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濯香令

§ 君情复何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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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你再不肯服软,我就要这燃着火油的箭,一箭箭刺穿你,将你的五脏六腑慢慢地烧烂……哈哈哈……”

昊天寨的人狂妄地叫嚣着。

沈苍颢满面的污渍与血痕,仍是表情从容,带着桀骜的笑,一言不发望着他们。看他们将箭搭上弓,点燃箭尖,哧哧的火苗像妖魔的舌头,对准他,突然,猛地射出——沈苍颢咬紧了牙关,尽量使自己不表露出畏惧的神色。

只见一只手挥过——

有人截住了那道燃烧的烈焰。

狰狞的箭尖划伤了来人。在白皙肌肤上留下深深的沟壑,皮肉已被烧得裂开。沈苍颢惊愕之下看清了来人。

是木紫允。

犹疑间,靳冰越已到了身前,急忙解开沈苍颢双手双脚的镣铐,沈苍颢摇摇晃晃地向前栽去,木紫允轻轻地将他接住:“楼主——”“你没事吧?”沈苍颢紧张地抓过木紫允的手,细细地看着,那伤口溃烂,教他触目惊心。

昊天寨的人已经发了怒,纷纷冲上前来,也有人在背后摇旗呐喊助威,平坦的坝子里混乱一片。木紫允将沈苍颢轻轻一推,他便顺势将重心移去了靳冰越的身上,木紫允再将桫椤琴一横,忍着右手的疼,五指猛拨,琴弦上就像飞出千万片利刃,逼得昊天寨一干小喽罗们纷纷倒地痛哭。

忽然间,银光一闪。

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一刀砍断了琴弦。琴音戛然而止。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落在众人之间。紧接着,又有几名披着兽皮的男女,也从天而降。

他们是昊天寨的四位当家。

所谓寡不敌众,木紫允和靳冰越只能带着沈苍颢且战且逃。一路向着来时的秘道口狂奔。那黑压压的人头一刻也不放过,像潮水般逼上来,四位当家更是越战越勇,个个都带着辛辣狡黠的目光。退至秘道,狭窄的空间倒是阻挡了一些追兵。

他们仍是且战且退。

最后总算沿秘道下了山。山脚下的马儿是早已经备好的。木紫允与沈苍颢同骑一匹马,靳冰越紧随其后,马蹄踏雪,狂奔而走。远远地,将昊天寨的追兵丢在身后。三人不由得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沈苍颢却撑不住,向前一倾,便扑在木紫允肩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他的呼吸吹着女子耳后的发丝,女子心猿意马,既是心疼,又是愉悦,便微微地侧了头去看他,只看见他皱起来的眉头,和浓密的睫羽,她朱唇轻启,幽幽地道:“沈大哥,为何每次我想要对你说明心意的时候,你总是听不见。你可知你我后来是怎样凄酸?你可知我千辛万苦回来找你,只想改变那结局,想要将你留在我身边,永远,永远……”

沈苍颢的嘴轻轻动了动,就好像说了几句无声的梦呓。

山风呼啸。疾驰的骏马踏碎了一路幽幽的黄花。

后来那骏马究竟跑了多远,跑去了哪里,木紫允不知道了。兴许是回了红袖楼吧。总之那一劫他们也算度过了。

木紫允再度陷入急速的场景转换。

就好像那马儿跑着跑着就没了踪影,周围的山峦依旧在,但却不是昊天寨附近的那些,而是冷漠的,肃杀的山。

在生鬼渊。

摘仙岭。

正是木紫允想要回到的那个时刻。谷若衾被绑着。沈苍颢带着靳冰越和桑千绿,还有那个假冒的木紫允,和生鬼渊渊主司马季交涉。木紫允远远地看见,奔跑过去,大喊道:“沈大哥,当心,她要杀你,她不是真的木紫允——”

沈苍颢惊得说不出话。

他已经看过两个真假靳冰越,却不想此时又来了真假的木紫允。他不知道如何分辨。忽然见那远远跑来的女子高举了右手,就像举着一双深情的秀目,一颗鲜活的心脏。其实他并不能看清她的右手是什么模样,或者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但他偏就生出一点隐约的念头。

他盯着身旁的木紫允的右手。

那女子的右手也有当初被火箭烧伤之后留下的疤痕。但那里面,找不出一丝感情。仿佛是决绝的,冰冷的,死气沉沉的。沈苍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但总归是觉得,那疤痕像一盏灯塔,在黑暗里指引他。

忽然之间,女子从袖口里伸出一只匕首,狠而准地朝着沈苍颢的心脏奔去。那时候他已经对她生出了防备,便伸手一挡,匕首只是轻轻地划伤了一点皮肉,他躲开了。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他的嘴角露出几丝冷笑。

而眼前的女子,突然化成风烟,消失不见。

那是她任务失败的后果。

真的木紫允此刻已融入对阵的阵营,对着沈苍颢嫣然一笑,没有说话,只在心中默念,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突然间,长空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众人循声一看,只看到一片轻薄的衣角飞落,落下了悬崖的边缘线。

“若衾——”木紫允大惊,想起之前那次她们被生擒,然后逐个被扔落鬼云潭,心想莫非再重来一次也无法改变厄运?惊悸中,却再听得一阵狞笑。有人放暗箭射伤了桑千绿的右腿,女子向前跌去,却被两名护法以长剑从左右挟住了脖颈。

高空霎时飞来一只巨大的秃鹫,将桑千绿提起,顿时飞出几丈高,任沈苍颢拼了力也拦不住,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秃鹫将爪子松开,桑千绿无处着力,身体如羽毛般飘落。木紫允奔至崖边,只看到脚下茫茫的云海。

突然,她感到后颈一凉。就似坠入那云海中似的,眼前闪烁起红的绿的光。待她反应过来,方知道自己是被人偷袭了。

一掌劈在后颈。

她浑身一僵,嘴角缓缓地渗出一道血流。

她回头看,只见司马季正邪笑着看着她,她想要反抗,抱紧了琴,斜在身前——此刻因为时间场景的转换,她的琴弦已重新接上,是守护的屏障,亦是杀人的利器。她将食指抹上琴弦——狠狠地捻起,琳琅两声,声音尚未飘去司马季面前,司马季却将袍袖鼓起,瞬间如在脚底踩了风火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扼住了她的咽喉。

“紫允——”沈苍颢目睹了那一幕,想要靠近去,但却是迟了一步。而就在那一句低吼声中,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瞟到又有东西坠落了,他惊骇地一看,看到靳冰越惊恐而充满绝望的眼神,她也是因为见木紫允被挟持,一时分神,才让生鬼渊的弟子有机可乘,将她推出了悬崖。

摘仙岭上,只剩下沈苍颢和木紫允。

木紫允被司马季牢牢地抓着,穴位被封锁,动弹不得。纤细的脖颈,好像只要司马季稍一用力她就会断裂开。司马季奸佞地笑了:“沈苍颢,你若是再轻举妄动,我立刻杀了她。”语毕,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打斗都停止了。

司马季道:“沈苍颢,你大可再上前来与我交手,但这次,就要看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手快。”说罢,冷眼看着沈苍颢,沈苍颢的脸色煞白,他已经全乱了。之前司马季用谷若衾做饵,引红袖楼的人前来,已是有全盘的布局,但此刻布局被打乱,他惟有以木紫允为人质,逼沈苍颢放弃反抗,主动跳下鬼云潭。

巍峨的摘仙岭,云影天光。

满地的鲜血,将黄土染成暗红。像一条条清晰的脉络,或潮湿的水氲。沈苍颢的星目深深地凝视住木紫允。

木紫允亦看紧了他。

仿佛那相交的一眼可以走遍沧海桑田。

她张开嘴,无声地,对他做出一个乞怜的口型:不要。不要让司马季的奸计得逞,不要为了我做出那种傻事。

不要。

但下一个瞬间,她看到的是沈苍颢脸上从容的微笑。

她心中一疼,仿佛是预见了他要做什么。这时司马季再度出言挑衅:“若是你跳下鬼云潭,兴许还有逃命的机会,但若再冥顽不灵,我立刻杀了她。”

木紫允的眼泪夺眶而出。

而沈苍颢,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凝视着她,温柔而充满笑意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那些多年不曾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