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 1942

4.山口岩的两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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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击不成,打草惊蛇。”山口岩没有想到这样一件小事,居然也会被他的三个得意弟子办砸,他更不太相信这真的是碰巧被巡逻的警察撞上的。尽管黄东邺、大岛和藤野跪在自己面前,一直谢罪,但事已至此,他已无心再责怪这三个学生了。因为他听说周弥生阴差阳错地被警察抓进警局了,他必须先保证周弥生的人身安全。

山口岩想了半天,只好去找唐荫祖,让他务必想办法把周弥生从警署弄出来。然而,山口岩对于周弥生的格外关照,却令唐荫祖大惑不解。但山口岩不说缘由,唐荫祖也不好多问,只是爽快地把这件事儿答应了下来。

山口岩走后,唐荫祖直接去了周家。山口岩根本不知道,唐荫祖看出山口岩居然十分在意周弥生时,已经又在打他自己的小算盘了。

唐荫祖在周家见到周鉴塘后,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话之后,便暗示周鉴塘,要想放出周弥生、姜敏和茶姑等人,没有钱是不可能的——而且,还不是一点儿小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而此时,因为姜玉秀抽大烟、杜长贵不知去向、黄东邺不懂行却又必须留下等原因,周鉴塘已经被家里家外以及辅元堂的各种麻烦事搞得头大,于是,他弄明白了唐荫祖的意思后,沉吟了一下,不但满口答应了唐荫祖的要求,更为出乎唐荫祖意料之外的是,要把辅元堂转到他的名下。

唐荫祖原本是想借机来找周鉴塘讹点小钱花花,顺便探听一下山口岩缘何这么关心周弥生的,然后再从周弥生身上找个什么缺口,为自己以后和山口岩的交往增加些砝码的;但他实在没有想到,周鉴塘却要把守了大半辈子的辅元堂抵给他,要他去把周弥生捞出来。这个意外的收获,让唐荫祖兴奋得把要探听山口岩和周弥生之间的关系的事儿也撂到脑勺后头了。从辅元堂回家的路上,他的小算盘又在肚子里扒拉起来:周鉴塘真把辅元堂给了自己的话,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儿饼啊。凭着辅元堂的招牌,再加上他的人脉,自己在昆明城请一两个坐堂先生支撑着,日进斗金不敢说,解决一家人的吃喝用度、还有自己抽“富贵膏”的开销,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再说了,他唐荫祖还知道,国医的很多组方里,都要用到烟土的。到那个时候,辅元堂以配药的名义,无论进多少大烟,哪个衙门也管不着啊?还用自己天天提心吊胆地怕这个查、那个查吗?

更让唐荫祖觉得解气的还有两点:一是以前周家那个二太太姜玉秀,见了自己就跟见了乞丐似的,话里话外刻薄得刀子似的跟自己要借他们的那点小钱儿,让自己灰头灰脸地丢了好多次面子;虽说后来自己怂恿老婆李月曼把姜玉秀也拽到了大烟灯下,成了个烟鬼,但他看得出,姜玉秀看自己时,眼睛里总是透着那种土财主的眼神儿。这下好了,你当家的连祖业都折给我了,看你以后还神气个什么劲儿。此外就是山口岩了。自己之所以被他明里暗里拴了这么久,还不是因为自己陷进了“富贵膏”的深潭里拔不出腿来了?自己要是有了辅元堂这份产业,什么山口岩、河口岩的,统统一边儿凉快去。惹急了老子就把他送到中统、军统的老虎凳上,让他知道自己还是个中国人,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就因为几两烟土,就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日本人呼来喝去的奴才……

唐荫祖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细,但已经被即将掌控辅元堂的美好前景迷住了心智的他,唯独忽略了一点:以前视辅元堂为生命的周鉴塘,为何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要把辅元堂转让给他?他根本没有想到,按周鉴塘的意思,是铁了心要乘此机会把辅元堂甩出去的——因为辅元堂已经被山口岩通过黄东邺基本控制了。他不惜毁掉老岳父留给他的辅元堂,也要借此离山口岩远一点儿,也借此让周弥生离山口岩远一点儿;而且,他觉得山口岩和唐荫祖的关系不错,这样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唐荫祖和周鉴塘几乎同时忽视了一个问题——山口岩还是辅元堂的大股东;辅元堂要易手,是必须要山口岩点头才可以的。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这个关节,山口岩接着只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步棋,就让他们俩的打算统统落空了——不仅仅是落空了,还被山口岩手里那根看不见的绳索,勒得更紧了。

就在周鉴塘故作轻松地把山口岩约到茶馆里,把自己要将辅元堂转让给唐荫祖的打算还没讲完,山口岩就嘿嘿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周鉴塘的话头:“鉴塘兄,辅元堂不是经营得挺好的嘛,仅仅因为想请唐荫祖把弥生从警局捞出来,就把辅元堂盘给他,你不但太大方了、太便宜了唐荫祖,更重要的是,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需要多少钱,我有;需要找唐荫祖办事,我去。你就安心当你的辅元堂老板吧,别的,不要多想,更不要多管……”

山口岩看来是打算固守辅元堂、固守自己这个挡风墙不肯罢休了。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一条金蝉脱壳之法,没想到还没说完,就被山口岩软硬兼施地堵回去了。周鉴塘从茶馆里出来后,每走一步路,都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般地沉重……

而唐荫祖的小算盘被山口岩彻底砸烂,是在周鉴塘和山口岩喝完茶的第二天。

这一次,是山口岩破例到唐荫祖家里去拜访他的,以前,都是山口岩对他召之即来的。

山口岩敲开唐荫祖家的院门、进了宅子时,一眼瞥到了李月曼和姜玉秀正在内室斜躺着抽大烟,外屋是刚散了场还没收拾的麻将桌。山口岩的脸上滑过一丝冷笑之后,拍了拍唐荫祖的肩膀,示意他进了书房,接着又示意唐荫祖关上房门,这才转过身去。就在山口岩转身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鼻子眼睛紧绷着,随手从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委任状,身子站得笔直,一字一顿地对唐荫祖说:“荫祖君,您提供给皇军的地图和昆明的党政秘密机关地点,皇军很感兴趣!现在,我代表大日本帝国支那派遣军滇黔特别工作站宣布:晋升阁下为大日本皇军滇黔特别工作站昆明站站长!昆明站的办公地点就设在辅元堂,黄东邺归你调遣。荫祖君,这样一来,黄东邺就没必要再去行营了。”

唐荫祖听了山口岩嘴巴一张一合地念出那张委任状的内容后,顿时呆若木鸡、冷汗直冒。他双手哆嗦着接过山口岩硬塞过来的那张印着日军太阳旗的委任状时,当即在心里认定:周鉴塘肯定是为日本人工作的,而且已经在山口岩那里出卖了自己……

山口岩似乎看穿了唐荫祖的五脏六腑,没等他回过神儿来,随即跟唐荫祖谈起了尚在警察局“配合调查、询问”的周弥生、姜敏、茶姑等人来。之后,已经被山口岩这猝然一击搞得方寸大乱的唐荫祖,无论山口岩说什么,都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第三天,周弥生、姜敏、茶姑等人,就毫发无损地从警察局放出来了——这当然是唐荫祖从中斡旋的结果。办完这件事儿之后,唐荫祖又去找了山口岩一趟。这次唐荫祖去找他, 不是为了现洋,也不是为了烟土,只为一个疑问。他见到山口岩后,心有不甘地问:“山口先生,你给我好处,是因为我能给你情报;可我就不明白了,周家父子究竟能给你什么,你对他们这么好?尤其是周弥生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为什么能让您这么上心?!”

“荫祖君,”自从宣布唐荫祖是滇黔特别工作站昆明站站长之后,山口岩对唐荫祖的称呼就由“唐先生”变成了“荫祖君”,山口岩依然笑眯眯地说,“在这个城市里,我的朋友不止你和周鉴塘,还有很多,而且各有值得我给他们好处的理由。荫祖君,你想过没有,大日本帝国有多少军队?支那又有多少土地?我们能够打下一座城、守住一座城,仅仅靠军队是不行的,还要靠很多像你们这样的朋友啊。”山口岩说完这些话之后,死死地盯着唐荫祖问,“荫祖君,我的话,你的,明白?!”

唐荫祖听了这些话,顿时汗如雨下:他实在没有想到山口岩的心机如此之深,而他自己,也会陷得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