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史

越界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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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是遇到煩心事了。

你可以給我講一講的,我對湯成民說。他卻沒聽懂我的話。我和他的交流,許多時候不是聽,是猜。我能聽懂他,但還得去猜他,因為他是強者,弱者想活下去,就必須研習強者的語言,同時還必須猜測強者的心思;強者沒必要聽懂弱者,更沒必要去猜測弱者。湯成民之所以猜我,是因為在半島上,除我之外,他沒人說話。可這時候他沒猜到我的意思。或許猜到了,隻是不願意講給我聽。又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他才起身,去灶台上拿過一瓶白酒和一袋餅幹,把餅幹袋撕開,把酒瓶旋開,吃一片,喝一口。餅幹的香氣和脆爽的響聲,讓我滴口水,他遞一片到我嘴邊,我接住吃了。難吃。他再給我時,我不要了。我寧願看他吃。這些東西又是賒來的吧?我這樣想。隻是想,沒說出口,他卻即刻明白了我的心思,轉過頭問我:湯成民,你曉得我為啥要賒嗎?這也正是我想問的。他並不缺錢。別說種了那麽多莊稼,半島渾身是寶,隨便摘些野花、挖些野菜去賣,也足夠買回一缸酒。我回答不出,他也不逼我,舉著瓶子,像喝水那樣喝了幾大口,才自言自語地咕嚨:我要那些家夥惦記我。要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轉過身他們就把我忘了,我欠了他們的錢,他們就惦記我了。

午風從門外跑過,帶著油菜花的藥香。半島上莊稼出得早,我剛來時,油菜花就大多凋謝,但那些散落在田埂上的菜籽,因田埂硬,出苗晚,進入四月,才黃燦燦地開出小花。那藥香也是黃燦燦的,在陽光裏亮眼;隻是稀微,瘦弱,亮一下,又亮一下,就流失於茫茫野地。風越跑越急,越跑越歡實,像有緊急公務,其實隻是做出樣子,讓別人覺得它不寂寞。流失於茫茫野地,是花香的歸宿,也是風的歸宿。風比不上湯成民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