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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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走到頭,船駛到港,命熬到終。

任何事情就是這樣,老的東西沒了,新的東西就出現。我娘快死的時候,我老婆盼盼正在同一個醫院的另一個產婦病房,等待著我的孩子出世。想來一個人死了,與他最親近的人就會立馬出生。新的東西外表看著新,其實裏麵一準有老的東西。一個剛出生的人,別看他牙牙學語,偶然說出一句話,肯定有剛去世人的語言,並且是被稱作精髓的那一部分。

我娘去世也是11月22日,跟我大哥是同一個日子。

記得是一個黃昏,夕陽沒有什麽輪廓,都把金色散在雲彩裏。那天,特別的冷,冷得人的骨頭都感到刺疼。我們把娘拉到了醫院,還是孫大夫出麵,他看看我娘,對我說:“也就一兩天的事兒了,她老人家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力,心髒縮得已經跟拳頭那般小了,我會盡量讓老人家去世前少受些痛苦。”我感激地拉著孫大夫的手,險些要給他跪下。我說:“我確實用了你父親的那幅照片,這是我一生中做得最卑鄙的事情。”孫大夫說:“人都可能卑鄙一兩次,但不能再多。卑鄙下去的結果是中國人說的不得好死。所謂的不得好死是心裏,也就是你心裏永遠在覺得自己在下地獄。”我沒再反駁什麽,因為我覺得說什麽也沒用了,他肯定為父親的事對我耿耿於懷,恨我一輩子。

在病房裏,我娘握著我的手說:“娘累了,想歇會兒。”我要抽回手,我娘不放。她說:“我隻有兩個戒指,都給了你兩個嫂子,沒有給盼盼。你怪罪娘嗎?”我說:“您把苦都自己吃了,留給我們的都是福,我幹什麽要怪罪您呢?”我娘笑了,說:“老四呀,你這嘴就是好使,說出話來我就是愛聽。”

深夜,我守著我娘。看著憔悴的娘,那塌陷的眼窩,那如石膏人般的軀體,此時對娘的記恨早已溶解。我哽咽著說:“您有什麽話對我說?”我娘用目光尋找著我的臉,笑了。“老四呀,不恨娘了就好。我一輩子信命順命,但也抗命。命這個東西,你不能太順著它,有時就得抗抗。你爹來深澤南關唱弦子書以前,你姥爺已經給我訂了一門親事,是北關老黃家的小兒子。花轎快過門的時候,你爹來了。我一看啊’心馬上就散了,你爹那時候俊呀,往那兒一站就透著精氣神,我想都沒想就跟你爹跑了。想想,這次我抗對了,盡管你姥爺打我,把我捆綁起來。後來,是你姥姥偷偷地把我放出來。要不,跟老黃的小子我不得窩囊一輩子。還有一次,你爹和賈阿姨的假夫妻,那時你爹真動了心。我也想這就是命,命裏該是你爹結兩次婚。可我不信,我就信你爹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我娘混濁的眸子閃岀異樣的光彩。我被娘的這番話震憾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和小草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