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 1942

第十五章 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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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惶恐中绝望

以唐文清这个弱女子为砝码,山口岩和唐荫祖展开了一场较量,既然是较量,就总会有结果的。

在昆明行营里,唐荫祖自以为躲过了山口岩,却没料到行营的这次活动目的竟是为了揪出内奸——昆明行营近段时间截获了诸多奇怪的电台信号,但无法破译,由此怀疑行营内部有人向外泄露消息。

鉴于昆明行营之于滇缅战局的重要性,再加上杜聿明将军那份30万言的《中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报告书》对于整个中国战场的作用,昆明行营在采取“任何接触到《报告》的人不得擅自离开行营”的措施之后,又从重庆调来军统防谍组和中统的调查科的两路最强悍的侦缉专家,带着最先进的破译设备,从下向上,开始了一场大盘查。

这场大盘查有点儿“外松内紧”的意思,表面上看,是以行营内所有涉密人员分别轮训保密知识的名义开展的,但每个被“轮训”的人出来后都明白了一个事实,这是防谍组和调查科的人在逐一“过筛子”。

在此之前,自认为“灯下黑”的唐荫祖,按照山口岩的指示,还在行营中他休息的房间里,隐藏了一部电台。尽管这部电台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但以前风声较松时,唐荫祖为了应付山口岩,曾经在他逼得没法交差时,用那部电台跟黄东邺联系过两次,但对于行营早就风声鹤唳的“不明电波”而言,“轮训”开始后,就已经足以让唐荫祖坐卧不安了。

他最担心的是山口岩在这段时间忽然再用他们单独使用的密码呼叫他,而山口岩也许听说了行营内涉密人员逐个“轮训”的消息,好在那段时间,也没有呼叫唐荫祖。

然而,当盘查内奸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的时候,唐荫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必须得先把卧室里藏着的那部电台处理掉,现在那东西对唐荫祖而言,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定时炸弹了——上午,中统、军统的人带走了一个书记员,其原因是这名刚进入行营还不到一个月的书记员,在接受保密“轮训”时,无意中说出了他在处理涉密文档的碎纸片时,未按保密规定销毁,而是夹在文件包里,带回了家里,第二天早上吃早点时,用其中的一张纸包了点心,到“轮训”人员追问那张废纸时,那名书记员却想不起来扔到哪里了。到了当天晚上,唐荫祖就注意到有宪兵把那个书记员的尸体拉出了行营。

唐荫祖看到那名平时连话都很少说的书记员,两条腿耷拉着,被两名宪兵拖出“轮训”的房间时,顿时杯弓蛇影地觉得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了。他甚至都顾不得去想怎么处置那部电台的事情了,认为他必须马上想办法离开行营,然后逃离昆明。

在“涉密人员不得擅自离开行营”的通知中,有“非致命之疾病不得不外出就医者,由二名宪兵陪同之,方可外出”的一条规定,让唐荫祖横下心来,把偷偷攒在自己休息室的抽屉夹缝中的一包大烟膏拿出来,咬了咬牙,撮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吞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捂着肚子疼得大呼小叫、大汗淋漓的唐荫祖,经行营中的军医检查后,开了一张准允外出就医的条子,唐荫祖被两名宪兵抬进了一个军用三轮摩托。

摩托车刚出行营大门行驶了没多远,刚走近一条竹林间的小巷子里,斜坐在偏斗里的唐荫祖就偷偷把手指头插进喉咙,搅了几下,随后,就伏在车斗里,把头伸到外面,连吞进去的大烟膏和吃下去的晚饭,一股脑儿吐了个一干二净。

看到唐荫祖吐成了那样,坐在后面的一名宪兵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还以为是三轮摩托开得太快,把唐荫祖颠的了,便拍了拍驾驶摩托的宪兵兄弟的肩膀,示意他靠边停下来,好让唐荫祖喘口气。

唐荫祖觉得这是他脱身的唯一机会了,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污迹,在公文包里和浑身上下摸了半天,一共找出了七块现洋和一叠钞票,他下了摩托车,把那些钱拍在驾车的那个宪兵手里,拱了拱手说:“有劳两位兄弟了。肚子绞疼,是我的老病根儿了,即使去了医院,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家里有治疗这种病的特效药,劳烦两位兄弟行个方面,回去复命吧。我回家一趟,服了药,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就没什么问题了,然后就去行营报到!”

其实,行营自从突然颁布了不准擅自离开的通知后,大小官员悄悄找借口回家的事儿,随着禁令执行的时间越来越久,也出现得越来越多,大家都心知肚明。宪兵也大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谁去为这些搞不好一个电话就能让自己扒了军服、丢了饭碗的上峰们较真儿,何况此时这位唐长官还把自己当个人看,说话客气不说,还给了好处,两名宪兵自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得知唐荫祖不希望他们再送,要自己回家的意思后,“啪”地对唐荫祖行了个军礼,然后开摩托车的那名宪兵面无表情地说:“报告唐长官,我们已经把您送达昆华医院就诊。明天病愈后您即可返回行营!”

唐荫祖又冲两名宪兵拱了拱手,他们便先后上了摩托车,发动,调头,然后一阵轰鸣,由慢而快,疾速驶进了小巷中竹林掩映的夜色里。

直到看不见那辆三轮摩托的影子了,唐荫祖才长出了一口气,捂着肚子,从竹林间的小道疾步跑到大路上,招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在深夜间,往家里驶去。坐上黄包车上的那一刹那,他回望了一眼高墙大树下的行营大门,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带上李月曼,连夜逃离昆明,去缅甸,找自己在日本留学时的另一名同学,再作打算……

黄包车在自家院子的后门停稳后,唐荫祖把身上最后的几张钞票拍在黄包车夫的手里后,急急忙忙地掏出钥匙,打开了后门的门锁——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黄荫祖不敢高声喊李月曼给他开门。

悄悄摸进家里的唐荫祖径直去了卧房。哪知道,他贸然打开卧房的房门时,却看见他和李月曼平时**的合欢**,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正搂着李月曼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李月曼的旗袍和那个小白脸的西装、领带,在床前的地毯上,扔得乱七八糟;而**的那对狗男女,却只穿着睡衣,连被子也没有盖严……

就在李月曼和那个小白脸看到忽然出现的唐荫祖,惊恐地尖叫的同时,唐荫祖从公文包里摸出的小手枪也响了。枪响后,小白脸捂着中弹的胳膊栽倒在**的那一刹那,唐荫祖忽然想起来了,这小子是经常到家里来和李月曼打麻将的牌友。

被吓傻了的李月曼趴在**,看见唐荫祖猩红着眼睛,黑洞洞的枪口正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来的时候,李月曼忽然尖叫了一声,猛地抄起床头的台灯朝唐荫祖的脑袋砸过去。唐荫祖往旁边一闪身,躲过了台灯。李月曼惊恐之中,用力太大,把台灯的电线都扯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就在唐荫祖躲避台灯的那几秒钟,李月曼和她的小白脸,兔子一样跳窗逃跑了!

唐荫祖手里端着他的小手枪,在黑暗中呆呆地站了半天。此时此刻,用“万念俱灰”四个字来形容唐荫祖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了。他颓然地靠墙瘫坐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忽然抬手抽了自己几耳光,猛然间又跳起来,浑身颤抖着,冲进了他那专门用来抽大烟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