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东汉末年,舍三曹父子不谈的话,要论文笔灿然绝对有王粲一席。这天在草堂中无事的杜甫吟诵起王粲有名的《七哀诗》: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不仅描写东汉末年的世间景况,更将自己不得已南走的心情抒发:
「西汉的都城长安城上空已是黑云乱翻,李傕、郭汜等人在这里制造事端。
我忍痛告别了中原的乡土,把一身暂托给遥远的荆蛮。
送行时亲戚眼里噙着泪水,朋友们依依不舍攀着车辕。
走出门满目萧条一无所见,只有堆堆白骨遮蔽了郊原。
一个妇人面带饥色坐路边,轻轻把孩子放在细草中间。
婴儿哭声撕裂母亲的肝肺,饥妇人忍不住回头看,但终于洒泪独自走去。
『我自己还不知道死在何处,谁能叫我们母子双双保全?』
不等她说完,我赶紧策马离去,不忍再听这伤心的语言。
登上霸陵的高地继续向南,回过头我远望着西京长安。
领悟了《下泉》诗作者思念贤明国君的心情,不由得伤心、叹息起来。」
好友李白也曾在《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赞赏包含王粲在内的建安七子的风骨、才情: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弃我而去的昨天已不可挽留,扰乱我心绪的今天使我极为烦忧。万里长风吹送南归的鸿雁,面对此景,正可以登上高楼开怀畅饮。你的文章就像蓬莱宫中储藏的仙文一样高深渊博,同时还兼具建安文学的风骨。而我的诗风,也像谢朓那样清新秀丽、飘逸豪放。我们都满怀豪情逸兴,飞跃的神思像要腾空而上高高的青天,去摘取那皎洁的明月。然而每当想起人生的际遇,就忧从中来,好像抽出宝刀去砍流水一样,水不但没有被斩断,反而流得更猛了。我举起酒杯痛饮,本想借酒排遣烦忧,结果反倒愁上加愁。啊!人生在世竟然如此不称心如意,还不如明天就披散了头发,乘一只小舟在江湖之上自在地漂流。」
好友笔下这种飘逸无所往的笔锋,却是自己凝厚笔法所不及的阿!
正月,从谯县开拔的魏国大军,抵达位在巢湖东北角、合肥东南方一百七十里距离的居巢。相对的孙权率军还是驻守在老地方濡须口并筑城据守,扼控濡须与长江交汇处这个战略要地。
又以吕蒙为都督,让他率军守在去年大战的濡须坞,借着以前所建的船坞,布置强弩万张用来对抗曹军进攻。眼见魏军前锋尚未安营的吕蒙,马上下令率兵出击,将曹军前锋击溃。
去年底得知鄱阳等地叛乱消息的孙权,早先派出对山越作战极有心得的贺齐,再派曾经在会稽大破造反多年山贼大帅潘临的陆逊,让这两位对山越有充分经验的将领配合前往征讨,希望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得胜。
企图与魏军呼应的尤突,自恃地形险要,在没有防备之下遭到两人快速进军攻击,一战斩杀数千人,剩余贼众震慑归服,丹阳三县的寇贼全部投降,贺齐上书建议挑选精锐编入江东军,获得首肯后从中选择得精兵八千人。因此役被授予安东将军称号,封山阴侯,出任镇守长江江面上的防守,监督扶州以上直到皖城,南北长达九百多里的水域;陆逊则封定威校尉,屯兵利浦,就是以前扬州刺史刘繇为了防备吴景、孙贲,派张英驻防的利口。
这时在河北、冀州内外发生一场极大的疫病潮,上至高官、下至贩夫走卒无一可以幸免。其中包括返回邺城途中病逝的王粲,二十四日这天撒手西归,时年四十一岁。这个消息让临淄侯异常悲伤,少了文友对他来说可比天崩一般,强忍哀痛的曹植写下了《王仲宣诔》:
「建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四日戊申,魏故侍中关内侯王君卒。呜呼哀哉!皇穹神察,喆人是恃。如何灵祇,歼我吉士?谁谓不庸?早世即冥。谁谓不伤?华繁中零。存亡分流,夭遂同期。朝闻夕没,先民所思。何用诔德?表之素旗。何以赠终?哀以送之。遂作诔曰:
猗欤侍中,远祖弥芳。公高建业,佐武伐商。爵同齐鲁,邦祀绝亡。流裔毕万,勋绩惟光。
晋献赐封,于魏之疆。天开之祚,末冑称王。厥姓斯氏,条分叶散。世滋芳烈,扬声秦汉。
会遭阳九,炎光中蒙。世祖拨乱,爰建时雍。三台树位,履道是钟。宠爵之加,匪惠惟恭。
自君二祖,为光为龙。佥曰休哉,宜翼汉邦。或统太尉,或掌司空。百揆惟叙,五典克从。
天静人和,皇教遐通。伊君显考,奕叶佐时。入管机密,朝政以治。出临朔岱,庶绩咸熙。
君以淑懿,继此洪基。既有令德,材技广宣。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
发言可咏,下笔成篇。何道不洽?何艺不闲?綦局逞巧,博弈惟贤。皇家不造,京室陨颠。
宰臣专制,帝用西迁。君乃羇旅,离此阻艰。翕然凤举,远窜荆蛮。身穷志达,居鄙行鲜。
振冠南岳,濯缨清川。潜处蓬室,不干势权。
我公奋钺,耀威南楚。荆人或违,陈戎讲武。君乃义发,筭我师旅。高尚霸功,投身帝宇。
斯言既发,谋夫是与。是与伊何?响我明德。投戈编鄀,稽颡汉北。我公实嘉,表扬京国。
金龟紫绶,以彰勋则。勋则伊何?劳谦靡已。忧世忘家,殊略卓峙。乃署祭酒,与君行止。
筭无遗策,画无失理。
我王建国,百司俊乂。君以显举,秉机省闼。戴蝉珥貂,朱衣皓带。入侍帷幄,出拥华盖。
荣曜当世,芳风晻蔼。嗟彼东夷,凭江阻湖。骚扰边境,劳我师徒。光光戎路,霆骇风徂。
君侍华毂,辉辉王涂。思荣怀附,望彼来威。如何不济,运极命衰,寝疾弥留,吉往凶归。
呜呼哀哉!翩翩孤嗣,号恸崩摧。发轸北魏,远迄南淮。
经历山河,泣涕如颓。哀风兴感,行云徘徊。游鱼失浪,归鸟忘栖。呜呼哀哉!
吾与夫子,义贯丹青。好和琴瑟,分过友生。庶几遐年,携手同征。如何奄忽,弃我夙零!
感昔宴会,志各高厉。予戏夫子,金石难弊。人命靡常,吉凶异制。此驩之人,孰先殒越?
何寤夫子,果乃先逝!又论死生,存亡数度。子犹怀疑,求之明据。傥独有灵,游魂泰素。
我将假翼,飘飖高举。超登景云,要子天路。
丧柩既臻,将反魏京。灵轜回轨,白骥悲鸣。虚廓无见,藏景蔽形。孰云仲宣,不闻其声?
延首叹息,雨泣交颈。嗟乎夫子!永安幽冥。人谁不没?达士徇名。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呜呼哀哉!」
诔,是一种哀祭文,用来叙述死者生前德行、功业的韵文,以此抒发对文友的思念与怀念。
思念至极的曹植,随手找出王粲在荆州还没有出仕前、也是得意之作《登楼赋》: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邱。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羣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惨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想起王粲曾对他说过写这首赋的动机、原因:天下大乱,他为了躲避战乱前往荆州。荆州当时地广人稠,物产丰饶,州牧刘表又为当时人人所称道「八俊」之一,开始以为可以辅佐他成就大业、实现自己一展政治抱负的宏愿。没想到刘表「外貌儒雅,心多疑忌」,竟是个庸碌无能之辈。空怀壮志不得施展。滞留荆州已逾十二年后,感到岁月蹉跎,有志难酬,满怀怀才不遇、思乡怀土之情,才做这登楼赋。这时曹植想着好友当下的心情:
「登上这座楼来眺望四周,暂且在闲暇的时光消解忧愁。我看这座楼宇所处的地方,实在是明亮宽敞少有匹敌。携带着清澈的漳水的浦口,倚临着弯曲的沮水的长长的水中陆地。背靠着高而平的广大的陆地,俯临水边高高低低的地面上可以灌溉的河流,北边的重点是陶朱公放牧的原野,西边连接着楚昭王的陵墓。花果遮蔽原野,榖物布满田地。但即使这里的确很美却不是我的乡土,又怎么能够值得我在此逗留?
我因为逢上纷乱混浊的乱世而迁移流亡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超过漫长的十二年。心中思念故乡希望归去,谁能忍受这种思乡的忧思啊!凭靠着楼上的栏杆来向远方遥望,面对着北风我敞开衣襟。北方的平原是那么遥远,我纵目远望,视线被荆山的高峰所遮蔽。道路弯弯曲曲又长又远,河水浩大无边深不可测。悲叹故乡被阻隔,眼泪横流情不能禁。昔日孔子在陈国的时候,发出过『归欤』的叹息。钟仪被囚禁在晋国而演奏楚国的地方乐曲,庄舄在楚国做了大官但仍说家乡越国的方言。人思念故乡的感情是相同的,岂会因为穷困还是显达而表现不同?
念及时光的流逝,等待天下太平要到什么时候啊!我期望王道平易,在太平盛世施展自己的才能。担心像葫芦瓢一样徒然挂在那里不被任用,害怕清澈的井水无人饮用。漫步游息徘徊,太阳很快就下山了。接着刮起了萧瑟的寒风,天色也阴沉沉地暗了下来。野兽慌忙地左顾右盼寻找兽群,鸟雀也纷纷鸣叫着展翅高飞。原野一片寂静没有游人,只有征夫在行走不停。我的心情凄凉悲怆而且感伤,心中也充满了忧伤和悲痛。于是沿着台阶走下楼来,心中却气愤难平。到了半夜还不能入睡,惆怅徘徊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粲在赋中提起的人物都和荆州有所关系。
陶朱公,即范蠡,字少伯,又名鸱夷子皮或陶朱公,早年居楚时尚未出仕,人称范伯。
周敬王二十四年,吴国和越国发生槜李之战,吴王阖闾阵亡,自此结怨征战不休。周敬王二十六年,阖闾之子夫差为报父仇与越国在夫椒决战,范蠡反对先行出兵,勾践不听导致大败,仅剩五千兵卒被包围在会稽山上。这时范蠡建议为了日后暂且投降,无奈之下勾践只好答应。
后来勾践大败夫差后,范蠡认为在有功于越王之下难以久居,「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深知勾践这个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却难与同安乐,就与如花一起泛舟齐国,改名鸱夷子皮,带领儿子和门徒在海边结庐而居。努力垦荒耕作,兼营副业走上经商之路,没有几年积累数千万家产。仗义疏财,施善乡梓的名声,备受齐国当地人赏识,齐王将他请到临淄,任命为主持政务的相国。感叹:「居官致于卿相,治家能致千金;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布衣来讲,已经到了极点。久受尊名,恐怕不是吉祥的征兆。」不到三年再次急流勇退,归还相印后散尽家财给知交和乡里好友,不久离开齐国。
一身布衣的范蠡,第三次迁徙至陶,在这个居「天下之中」的最佳经商之地,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与,顺其自然、待机而动的原则治产,不出几年经商积资成巨富,自号陶朱公,当地民众把陶朱公当成财神崇拜,是以道德经商的商人鼻祖。当世赞誉:「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楚昭王,芈姓,熊氏,又名轸,楚平王之子。
楚平王十三年,父亲去世。将军子常说:「太子珍年小,他的母亲就是前太子建应当娶的。想立令尹子西为王。」子西是楚平王的庶弟,有仁义。子西说:「国家有一定的法则,改立君主就有祸乱,再说改立的话就要招致杀戮。」于是立太子珍,是为楚昭王。
楚昭王二十七年春,吴国攻打陈国,楚昭王出兵帮助陈国,驻军城父。十月昭王在军中病倒。天空有红色云霞象鸟一样,围绕太阳飞翔。昭王向周太史询问吉凶,太史说:「这对楚王有害,能够把灾祸移到将相身上。」将相听到这句话,请求向神祷告由自己代替,昭王说:「将相如同我的手足,今天把灾祸移到手足上,难道能够免除我的病吗?」昭王不同意这项举措。占卜病因,认为是黄河在作祟。大夫们请求祭祷河神。昭王说:「自从我们先王受封后,遥祭的大川不过是长江、汉水,黄河神我们不曾得罪过。」昭王又拒绝大夫们的请求。
临终之际,楚昭王要子西继为王,遭到坚辞不受;要子期为王,他的态度一如子西。昭王又要子闾继为王,又是坚持不受,昭王连说五次,子闾也连辞五次。见事态如此,子闾为了安慰昭王假意受命,七月昭王死,子闾与子西、子期共同决定,先封锁消息、阻绝路口,秘密派能干的使者回郢都,迎昭王儿子熊章到城父即位为王,是为惠王,楚师这时才下令回国。随后下葬昭王。
钟仪,春秋时楚国人,封郧公。楚国公族,芈姓,钟氏,名仪,世代都是宫廷琴师。
他演奏的曲调,带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当时乐师地位很低下,常常如同礼品被送来进去。
楚、郑交战的时候,楚军被击败,郧公与钟仪等人被郑国俘虏献给晋国。两年后晋侯到军中视察,发现由郑国献来的钟仪。因为他自称是伶人,晋侯就给一张琴让他演奏,所弹奏的都是南方楚调,晋侯认为他未弃本职,受到不忘故土的感动。为了想增进晋楚两国关系,就把他送回楚国。
庄舄,亦称越舄,越国人,战国楚国大臣。
战国时期,韩国与魏国为了边境纠纷爆发战争。魏国派遣使者向秦惠文王求救。秦惠文王对于要不要出兵这问题犹豫不决,召集群臣商议,大臣们众说纷纷、莫衷一是。正当争论不休的时候,原来在秦国供职,又到楚国做官的陈轸奉楚王之命来到。秦惠文王见到他很高兴,用招待上国使者的礼仪接见:「你离开了秦国去楚国做官,还会想念我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大王您知道越国人庄舄的故事吗?」秦惠文王摇了摇头。他就把这故事告诉秦王。
庄舄家境贫困,自幼苦读诗书,有一番用世志向,由于在越国怀才不遇,转而投奔楚国,楚王封他为『执圭』的最高爵位大官,虽富贵却不忘本。日后他身染大病。楚王得知就问身边的臣子:「庄舄生病了,他原来在越国穷困潦倒,现在我让他做了大官,享不尽荣华富贵,不知道他是否还想念他的越国?」侍御官说:「一个人思念祖国故乡的情结,在病中表现得尤为强烈。他如果想念越国,便会发出越国方言的呻吟声;如果他不思念祖国,就会发出楚国的呻吟声。」楚王想要确定,派人暗中到他家中去探查动静,果然听见他的病中呻吟,断断续续发出都是越国的声音。
说完后陈轸说:「我虽然离开大王去楚国做官,但我根在家乡,情系故国,怎么能不想念大王,发出秦国的吟声呢!」秦惠文王非常高兴,征求他对韩、魏两国交兵、魏王派人求救的意见。他表示:「这个道理很清楚。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大王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两败俱伤之后,伺机出兵讨伐任何一方,这样不就是一举两得!」秦惠文王茅塞顿开,于是采纳他的意见,果然如他所言,秦国得到极大好处。
王粲当时心中不得志的想法,都在此赋中流露毕现。更扬弃当时铺张扬厉的写法,用简洁明快的语句,忧愍世道,怀念故乡,热烈冀望太平盛世的到来;对自己的坎坷遭遇,发出强烈的感慨。
丧礼当日,还是世子的曹丕,亲率众文人为他送葬。为了抒发寄托对他眷恋的心情,曹丕对他生前好友们说:「仲宣平日最爱听驴叫,让我们学一次驴叫,为他送行吧!」于是一片驴鸣之声响起。可见曹氏兄弟平日与他的交情深厚。
二月,孙权带往濡须口协助防守的还有右护军蒋钦与芜湖令徐盛二人,但是两人在战前是有心结的。所为何来?之前蒋钦奉命驻屯宣城,徐盛却逮捕他的属吏,上表请命斩首。
在濡须时,蒋钦和吕蒙负责指挥各路军队,他每每称赞徐盛的优点。知道两人关系的孙权,好奇问他为什么称赞徐盛,你们两人不是有芥蒂吗?他回答:「徐盛忠诚、勤勉、贤强,有胆略,有器度,是个统帅万人的杰出将领。如今事业尚未成功,臣下我应当帮助国家访求人才,怎么敢怀着私人怨恨而遮蔽贤能呢?」对于他的态度,孙权非常赞赏。
前锋遭到吕蒙击溃的魏军,无法攻克由他把守的濡须坞,打算从居巢先往东北一百三十里远的历阳,经由陆路尝试大举进攻近在咫尺的横江。知道消息的徐盛与东吴诸将请命前往迎战。不料突然遭遇大风,江东军的蒙冲战船被吹到魏军岸边,诸将心中恐惧,畏惧不敢出战,唯有徐盛单独率领士兵上岸砍杀,造成魏军死伤甚多,甚至被他吓到胆颤心惊溃逃。等待风势稍停,才率军返回濡须。迎接战胜归来的孙权,非常看重徐盛此战中立下功劳,以『壮之』来称赞,这可是曹操赞美张辽的方式,可见他此时多受重视。
三月,虽然让魏军吃到苦头,深知对方实力、觉得结好关系才是维持边境和平关键的孙权,派出都尉徐详到居巢请求投降。从使者口中知道孙权的意向的曹操,派出使者随着徐详前往濡须,表示愿意建立友好关系,也愿意重结姻亲。
这次又没办法攻克江东重兵严防的濡须,不想在此多作纠缠的魏王下令北还。北归之前,安排最信任的伏波将军夏侯惇率领向来镇守荆州、屯驻樊城的行征南将军曹仁、去年让孙权差点丧命的征东将军张辽等二十六支部队驻守居巢。虽然已经答应孙权结好,避免他混水摸鱼,当然要表示绝不后退的决心,使江东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主帅,曹操也要有所表示《赐夏侯伎乐名倡令》:
「惇从征孙权,远使都督二十六军留居巢。魏绛以和戎之功,犹受金石之乐,况将军乎!」
令中主要当然是赏赐伎乐名倡作为慰劳夏侯惇,但是提到的魏绛又是谁?
魏绛,姬姓,魏氏,名绛,谥庄,又称魏庄子,春秋时晋国卿。
晋悼公元年担任司马,执掌军法。晋悼公三年,大会诸侯,悼公借此夸耀他的地位和实力,弟弟杨干做出扰乱随从仪卫军队的行列。魏绛为忠于晋国,冒死杀死杨干仆人。此举震动当时,魏绛名声远扬。事后晋侯非常恼怒,认为他戳辱弟弟,等于污辱自己,破坏自己的声望,打定主意一定要杀掉他。
魏绛执法时其实已经预想到后果的严重性,为了整肃军纪,不得不把自身利害置之度外。执法完毕后,上书晋悼公陈述行刑的理由,说:「军师不武,执事不敬,罪莫大焉」;出了杨干这样的事,说明军纪松弛,身为司马的自己应负责任。尤其在诸侯会盟这样的重要场合,如果不执行军法,后果将不堪设想。对杨干仆人行刑,当下确是迫不得已。也说自己未能尽职尽责,愿意以死谢过。上书后,就要举刀自杀,被左右夺刀阻止。
晋悼公看完后大受感动,匆忙间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走出宫外。除了亲自向魏绛道歉,更专门设宴与魏绛欢叙,擢升为新军将佐赋予重任。
晋悼公四年,魏绛向悼公提出和戎建议。当时与晋国时常与相邻的北方少数民族发生战争,成为北方边境的问题。在此之前没有无和戎之说,只是一味讨伐。当时对魏绛建议很难理解的悼公就说:「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
魏绛恳切陈述和戎『五利』:第一,『戎狄荐居,贯货易土,土可贾焉』,可以利用游牧民族轻视土地,重视财货的习俗,发展对戎狄的贸易;第二,『边鄙不耸,民押其野,穑人成功』,没有战争,人民安居乐业,利于发展农业生产;第三,『戎狄事晋,四邻振动』,诸侯争霸中有威摄作用;第四,『以德绥戎,师徒不勤,甲兵不顿』,维持和平局面,军队得到休息,军备物资不须消耗,可以保存我方的实力;第五,『鉴于后羿,而用德度,远至迩安』;借鉴历史的经验,只有采用以德服人的办法,才能保持长久的安宁和睦局面。经过详细解释和戎的益处,终于说服晋悼公,悼公就派他出使和戎。
采用和戎政策后大见成效,短短的八年时间内,取得晋国与戎狄和睦相处的局面。悼公非常高兴,将郑国赠送的乐师、乐器,女乐的一半赐给魏绛:「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魏绛谢绝所赐之乐:「和戎狄,国之福也,君之灵也,二三子之劳也,臣何力之有焉?」辞谢再三,在悼公坚持之下才接受。
魏绛居功不傲,不但八年之中九合诸侯不居功,带兵打仗多有战功,甘心像是辅佐赵氏孤儿的赵武一般辅佐主上。曾请悼公赈济贫民,以安军心、解民困。这些都是为人臣子难得的品德和识见。
曹操的用意其实很简单,没有期望夏侯惇能够在政治上有比肩的作为,但是在军事上期望他多力战功,不负自己的期望。
此时人在邺城的司马懿得知噩耗:大哥司马朗过世。怎么会这样呢?原来他跟随夏侯惇、臧霸等人征伐东吴,到达居巢时,部队发生严重的流行病,亲自巡视士兵病情、给医治药物,劳累之下自己也感染疾病而死,年四十七岁。遗言说:「刺史蒙国厚恩,督司万里,微功未效,而遭此疫疠,既不能自救,辜负国恩。身没之后,其布衣幅巾,敛以时服,勿违吾志也。」
想起大哥担任兖州刺史时,实施的许多政策都被百姓们称赞。身在军旅之中,也是穿着简朴的衣服,吃粗糙的食物,以身作则带动节俭的风气。十分喜欢人伦典籍,乡人李觌等享有很高的虚名,大哥经常公开地贬低他们的德行;后来这些人果真败亡,当时的人们才信服他的判断。钟繇、王粲曾说:「只有圣人才能有太平治世。」司马朗说:「伊尹、颜回虽然不是圣人,但是他们的德行言论在民众中累世相传、深入人心的话,也可以成就太平治世。」
司马懿感叹自己这一生都在追寻大哥的脚步,如今英年早逝,自己只能一肩扛干酪马家的重任,心想:「大哥就请安息,小弟会尽力而为。」
四月,献帝诏令给魏王更接近天子的荣耀:设天子旌旗,出入依天子礼称警跸,也就是说日后魏王出入时,所经路途都可以设侍卫警戒,清道止行,其实之前就已经有这样行为,这纸诏令不过就是合理化、公开化而已。
五月,因为弟弟曹植以文采让父亲极为重视,不甘落后的曹丕,辑录自己不同文章,花了很大力气着《典论》五卷,包括政治、文学及文化等,篇目都是以二字命题的,如《奸谗》、《内诫》、《酒诲》、《自叙》、《论文》等等,是汉朝以来的通则,更提出提出依才气不同会导致风格有异,即「文气」的概念。
《论文》更是其中翘楚: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
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
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今之文人:鲁国孔雿
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
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自以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
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
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
隽也。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
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
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
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
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
,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
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
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
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干着论,成一家言。」
除了希望争取到父亲与母亲卞夫人的关爱,更希望拉拢更多文人成为羽翼的曹丕,也希望奠定汉朝以来的文学地位,野心可说不小:
「文人互相轻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傅毅的才华与班固比起来,相差无几;但班固就是瞧不起他,在给弟弟班超的信中说:「武仲(傅毅字)因为会写文章才做了兰台令史,但事实上写起文章来,冗长而不知剪裁。」一般人只会欣赏自己的长处,但文章并非只有一种体裁,很少有人能全部擅长;因此碰到自己擅长而别人不擅长的,便会瞧不起对方。俗话说:「家里有一把破扫帚,自以为宝贵的可以同千金相比。」这就是看不见自己的缺点的害处。现今的文人,鲁国的孔融文举、陈留的阮瑀元瑜、汝南的应玚德琏、东平的刘桢公干,这七个人,学问渊博,作文都有创意,都认为自己是文坛上的千里马,凭借自己的才学,可与他人并驾齐驱。在这种情况之下,要他们彼此服气,也实在难哪。我自信一向先认清自己再衡量别人,能避免「看不见自己缺点」的毛病,于是就写了这篇评论文学现象的文章。
王粲擅长写辞赋;徐干的辞赋虽然文气舒缓,但成就也可与王粲相匹敌。例如王粲的初征赋、登楼赋、槐赋、征思赋,徐干的玄猿赋、漏卮赋、圆扇赋、橘赋,就算张衡、蔡邕这样大作家的作品也无法超越。然而别的文体,就无法和辞赋相提并论了。除了陈琳、阮瑀写的奏章、公文,是当代的杰出作品。应玚的文章,笔调和谐但笔力不够雄浑;刘桢则气势雄浑但组织不严密。孔融才情高超、风格烛特,他的文章确有过人的地方,只是无法在议论中确立自己的主张,道理总比不上文辞,甚至还掺进了嬉笑怒骂的游戏笔墨。至于他所专长的真正好作品,却可以与扬雄、班固一较短长。
一般人在评论作家作品时,总是看重古代的、远方的而看轻当代的、近处的,崇尚虚名而不问实力;又患了看不见自己短处的毛病,总认为自己会的就是最好的。其实不管任何文章,本质、原理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文体形式、表达技巧。大概奏议这类文章,要写得典雅;书札、论说之类的,要说理透辟;铭文、诔文要合乎事实;诗歌、辞赋则必须讲究词藻。这四类文章要求不同,因此一般作家总是只擅长某一类,只有通才才能各体兼备。
文章风格的形成,主要是由于文气;文气或阳刚或阴柔,则与作者才性有关,无法勉强。就好像音乐,虽然是同一首歌曲,曲调相同,节奏也一样;但运气的方法各有不同,效果也有巧有拙,凡此皆与演奏者、歌者的才性有关,即使是父兄,也无法转移到子弟身上。
文章,是可以用来治国的,写得好还可以传之久远,永垂不朽;因此,写作是国家大是,也是个人的美事。人的寿命总有完结的时候,富贵荣华也只限于自身的享受。这两样都有一定的期限,不像写文章那样可以不受时空的限制。因此古时候的作家,只须靠着写文章传达情感思想,不必借助史家写传记来表扬,不必依附当代有名望的人,声名自然就能流传到后世。所以周文王身陷牢狱,仍然推演易象作卦辞,并没有因为处境困穷就不从事著述;相反的,周公贵为摄政大臣,仍然制定礼乐,并没有因处在安乐的环境就放弃立言的心志。正因为如此,古人才不看重宝物而看重光阴;为的是时光一去不回头,必须警惕。然而一般人总是不振作努力,贫贱就为衣食操心,富贵就放纵自己,但知享乐;于是每个人都只顾眼前生活小事,而忽略了千年万代的著述大事。就这样,岁月消逝了,身体衰老了,转眼间便与万物一起走向死亡,这是最令有志之士感到悲哀的啊!孔融等人已经逝世,作品不知能否传世,只有徐干着有中论,确立自己的思想学说,肯定可以不朽。」
至于提到:文人互相轻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傅毅的才华与班固比起来,相差无几;但班固就是瞧不起他,在给弟弟班超的信中说:「武仲(傅毅字)因为会写文章才登上兰台令史,事实上写起文章,冗长而不知剪裁。」
班固,字孟坚,扶风安陵人。出身儒学世家,自幼接受父伯教育与熏陶,九岁能文诵赋。父亲班彪已是远近闻名的学者,世人前来拜他为师或是探讨学问,受到父亲朋友辈学者的影响,开阔自己的眼界,学业于是大为长进。父亲晚年潜心续写《史记》,他也受到影响,留意汉朝典故。建武二十年,王充到京城雒阳游学,顺道拜访班家,非常欣赏他的才能和志向,认为将来必定能完成撰着汉代历史重任。
永平五年,正当他全力以赴地撰写《汉书》的时候,有人向朝廷上书告发『私修国史』之罪,汉明帝下诏扶风郡将他收捕归案,关进京兆监狱,书稿当然也遭到官府查抄。『私修国史』在当时罪名很严重,之前同郡人苏朗被人告发伪造图谶,被捕入狱不久就遭到处死。面对情势严峻的班家,上下十分紧张,怕他凶多吉少。弟弟班超担心哥哥被郡署拷打无法表白,决定骑上快马赶赴雒阳,上书朝廷替哥哥申冤。
班超千里奔驰赶到雒阳,上疏明帝为哥哥申冤,才让朝廷重新审视这事情,下诏召见班超确认实情。将父兄两代人几十年修史的辛劳以及宣扬『汉德』的想法全部上告,扶风郡守奉命将查抄的书稿送至雒阳。审视书稿的明帝,对他的才华感到惊异,称赞他所写的书稿确是一部奇作,下令释放并进雒阳为皇家校书部。
受任兰台令史前,与前睢阳县令陈宗、长陵县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等人,同心协力共同编撰东汉光武帝的事迹,很快就完成《世祖本纪》。此书的修撰,得到明帝的赞扬。由于他编撰过程的努力,因功晋升校书郎,负责整理校雠皇家图书。
那么班固口中的傅毅是何人?
傅毅,字武仲,扶风茂陵人。年轻时学问渊博,明帝永平年间在平陵读书时,写了一首励志诗,期勉自己效法古人专修德义、立志勤学,不可放纵懈怠。日后有感明帝求贤诚心不够,使许多贤士隐居起来,于是作一篇七激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