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 1942

2.将军的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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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长友,快点儿、快点儿。带上你的人,出发了!”苦瓜脸李连长焦急地催促着。

“连长,怎么这么快就要走?”马长友尽管一面询问着,但他已经飞快地传好了军装,并开始打行李。

“还用多说吗?前方吃紧。”苦瓜脸李连长说着,走出了帐篷,站在外面等候。

等马长友把他的一排人全部集合起来,爬上汽车时,苦瓜脸李连长又瞪了一眼刚上车的马长友和他们排的张麻子、吴大个子等士兵,然后挥了挥手,命令司机,“开车!”

马长友和李连长他们所在的工兵营,几天前才接到赴滇西入缅作战的命令,经过昆明时,在城外扎营,休整了一夜,补充了所需的工兵器材后,一行几十辆车,就浩浩****驶上了滇缅公路……

车队经过保山的时候,是5月4号的傍晚。保山当天刚被日本飞机轰炸过,为了安全,部队只是稍作整修,就在5月5日凌晨开拔了。

苦瓜脸李连长,就坐在马长友他们那个排所乘的汽车上。“营长说了,今天必须赶到畹町!”车子已经开动了,苦瓜脸李连长转过头,对后面车厢里的兄弟们说——昨天保山被小日本的飞机轰炸后的惨状,让大家心里都有些压抑。

天色渐渐亮了,路上的人和车眼见着多起来,特别是衣衫褴褛,拄着拐撤下来的远征军散兵和伤兵,夹杂在穿着五颜六色、背着大小包袱、灰头土脸的华侨难民中间,显得十分扎眼。

马长友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没有吭声。他旁边的吴大个子轻声嘀咕:“仗都打成这样儿了,我们还去畹町干什么?”

“是啊,我们是工兵,扛着头、铁锹,拎着扳手、钳子,能打仗吗?上了前线,一顿炸弹扔过来,不就成了炮灰?那才死得冤呢。”张麻子也跟着嘀咕说。

“闭上你们的臭嘴!”苦瓜脸瞪吴大个子和张麻子一眼,扭头隔过车篷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

工兵营的车队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惠通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8点多了。此时的惠通桥虽然是单行线、虽然依然有宪兵把守,但因为人多、车多,而且人车混在一起、人的喊叫声和车喇叭声混在一起,整个儿乱得就像是在逃亡。

实际上,桥上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其实就是一场真正的生死大逃亡!他们被人流、车流挟裹着,被求生的欲望牵引着,想离昆明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至于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他们心里并没有数。

任何东来的车辆,要想在这个时候“逆流”过桥往西,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商车,还是军车。于是,工兵营的车队不得不停在了惠通桥东岸,工兵们也都下了车,三三两两地或站在路边看热闹、或蹲在石头上抽烟。马长友和张麻子、吴大个子站在面对惠通桥的一处山坡上,看从西边来的人和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闲天。无意中,他们看见一辆军吉普在桥头停下了,紧接着,他们的营长被叫了过去。

“排长、排长,那是马崇六将军,我们工兵的总指挥马崇六将军!”吴大个子紧紧地抓着马长友的肩膀说,“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有一次,他来我们团视察,还给我们训话,我记得很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老毛病不改,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吧?”张麻子酸溜溜地和吴大个子抬杠。

“老吴说得说错儿,那就是马崇六将军,旁边两位是参谋团团长林蔚中将和参谋团处长萧毅肃中将。”马长友被吴大个子抓疼了,呲牙咧嘴往一旁躲了躲,对张麻子说。

“排长,你怎么认识那么多长官?”听马长友这样说,吴大个子和张麻子一起转头看着他,一脸羡慕地问。

“你们俩啊,整天不读报纸,不要说马崇六将军站在你们面前,就是龙主席、蒋委员长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不认识。”马长友揉着肩膀说。

“报告长官,龙主席和蒋委员长我们一定认得的,到处都有他们的画像嘛。”吴大个子“啪”地双脚并拢,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军礼对马长友说。

“我们俩又不认字,还不是长官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有你们这些个当了长官的大学生心眼儿多?”张麻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

“有情况了,快快,快去报告连长,然后集合你们各班的兄弟!”马长友盯着桥头长官的指挥车,一手拉一个人,边往坡下面走边说。

“长官,有什么情况啊?”张麻子挣脱开马长友的手,站在那里问道。

“你们没看见啊?营长走了,从长官那里走开了。营长离开长官的时候,马长官居然给他拱了拱手,这很反常啊。另外啊,营长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啊,他边走边看,脸色也不对。我敢肯定,那张纸是重要手令,而且是不同一般的手令。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马上就会有任务了!”马长友见吴大个子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忙不迭地给他们分析说。

“有任务?什么任务?又要我们在怒江上架浮桥?不可能吧?上次架设浮桥,是因为惠通桥被日本人炸了,现在桥好好的……总不至于让我们帮那些宪兵维持秩序,让商车给军车让路吧?”吴大个子看着桥上乱哄哄的样子,也没头没脑地跟着瞎猜。

“就算营长拿了马长官的手令,也会去找连长,关我们排长什么事儿?看把你急的。”张麻子比吴大个子淡定得多,他嘲笑了吴大个子几句,但还是和马长友一起,从山坡上往下走了。

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证明,马长友分析得没有错。紧急集合后,苦瓜脸李连长向他们传达了营部的命令:他们整个工兵营不往畹町开拔了,上峰命令他们原地待命,马上布置爆破点;如果敌人强攻惠通桥,立即实施爆破,炸掉惠通桥,阻止敌人由此继续东进,进逼昆明!

“炸桥?”几年来,工兵营的任务都是修桥、搭桥,可从没有炸过桥啊。大家听苦瓜脸李连长宣布了命令后,立即嚷成了一锅粥,都有些手足无措。很显然,上峰的这道命令说明,日军不但已经打下畹町,而且还正一路追赶溃败的远征军散兵,冲惠通桥方向而来;至于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很难预料——如果不是战事万般紧急,马崇六将军怎么可能临时在此下达这样的手令?惠通桥,那可是怒江上唯一的一座桥啊,此桥一炸,怒江两岸,将彻底无法从陆路通行了!

至于战事紧急到什么程度,张麻子和吴大个子不清楚,但马长友这个从上海辗转数千里来到云南的大学生国军工兵排长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日军的大部队一旦过了惠通桥,昆明将无险可守,进攻贵阳、直取陪都重庆,那几乎就跟探囊取物差不多了。从这一点上来说,马崇六将军命令炸掉惠通桥,实际上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断尾求生之举啊!

惠通桥就在眼前。马长友定定地看着这座“一劳永逸之西式柔性钢索吊桥”、这座怒江上唯一能通汽车的咽喉桥梁,一时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和惠通桥融为一体了:历史总会在某个时候、选择一个世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节点发生转机;而此刻,他和他身边的人便因为惠通桥,站在了这个节点上。这个瞬间,马长友听到自己的体内的骨骼在响、听到惠通桥的钢缆在响、听到鼎沸的尘嚣后面,怒江正在咆哮!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平时嘻嘻哈哈的苦瓜脸李连长,一脸严肃地、声音很低沉地宣布:“根据营长的命令,一连负责在桥东安装炸药;二连负责在桥的中段安装炸药;我们三连负责在桥西安装炸药,并负责炸桥引爆事项。下面,我点到名字的,立即出列,到连部报道!马长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