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跟着机工学修车
周弥生被茶桂带出茶马山寨后,一路上真的是一步三回头:他不是舍不得离开山寨,而是舍不得他的香囊。虽然他不相信世上真有“通灵宝玉”一说,但毕竟那是忠叔春婶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保护好的“**”,真的弄丢了,以后见到忠叔春婶该怎么交代啊!
周弥生就这样一路想着,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从山林间的小路上,返回了滇缅公路,连后面有车来都没注意到——或者说,他这个时候心情太糟糕了,明明知道有车过来,也不想马上让路:有什么关系呢?司机如果认为有人挡了他的道,一定会拼命按喇叭的,一直按到前面的人让路为止。
其实,滇缅公路本来就窄,盘在山腰间的弯儿还很多,周弥生的马往中间一站,后面的车哪能通过?周弥生上了滇缅公路没多久,后面的司机果然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周弥生却慢悠悠地半天没反应,他的马却似乎是个急脾气,扬起前蹄、一阵嘶叫,差点把周弥生撂下马背。周弥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过分得连他的马都看不下去,于是笑了笑、顺了顺缰绳,打马到了路边,边缓缓地往前走,边看从身边缓缓开过去的汽车——都是从仰光回来的绿色卡车,不用问也知道装的是军需物资,一会儿一辆一会儿一辆,鸣着喇叭、车屁股后喷着黑烟,陆陆续续、趾高气扬地过去了,有的司机经过周弥生身边时,还调皮地冲他边按喇叭边点头。周弥生正被扬起的尘土呛得直打喷嚏,有一辆卡车忽然在他旁边停下了,司机伸头出来冲着他嘿嘿直乐。
周弥生定神一看,惊喜地叫道:“家明大哥!”
停车和周弥生打招呼的人,原来竟是好久不见了的他舅舅家隔壁那位南洋机工!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林家明看看前面远处,没发现马帮,一脸诧异地问。
周弥生实话实说:“杜叔他们早走了,就剩我一个人。”
“那你坐我的车吧。正好,我那位搭档刚才去后面帮队副押车了。”林家明说的搭档,是他这辆车的卫兵。一般情况下,每辆车上都至少有一名司机和一名士兵,可大家处得熟悉了,有时候也帮忙捎带个熟人,车队对这样的事儿管得并不太严格。况且,一个车队呢,十几辆、甚至几十辆车,前后都有队长和队副带着卫兵压着阵脚,也不可能因为捎带个熟人就会出什么大事儿。
“坐车?那我的马怎么办?”周弥生有些心动了。
“拴在车后面,让它跟着跑不就行了?”
“也好,人家遛狗,我们遛马。”周弥生说着笑话,还真把马拴在了车厢后面,然后钻进了驾驶室。
就在周弥生和林家明扯闲篇儿的工夫,后面已经有车在鸣笛了,林家明只等周弥生跳上来,便赶紧把车发动了,但想到那匹白马也不容易,便把车子开得很慢。
“你这是去哪儿了?骑在马背上跟被霜打蔫儿了似的,这样慢吞吞地走,什么时候能回到家里?”林家明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问周弥生。
“我从茶马山寨下来,不想回家。”
“为什么?”
“说起来,还是马长友在我舅舅养病时候出的事儿,他们没对你说?”
“他们跟我说过的事儿多了,你指的是哪件?”
“茶姑……”
“哦,明白了。我儿子都快生了,你这事儿还没解决啊?!”林家明故意开周弥生的玩笑,笑着逗他。
“没有,所以我不想回家。说不定我前脚一到家,茶姑后脚就跟来了,逼着我问这问那,逼着我和她结婚……”
两人一路说着话,卡车便开过了惠通桥。周弥生在和林家明聊天儿的过程中,心里已经暗自拿定了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主意,所以,在卡车驶过惠通桥之后,便叫林家明把车停在桥头,跳下车,去后面解开马,心疼地说:“这样跑太委屈它了,我干脆把它寄养在这里吧。”然后靠近桥头找了户人家,留下点儿钱,交待了几句,便把马留下来,这才又上了路。
“你是真不想回家了?”上车后,林家明问。
周弥生闭着眼睛又想了一阵,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想先沿途找件事儿干,等稳下身来了,再回去给我爹说。你也不要告诉我舅舅他们啊,不然万一茶姑找来,大家都会很麻烦的。”
林家明接着问:“那……你打算干什么?”
“就我这辅元堂大少爷、堂堂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生,干点什么不能糊口啊?”周弥生不以为然地说。
林家明忽然跟他商量说:“要不,我给我们头儿说一声,你跟着我做搭档吧。”
周弥生瞪着眼睛问:“这样行吗?我听说你们管得很严,完全军事化,能随便让人进去?”
林家明眯着眼睛想了想,又说:“也是啊……要不这样吧,我认识一家车行的老板,就在我们运输大队旁边。我把你介绍给他,就说是我的表弟,逃难来昆明投奔我的。你去他那里当学徒,管吃住,不要工钱。你看怎么样?”
“行,你去说说试试看。”现在,周弥生觉得自己没法回家了。从爹爹周鉴塘让他去茶马山寨送药这件事来看,老爷子心里是中意茶姑成为他的儿媳妇的;所以,周弥生在茶马山寨因为一个香囊,把事情搞成了那个样子,他觉得回了家也没法跟爹交代;而且,他还一心想着怎么躲开茶姑,觉得自己只要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可以了,至于有没有工钱,他这个辅元堂的大少爷,倒是不太在乎的事儿。
两天之后,周弥生就由昆明城辅元堂的大少爷,变成了林家明的表弟、也变成了一个车行不拿工钱白干活的学徒。
其实,林家明所介绍的那个修车行,就在昆明城外的一片密林和毛竹间的荒地上,四周用毛竹扎了篱笆圈起来,留了个大门;车行内,用圆木垛起来几座木楞房子,就算是修理车间和宿舍了——选这样的位置,实际上就是为了更好地隐蔽。战时,修车行尽管是私人开的,但也被政府重点征用,主要是为战争服务,确切地说,是为了往来于滇缅公路上的那些道奇卡车服务。因此,车行也就成了重点保护的准军事机构,即使日本人的飞机飞来轰炸,有又高又密的森林和毛竹掩藏着,他们也很难发现这是一家修车行。
周弥生进了车行之后,先是在老板的安排下,拜了个师傅,从拆卸轮胎开始,跟着学习汽车维修技术。尽管工作既脏又累,但他觉得自己总算跟这个修车行躲在轰炸机的眼皮底下一样,躲在了爹爹的眼皮底下,如果自己不回家,别说是周鉴塘,即使是辅元堂的任何一个伙计,也别打算找到他。
林家明并不是每天都有任务的。因此,林家明休息的时候,周弥生就猫在车行学开车、学修车;林家明有任务的时候,只要方便,就会带上他,车坏了拿个扳手去修车、路坏了扛个铁锹去修路。周弥生人虽然没进车队,却变成了林家明的半个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