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里半边都姓何以至于走几步就会从门里探出个头来张望,何春明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仅供参观,谢绝投喂。
整个村子都是青砖房,那每一块砖头还都是手工烧制的,以至于每块砖上都有一个完整的手掌印,整个屋子的墙壁近看便是一个一个的大掌印,说不出的诡异。
青砖累房、黑瓦压顶,进入这样的房子除了最直观的黑暗感,便是不知何处射来的不友好目光。
“哎呦,小弟啊,这大老远的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何父推开虚掩的大门,从里间出来了一个皮肤黝黑身形臃肿的农家妇人。
这个就是何春明的婶婶,她母亲原先是个富农家的丫鬟,后被解救就带着她入了这个村,然后她就再也没出去过。
“哎呦,云芬这是怀孕了吧,爸,你看是不是。”说完转头看向坐在厅堂八仙桌上首的头发花白的老人。
爷爷眉头微皱没有说话,一旁的堂弟倒是开口:“这不是不服从国家安排嘛,听说这情况报告村主任有五十块奖励呢。”
“哎呀你小兔崽子说什么,人家镇上的人,不归村里管。”
村里人进镇上的厂子,除了自己读书考试,就是找个城里的对象。自然何爸是后者,不论是村里的还是家里的,明面上都说着羡慕,实际上他们不知道嫉妒成什么样子。
如今母亲大着肚子回来,便是落了个痛处给他们踩。
见陈云芬脸色不佳,那黝黑胖妇脸上的笑才真切了几分。
大伯从外头回来,推门就见着堵在门口的一行人,他挽着裤腿满脚的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
“怎么都在门口,进去坐。”他在门外将锄头靠在大门边,拿着门口的鞋子就去后院的水井旁冲洗。
“来了就进来啊,还要请不成?”老爷子发话,一行人这才进屋,何爸将行李拿进了边上的房间。
何春明等人就落座在了八仙桌四周,桌上都是些瓜子花生,显然他们来之前这里的人正在围桌密语。
何丽、陈云芬落座后均有些拘谨,倒是何春明一把就抓起了桌上的瓜子吃了起来,边嗑边说:“弟弟啊,举报赚钱不?”
“那肯……”
黑婶婶的一记眼刀直接让他将话咽了下去。
随后她笑着对着韩春明说:“春明啊,大学好不好玩的,你弟弟没见过世面那天带他去你那里看看。”
“他现在不还在读书么,学业紧张,弟弟又好学定然是不愿意将时间花在玩乐上边的。”他头也不抬的剥花生,剥了一把就往爷爷眼前堆。
何爷爷是一个退伍老兵,话并不多整天沉闷,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官方的大道理。
他目光落在面前的花生米上,眼光柔和了些:“外头读书辛苦,不要想着投机取巧,学真本领才是真。”
“你,要多向你哥哥学习,读书好,才能分到好工作。”
何父是和大伯一起从后院方向进门的,显然是在商谈着明天的寿宴情况。
八十年代的寿宴大概就是办寿这一家出大多数菜,邻居帮忙拼桌,出几个菜,然后大家在一起吃饭。
所以这种桌子拼着拼着就变成了流水席,大家聚在一起哄哄闹闹的,喝多了些总会有几个邻居过来指指点点。
“听说这里的菜还有一半是大学生烧得呢,男生下厨房做什么,你姐姐不能干嘛?”
一个喝得醉醉熏熏他也不认识的人跑到何春明跟前想来和他碰杯。
“那不行,我姐姐金贵,政府的工作人员,粗活都是我来做。”
“你这样端不住可不行,没有男人的样子。”
“就是就是,你看你爸爸,这辈子都靠女人,你可要摆正了。”
“欸,你说你那么努力读书有用嘛?到时候不还是一样的工作,步入学学你爸爸找个对眼的,娶回家,老了还能再来一个。”
何春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能借故离开,这农村里腐败的味道都快入骨头了。
他躲在角落抽烟,却看见村头的二傻在附近晃**,他连忙摆手:“二傻,过来。”
“嘿嘿嘿。”
“我拿三个这个硬币给你,你去把那一桌子掀了。”
二傻领命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何春明刚刚坐的那桌前,将桌子掀翻,饭菜掉了那几人一身。
有一个明显喝酒上头怒了要去打二傻,何春明见状连忙拦下那人,二傻被打了两下自然反身要还手,那人要躲,却被何春明抱住,嘴上还说着:“算了算了。”
外人看来何春明正在劝架,哪里知道他其实在用暗劲儿将他往二傻面前送。
等众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打得鼻血横流。
何春明他似乎在乡下找到了新的乐子,这几天他几乎都在和二傻暗暗接头,不是将这家晒在外头的裤头子扔水沟里,就是把那家的狗洞里塞进去一只大鹅子,还悄悄和他们家儿子串通,让二傻子将他们的书撕了。
大家只觉得奇怪平常还算听话的二傻,最近怎么总是到处惹是生非,并不知道这事情的幕后主使正是那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幼稚是幼稚了些,但是他起码在这个他融不入的村子快乐地过了两天。
回程上大家情绪还不错,虽然顶着不服从国家安排的名头回去,但是怎么也是城里来的,再加上这次他封给爷爷和伯伯的都是大包,家里的指桑骂槐也没再听到。
果然什么世道都要读书和有钱。
回程的汽车竟然不是特别拥挤,上车后一个穿着发白工作服带着军绿色帽子的中年人吸引了何春明的注意,确切说,是他抱在怀里的大箩筐,吸引了何春明的注意。
“兄弟,好东西?”
何春明故作神秘地凑到了那人面前,不着痕迹地开口询问。
那人明显对何春明抱有戒心,见状何春明从上衣兜处,扯出一张大团圆的一角:“买得起。”
那人见状,悄悄用身体挡住大部分箩筐只掀起盖布的一角。
“正宗土鸡蛋,市场价。”
何春明哈哈一笑表示下车再交易,他自己心理明白,他遇见初代“倒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