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 1942

3.在保山遇到姜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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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姑因为心里高兴,所以早几天就打好了主意,这次返回山寨,把来昆明时骑的马粜了,她要和周弥生凭脚力回茶马山寨,实际上,她是想和周弥生一路好好看看风景,玩儿个痛快。哪知道,因为日机的频繁轰炸,周弥生和茶姑还有茶姑的四个随从,一路上走走停停,几天后的傍晚,才到了保山。

进了保山城后,几个人就近找了个小饭馆吃了饭,又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早点儿休息,好养足了精神,第二天继续赶路。

周弥生刚刚睡下,外面便响起一阵嘈杂的哄闹声。他做惯了大少爷,心里根本不装事儿,赶了一天的路,又觉得太累,结果关上门、上了床,头一挨枕头就开始打呼噜。但茶姑和她的几个随从,平时在山寨还要时时提防外人,出门在外,就更加警惕了,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

楼下肆无忌惮的笑声、怪叫声、酒喝多了大着舌头的吆喝声,还时不时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茶姑实在听不下去,“哗啦”一声拉开房门,伸手一箭,就射掉了挂在楼下的灯笼,乘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站在楼道上看着下面大声喊道:“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楼下一帮半醒半醉的男人听到茶姑的吼声,全都把头转了过来,一看卡着腰说话的是个黄毛丫头,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立即拥上楼来。就在此时,茶姑的四个随从从屋里出来,手握腰刀,一字并肩站在茶姑身后。楼下原是一帮南来北往的过客,闲来无事找乐子,一见形势不对,就像枯树叶子遇到风,“嗖嗖”地散了。

茶姑“哼”了一声,跺了跺脚正要进屋,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她,转身一看,竟是一个浑身上下看你不出穿什么颜色衣裳的叫花子,可声音听着却非常耳熟……是谁呢?

“茶姑,是我,我是姜敏啊!”

“姜敏?!”茶姑惊叫一声,马上冲下楼去从地上拉起姜敏,连拖带抱把她拽上楼去,扶进了自己的房间。姜敏洗了脸、换上茶姑的干净衣裳,狼吞虎咽地喝了些水、吃了些点心之后,精神头儿好了一些,喘了几口气,这才告诉茶姑说:“我从警局回家那天,一看妈妈的枪伤没什么大事儿,养养就好了,便骗爸爸妈妈说去上学,其实是出了昆明城、上了滇缅公路——我想去惠通桥找长友!谁知道平时在家没遇到过啥难事儿,一出门,怎么这么不容易啊。身上带的一点儿零花钱很快就没了,连饭都吃不上,一路上就像叫花子,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又遇到这群流氓……”

茶姑听姜敏大致说完她的事儿之后,大睁着眼睛嚷道:“你呀,真是昆明城里的女学生,不晓得外面的世道有多乱!还好,在这里遇到我们,不然,不要说见马长友,你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说着话,看看窗外的天色,又安慰姜敏说,“吃饱了就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就带你去惠通桥找马长友。”

周弥生饱饱地睡了一晚上,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早上醒来在**躺了一会儿,也不见茶姑像前几天那样来叫自己,有些意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一个跟头翻起来,去敲茶姑的房门。

房间里的茶姑被周弥生惊醒了。她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姜敏,悄悄翻身下床,拉开一条门缝,一脸诡秘地对周弥生说:“你先收拾好东西,去楼下等我们吃早饭。一会儿,有个人要来见你。”

“有人来见我?”周弥生刚想问个究竟,茶姑却随手把门关上了。周弥生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茶姑的话是什么意思,回到自己房间洗漱一番、把东西收拾好之后,就下了楼,直奔前院的饭馆儿,边走心里边想:既然有人要来见我,那我等着就是了。

周弥生进了饭馆,选了一张靠近街道的桌子坐下,要了六碗米线,边等茶姑他们边看街景。

保山城的早晨,已经被赶早的人们唤醒了。虽然云南之外的很多地方烽火连天,但此刻,这个小城还算是一片宁静祥和。各种各样的人,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忙着各种各样的营生。周弥生回头看看堂倌还没把米线做好,就又定下神来望向窗外:在这样的街道上,会不会有姜敏穿着校服、夹着书笑吟吟地迎面走来呢?周弥生正看得发呆、想得发呆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表哥!”

“敏敏?!”周弥生条件反射似的,姜敏的名字脱口而出。他一脸惊愕地贴着窗户往外张望,但街道上哪里有姜敏的影子?

“在这里!”

听到背后有人这样说,周弥生赶紧转过头去,晃眼间,竟看见两个茶姑站在他面前,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个居然真的是姜敏!

——原来,刚才茶姑神神秘秘地说的“有个人要来见你”,居然是姜敏!

“敏敏,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弥生说着,想要冲到茶姑和姜敏面前去,却不想堂倌正好用托盘端了两碗米线上来,被周弥生一撞,碗从托盘里飞了出去,脆生生地掉在地上摔碎了,米线和汤泼洒出去,五颜六色的落在桌子上、凳子上、地上……还好,一大早饭馆里客人少,不然的话,这滚烫的米线还不把人烫着了?

这几声脆响,让周弥生一下子回过神、收住自己的脚步,不好意思地对堂倌说:“重新再煮两碗,不,煮三碗。打碎的碗,一总儿算账。”

茶姑和姜敏原本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到周弥生一慌张闹出的这场糗事儿,忍不住都笑了,赶紧走过去,一左一右地在周弥生两边坐下。三个人坐下后,茶姑的四名随从,才在下首坐了,但每个人手里都按着刀把子,眼睛往饭馆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身上看。

趁着米线还没有上来,姜敏把昨晚给茶姑讲过的话又给周弥生重新讲了一遍;正说着,堂倌把新做的米线端上来了,茶姑让堂倌先给了她的四个随从。

周弥生听姜敏把经过讲完,半天没吭声。茶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问:“在想哪样啊?不会是在想马长友要是见了敏敏,该有多幸福吧?”

周弥生低头看着桌子说:“我在想,舅舅舅妈现在还以为敏敏在学校呢,他们要是知道敏敏遭了这么多的罪,该会多担心!不知道他们这几天有没有发现敏敏不见了,要是他们知道敏敏离家出走了,日子可怎么过啊?敏敏,你得……”

周弥生还没把话说完,姜敏就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茶姑没想到周弥生会这样回答,气得又踢了他一脚。

“不,敏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让你回家,没有不让你去找马长友的意思,真的没有!我是说,你得想办法给家里捎个口信儿。”姜敏一哭,周弥生这才发觉自己把话说错了,慌忙解释。

姜敏抬起头,就让泪水在脸上淌着,对周弥生说:“表哥,我看一眼长友就回去。我晓得我爹和我妈会难受,可我管不住我的脚,就想去惠通桥看一看……”

话刚说到这里,他们的米线也上来了。茶姑左右开弓,把两双筷子分别递给了周弥生和姜敏,说:“那我们就快些吃,吃完了好早点儿走。”说完这话,她又转头去对四个随从说,“你们吃了饭,雇快马,两个人去昆明,给姜家报个信,就说小姐和我们在一起;两个人回山寨,给我爹说一声,就说我正在回去的路上,和周少爷在一起。”

四个随从三口两口扒完了米钱,就按照茶姑的吩咐,分作两伙出了门,骑上马飞跑而去。姜敏看着她们飞快远去的背影,低声对茶姑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我们也快点吃了赶路,我们不骑马,去搭车。”茶姑说着,先看了姜敏一眼,又看了周弥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