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史

一種鳥的名字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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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父親的下落,李向誌是從日本的戰史資料上查到的。那一年,他的保姆研究生畢業,去日本留學,想到李向誌曾給她講過他父親的事,就多了個心眼,去圖書館查找。很容易就查到了,複印下來,並譯成中文,寄給了李向誌。李向誌對每一個保姆都有情有義,保姆也都這樣待他。

父親的這種死法,算不算抗日英雄?這問題一直撕扯著他。

在成都寧夏街,有座浮雕,紀念國民黨川軍抗日死難者,李向誌經常深更半夜踱到浮雕麵前去,蹲在底座上,仰望那一張張神態各異的麵孔。之所以這時候去,是他沒臉。這群人是明明白白的死難者(沒說是英雄,隻說是死難者),他父親卻很難說。盡管難說,他依然懷著期待,期待那數十張麵孔裏麵,有一張屬於他的父親。其實,他父親雖是四川人,卻並不是川軍。

很長時間過後,他才懷著忐忑的心情,把他父親的下落和他的苦悶告訴我。

我覺得這是件大事,便給他出主意,讓他去找有關部門,把他父親所屬部隊的番號查清楚,再看看是怎樣給他父親下的結論。

結果他沒去找。我問過幾次,他都支支吾吾。

當時就我應該看出那個膽小如鼠的李向誌。

他是不敢去找。他害怕。提到“部門”這樣的詞,他就怕。他隻是在百度上輸入“李新店”,偷偷地查。叫李新店的人,共有二百一十四個,他把每個人的簡曆調出來看,沒有一個是他父親。

“我爸分明是打日本的,”有一次他這樣向我嘀咕,“國內為啥沒有他的消息呢?我們年年都在8月15號這天譴責日本人參拜靖國神社,其實譴責根本沒用,靖國神社在日本,人家想參拜就參拜,你也拿他沒辦法。我們該做的,是把抗日將士的名字一個不漏地列出來,供在某個地方,每年也在8月15號這天去參拜,這才會給日本人震懾……為啥查不到我爸的消息呢?查不到的肯定還多,他們死在抗日戰場上,怎麽連一個名字也沒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