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史

寂靜史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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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信遞還後,林安平小心翼翼地折好,壓進書裏。可當她把書放進去,關抽屜的時候,手卻下得很重,像是突然間有了深深的厭惡,再不願就這個話題說下去了。

於是回過頭,說她春節前被攆上老黃山。

雪下得扯天扯地,不是下,是奔流。茫茫雪塵蓋了遠山近水,世界小得隻剩了眼前。每個人,每條狗,每棵樹,都是孤獨的。除雪花奔流的聲音,天地靜寂,連穿越峽穀的河,也在浩大的落雪聲裏收斂自己。野蒼蒼的背景下,一個黑色的人影,重濁地呼吸著,動物似的在雪坡上攀爬,越來越小,越來越黑,黑到極致,便被白吞沒。這個人正月十五之前,不許下山,否則任何人都有權打她。這不比在學校挨打,在學校打她的都是跟她一樣的孩子,無非是覺得她可以打,並沒把打她跟自己堅硬的生活、以及對生活烈火般的渴望聯係起來,因此隻是朝她背後揮拳頭、扔石子;現在的人打她,卻是往死裏打。

這時節,山上不可能找到食物,她就自己背去,能背多少是多少,背得多多吃,背得少少吃,實在沒吃的,還可以吃雪,吃草根。她堅信自己餓不死。她說,人一旦還原為動物,就消除了餓死的恐懼,大地再荒涼,也沒有一隻動物覺得自己會餓死。

千峰大峽穀的山野間,有很多風洞和溶洞,住虎,住龍(比如害了蘇端公的那個龍洞),住蝙蝠,住妖魔鬼怪,但更多的是住人。許多洞子都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凡是人住過的,在陳婷婷口裏或書麵報告中,一律稱為“蠻子洞”,她說數千年前,裏麵就住過蠻子,清道光年間的白蓮教起義,義軍被剿殺時,也多在蠻子洞裏躲藏。現在又添上林安平了。

每年的大年三十,她說,都有人給我送吃的來。送到洞口,就走了。我最先看到的是我媽,看到她匆匆下山的背影。後來又聽到響聲,我想肯定是媽又轉來了,這是大年三十啊,媽要跟她女兒說幾句話;盡管她不再認我這個女兒,可我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她還養了我十二年。結果不是我媽。也不是我姐,姐嫁得遠,峽穀的規矩是過了臘月三十才走人戶,她隻有來看媽的時候才可能來看我。我看到的是別人,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他們給我送來豆腐,還有五花肉,都是煮熟的。他們也讓我過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