地映现在她眼前。
酣睡着的朱先生和一个酣睡着的女人正卧在一条被下。
她头脑一阵发懵,怔愣了十几秒钟,退出屋来。
在客厅呆立了一会儿。时间在墙壁上的挂钟里嘀嘀嗒嗒地跳动着。拉开垂帘,望望窗外,长长地嘘一口胀在胸中的浊气,走出了家门。
幽幽暗暗的长街上走着心疲力乏的她,朝婚前市委分给的、现在依然保留着的自己的那处居处来。
清凉如水的秋夜将一腔泪淋淋的情绪浇洒在她的心头。
这个朱志良呀……荒唐可笑,可悲,可叹……
两辆摩托车各载二人,自前方驶来,斜刺着冲到她的面前,戛然停住。
车上的人下来。
“你是干什么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
“公安局联防队的。”
“要干什么?”她情绪不好,态度就很是生硬。
“你从哪来,去哪儿?”
她没有正面回答,把自己的工作证递上去。
执勤的看了证,又看她。
“陈市长……对不起。这么晚还出来……”
她开步走自己的路。
“送送您吧。”
她没有回身,没有停步。
走下四五里路程,塞在脑里的一蓬乱麻理出了一些头绪。也难怪朱先生的,娶了自己这么个老婆。一个体质健全的人对异性自然有所需要,而自己并没有认真予以关照,为人之妻未尽职责呀!
进到房中,合衣在**仰憩了不长时间,天就泛亮了。梳洗,做饭,然后电话通知宣传部长不要来车接了,(昨夜和宣传部长讲好,今晨由带她回来的宣传部的这辆车来学校接)就徒步往市委大楼去。与有关人员研讨了半天工作,下午去看了父亲,晚上就返往北京中央党校。
见了这暗夜中的一幕,她对家庭的情绪更加冰冷;也促使她下了决心:不能再这样把人家拖累下去了,解放自己,也解放他人,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党校培训结束就马上处理这事儿!
她一次也不愿意进到朱先生所在学校的那所称其为家的宅子里去了。从北京结束学习回来的当天径直去了市委的宿舍。休息了半天,便打电话请先生过来。她亲自下厨,烧了几样好菜,开启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不知内情的朱先生虽对她易地设宴有些纳罕,但也没有深想,他兴致勃勃,为妻子的顺利归来举杯欢乐。
涌到唇边的话一次一次被压回到肚里。陈惠蓉不忍心扫**掉他愉快的情绪。可话却是一定要在今晚说出去,就把酒汁大股大股地往肚里灌,酒精烧出了勇气。
“我们在一起过了一年多了吧?”她这样开口了。
“一年零一个月。”先生说。
“您为我受了不少的累。”她说。
“哪能这么讲,我从你身上得到的不是更多吗。”
“我是个不合格的妻子。”
“哪里的话呀。惠蓉,你今儿是怎么啦?”
她忽然有些激动,语音就带出酸冷:“我有外遇了。”
“什么?”朱先生先是一诧,继而噗哧一笑,“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
“真的。”
“别胡说。”
“是真的!”她的样子很严肃。
“就是真的我也照样爱你。”他的心跳得有些激烈。
“可,我的心也飞走了呢?”
他感到问题的严重,脸紧张得变了颜色。
她的爽直的秉性差点使她一针挑破了那夜的“秘密”,使这场太不轻松的戏剧快快落下帷幕。但毕竟有过平和的往昔,不忍让他虚汗惊出,无地自容。
话锋一转,她道:“我的心倒还没有远飞,只是觉得我们在一起过生活确乎有些不够协调。”
“怎么不协调……我觉得挺好的呀……”
“我觉得很沉重。”
望一望她紧绷绷的脸,揣摩这话的来由:自己在什么地方对不住她,使她不满意了呢?想到是些细细碎碎的事情,没有往和别的女人**的方面想,自以为那是天衣无缝的秘密。
“老朱啊,近来我的心情不大好……乱糟糟的。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你给了我很多的温暖,可现在,我是有些厌倦了。”
他瞠且结舌。相信她真的是有了外遇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高官,才子?年轻,健美?
他与别的女人有隐情,但,那是一时的寻欢作乐,决不想以谁来替代惠蓉。他不能放掉她。
“惠蓉,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提出来,我会改正的。”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是累了。”
他明白了危机的巨大。心惶恐地抖索。
“惠蓉,你不该这样呀,我不能失去你……”
“比我强的女人多的是,我值不得让人爱。志良,我们分手吧。我不能再耽误你了,凭你的条件,绝对可以找个好样的女人,我不配。”
钢针刺着他的脊梁:“我不听,不听……我只要你!”
“不,我不愿跟你继续走下去了。”
“你……我知道你有美貌,有地位,前途辉煌,我不如你,可,你也不能这样……说走就走,我不能没有你,那日子我过不下去……”男人的眼里溢满了凄怆的泪水。
她不忍望他那因痛楚而失了形的脸,微微地屏住呼吸,让速跳的心脏平稳一些。
“你恨我吧,我不是好女人。我主意已定,不会变更了。”她想激发出他的怨愤,以此冲淡他的痛苦。
他从她坚定的目光中知道颓局已定,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的了。
他毕竟是有知识有文化有教养的人,毕竟还懂得爱是抢不来夺不过的,他不了解她感情是在怎样一条轨道上运行的,却晓得她对自己一直爱得勉强,而今天的情况来得也过于突然,他怎么也回不过味儿来,他想清楚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真是另有意中人了?事情发生在党校学习期间?陈惠蓉不是轻浮的女人,这点他了解呀。
“你为什么会这样,能不能说说清楚?也好让我明白明白。”他是在乞求了。
她想把那天夜里见到的一幕和盘端出来,让他自愧自惭,无言以对。这样固然可以使他消了迷惑,减了自己的责任,但他心上的负担会更加沉重,所受的折磨会更加巨大,这又不是事情实质所在,将责任这样往他身上一推了之,不公平!
她就什么也没有说,一切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呀!
他也默不作声了,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
“惠蓉,”他理智地抖擞了一下精神,语气冷冷的,“那就分手吧。”他将昏昏然的头贴靠在椅背上,面色青黑,“什么时候办手续,听你的!家里的东西想要什么就拿去。”
他身体微晃着站立起来,以那么种眼神凝望了她足有半分钟,然后朝屋门走去。他爱她,正因为爱得无比深厚,才心头滴血,才这样自带着巨痛不纠不缠地走了。
她也站立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被重重的门扇隔遮住,心中喧嚣着掀天的潮声,身体一颤,一只高脚的酒杯从桌面上摔落下来,啪地一声脆响……被惊动了的她,快步走上阳台来。
暗淡的街灯的光影下,如负重荷的他一步步远去了,竟然没有回过头来向立在楼台的她望上一眼。她自审自视自省着想:自己为自己酿造的苦酒不想再喝了的时候,就把这酒灌进了他的喉腔,这就是自己做的事情。一个多么善良淳厚的人啊,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伏在**放声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