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 1942

3.茶姑有了“尚方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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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柱子刚刚立起来的时候,大风都把它吹不倒;但用不了多久,一只鸟飞过都可能把它扇倒。”

早上送父亲去辅元堂的时候,看到父亲上车都不利索了,周弥生突然想起了妈妈生前最爱说的这句话,心里隐隐地疼了一下,就像被针扎了一样。

“弥生,你今天好好出去转转,看上那个行当,就去做吧,不要惦记辅元堂,那边有老杜呢。”车夫已近迈步了,周鉴塘又转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儿子说。

“我知道了,爹。现在我还会修车呢,这门手艺吃香得很,还怕找不到事情做?有人请,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去呢。”周弥生朝父亲挥挥手,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这次回来,周弥生发现父亲不仅老了,而且对自己的态度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小时候,他想跟着父亲到药铺当学徒,可父亲非要他学“修桥补路”;大学毕业时,外面兵荒马乱,父亲又眼巴巴地盼他接手辅元堂;这次回来,父亲更是奇怪地要求他,只要不再去辅元堂,只要还在昆明,干别的什么都行。父亲的变化,让他隐约有些担心。不过,杜长贵不回来,他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问问,所以,他的这些担心都没法证实,只好先放着。现在,他虽然给父亲说是“出去转转”,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他要先去联大一趟,把马长友的近况告诉高云霄,并请他帮忙分析一下,是谁在车行掳了自己——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心事儿。

让周弥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送走父亲后刚离开家,那些“劫匪”居然找上门来了……

姜玉秀睡到半上午才醒来,洗洗涮涮之后,让小翠伺候着吃饭,然后先过足烟瘾、后打扮一番,就出门去找那帮太太们打麻将,一直打到深夜才回来——这已经是她的生活规律了,即使周弥生回来了,也没能让她改变。

今天,姜玉秀正靠在床榻上抽大烟,忽然听到外面大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以为是鲁妈或者小翠从外面回来,手没轻重,放下烟枪大声骂道:“鬼撵来了啊?一个二个,不弄出点声响,人家也不会当你们是死人!”

姜玉秀本来只是随便骂骂,骂完就又抓起烟枪,打算继续抽大烟,可一抬头,却看见茶姑带着四个手下脚下生风一般地闯了进来,立即变成了点燃的爆竹,坐起来用烟枪指着茶姑说:“你这个野姑娘,这是做哪样?!”

“快说,周弥生到哪里去了?你不要说他没有回家啊,我晓得他早就回来了。”茶姑走上来,一把夺过姜玉秀手里的烟枪,顺手扔到了墙角。

小翠见了,也不敢说话,悄悄跑过去把烟枪捡起来,沿着墙角走到姜玉秀身边,放到她身边。这一次,姜玉秀不敢再用烟枪指着茶姑了,只是硬着脖子说:“他那么大个人,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姜玉秀也的确不知道周弥生去了哪里,她说的是大实话。可茶姑不相信,给左右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四个人随即拥上来,两个抓住姜玉秀的胳膊把她从**抬下来扔到地上,还有两个抽出腰刀,把烟枪、烟灯、烟盘子一股脑儿全都扫到了地上。

以前茶姑野,只冲着山口岩,对其他人、尤其是周家的人还是很有礼貌的。可这一次,她居然把对付山口岩那一套用到周家了,这让姜玉秀很害怕、也不理解。她干脆就势坐在地上,瞪眼看着茶姑,摆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

茶姑见了,一张小脸儿气得通红,三步两步走到姜玉秀面前,抓住她的衣襟说:“是他先对不起我!你们周家不来山寨赔礼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他躲起来!你们以为让他躲在车行,我就把他找不出来么?我茶姑要想找一个人,哪怕用篦子把昆明城篦一遍,也一定能把他找出来!以我的本意,背着我爹把他带到山寨,让他私下给我赔礼道歉,我还能原谅他;可他居然跟工兵团的人裹在一起,还开枪打我们寨子的人。你说,我还能饶了他吗?”

“你这个话说反了,我们家弥生是去你们山寨送药之后就没有回家,我们没有去山寨找你们的麻烦,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跑来找我们的麻烦?”

姜玉秀原本就不知道周弥生被掳的事儿,她又是属鸭子的,肉烂了嘴还硬,却不晓得她面前这个更是个咬铜吞铁的“惹不得”。茶姑把姜玉秀的衣襟抓紧,贴在她脸上说:“你信不信,我一把火,就能叫你这辈子都抽不成大烟?!”

姜玉秀使劲儿掰开茶姑的手,喘着气说:“你有本事去找周弥生算账,跟我这个老太婆耍哪样威风?”

茶姑又紧了紧手劲儿逼问:“你说,他去哪里了?”

“他还能去哪里?辅元堂。”

“你骗人!我们去过辅元堂,他没有在。”茶姑觉得姜玉秀是在故意骗她,一挥手,身后的四名手下,立即动手,举起屋子里的几张凳子,准备砸东西。

姜玉秀有点儿慌了,赶紧解释说:“你们在路上错过了,真的,你们在路上错过了。你想,他是周家少爷,不去辅元堂,还能去哪里?”姜玉秀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想:先把你哄出去再说,等你找不到人回来,我已经出去打麻将了,管你那时候又找谁出气去?

茶姑想想,觉得姜玉秀的话也对,就松开她,又挥了一下手,带着手下去了辅元堂。

此时的辅元堂也乱成了一锅粥:警察正沿街搜查电台,把每个商铺都翻了个底朝天,马上就要搜到辅元堂了。来辅元堂买药、看病的人,全都诚惶诚恐,挤着要早点把药买了、把病看了,早点儿离开。

这一年多来,周鉴塘已经很清楚山口岩安排黄东邺来辅元堂的原因,但他又实在想不出黄东邺会把电台藏在哪里。不过,他更清楚的是,此时如果自己不离开辅元堂,警察要是真在这里把电台搜了出来,那自己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明白这一点,黄东邺更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黄东邺一直站在周鉴塘身边,根本不给周鉴塘抽身的机会。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茶姑来得正是时候。

这一次,茶姑一进辅元堂的大门,用的还是那一招:挥挥手,示意她的四个随从开始砸东西,她自己则拨开候诊的病人,走过去对付周鉴塘。

经过一年多的寻找和等待,茶姑已经确信周弥生对不起她、不会娶她了,所以,现在她对周家,只有怨恨和敌意。但让茶姑没有想到的是,随从们还没有动手,周鉴塘就冲他们摆了摆手,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姑娘,我知道,是我们周家对不起你。这样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弥生。”然后,周鉴塘看都没看黄东邺一眼,就从从容容地离开了辅元堂。

一直死盯着周鉴塘的黄东邺,一时间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实际上,周鉴塘并不知道周弥生去了哪里,但他却知道自己此时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所以,出了正义路,他带着茶姑和她的四个随从,一直往西,丝毫都没有犹豫。

“周老板,您要带我们去哪里?”茶姑一见他们走在回周家的路上,拦住周鉴塘问。

周鉴塘左右看看,说:“前面有片小竹林,我们去那里说。”

一行人于是往那片竹林走去。刚才在路上,周鉴塘已经下定了决心:辅元堂已经被山口岩毁了,自己老了,命虽说不那么重要,但却决不能让他把弥生也毁了。于是,到了竹林里,找了块石头坐下后,周鉴塘直截了当地对茶姑说:“茶姑,找到了弥生,你们就回山寨成亲吧。我会给你爹备一份厚礼、写封信,算是替弥生赔礼了。”

周鉴塘原以为茶姑会高高兴兴地拜谢他,却没想到,茶姑竟扭过头说:“哼,赔礼?晚了!找到他,我会把他的脑壳打爆!”

“是因为这一年他一直躲着你吗?”

周鉴塘正想解释,茶姑从怀里掏出那个香囊说:“周老板,那你告诉我,这是哪个姑娘送给他的?是他的表妹姜敏吗?”

周鉴塘一见香囊,既吃惊又释然:吃惊的是,这个香囊居然早就到了弥生手里;释然的是,弥生和茶姑间的误会肯定可以解除了。于是,他淡然地笑了笑,对茶姑说:“茶姑,我想你是误会弥生了。这个东西,是弥生他妈妈留给他的,是弥生的‘护身符’!”

霎时,茶姑和她的几个随从都愣住了。茶姑举着香囊的手,停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羞红着脸,轻声问道:“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周鉴塘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茶姑啊,这样的事儿,我哪敢乱讲?当然是真的了,弥生没有给你说吗?”

“我……我一看见这个香囊就疯了,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解释。”茶姑其实已经忘记当日看到这个香囊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她一直很生气、很生气,脑袋像要爆了一样,完全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

“那……爹,我们这就回去,等弥生回来。”茶姑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之后,不觉间已经改口给周鉴塘喊“爹”了,她柔声对周鉴塘说过这话,又回头故作严厉地对还在偷笑的四名随从吼,“还愣着做哪样?还不去给老爷叫辆车?”

他们回到周家时,周鉴塘一看门虚掩着,沉吟了一下,回身对茶姑说:“他二妈没有这么早的。”然后推开门,站在院子叫道,“弥生,是你回来了吗?”

周弥生去联大找高云霄时,在半道上遇到了逃出家去找那些太太们打麻将的姜玉秀。姜玉秀一看见周弥生,忙让黄包车停在路边,大声嚷嚷着把茶姑四处找周弥生,又跑到家里大闹了一场的事儿,添油加醋地给周弥生讲了一遍。周弥生大吃一惊,急忙跑到联大,简略地把马长友的下落给高云霄讲了一遍后,也没顾上请教究竟是谁绑架了自己的问题,就匆匆忙忙地回家了。周鉴塘喊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四处查看,看看姜玉秀说的茶姑做的那些“又打人、又放火”的事儿,都给家里添了什么乱子。因此,一听到周鉴塘的喊声,周弥生急忙应声从书房出来了,一看院子里的人,顿时惊呆了。

还没等周弥生回过神儿来,茶姑却二话不说,便羞红着脸,跑上去把香囊给周弥生戴上了……

“爹同意你和茶姑的婚事。等你二妈把礼物准备好,我再写封信,就带着我的信去茶马山寨见茶土司吧。”周鉴塘说着,也不管周弥生有什么反应,扭身就进了书房,把两个年轻人丢在了院子里。

茶姑扯着周弥生的胳膊,把路上周鉴塘允婚的事儿解释了半天,周弥生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暗自责怪爹爹糊涂,居然不问问他,就答应了茶姑。可茶姑却自恃有了“尚方宝剑”,声称从此她和周弥生影影不离。

“怎么办呢?”周弥生看着眼前的茶姑和她身后的四名膀大腰圆的随从,一下子觉得头比斗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