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

净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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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四月,梅雨懒懒下了十几天。夜色随着细密的雨丝一起落下,天地万物笼罩在迷蒙的雾气中。

在这样一个幽静的雨夜里,张倩女的父亲会唱昆曲。

劳玉说,教曲儿的时候,你爸穿松身的白色麻纱上衣,前襟绣着细长的银色竹叶,裤子是拷绸,烟灰色,那颜色真显干净。你爸站起来,像一绺轻雾升起,坐下去,是慢慢卷起的一幅水墨画。他端坐在讲台上,一把素折扇,一枚鹿角扳指,一板三眼地拍曲。

你爸最喜欢《孽海记》的《思凡》一折。他倒吸一口气,“小尼姑年方二八”,寂寞有多长,“二”字拖得就有多长,声音化成了水,流出来,一滴连着一滴,叫人听得心里直哆嗦,不敢打断,也不忍打断。末了一个滑腔,这音马上要断的时候,又放一点精华出来。独角戏难唱,上来就要把观众勾住了,吸紧了。

他还喜欢《玉簪记》的《琴挑》和《秋江》,他说,男女间的情事,隔着一块毛玻璃时最美,看得见,又看不清。演潘必正的巾生最好是长脸盘,眉清目朗,有股坦**之气。你父亲清唱起来:“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下头一群爱好者,粗声大气地跟着唱。他摆摆手,“梦”字的意境不对,是书生残梦。他抿着嘴,“梦”,收一收,音要蜿蜒到鼻子里去,昆曲的发声讲究清扬,不兴扯着嗓子使蛮力,不能有“火气”。

世界变了,梧桐和青鸟的生命,气若游丝地在字面意义上延续,已是一缕余绪。梅雨柔韧,从未过气,每年由虚构步入现实,遮天蔽日,连月不开,将现代世界笼罩在它古典婉曲的气质里。恍惚间,张倩女觉得,天上的雨是一直没停。连串的爱情传奇像晶莹的雨珠,渐渐濡湿了她的心。27 岁的梅雨之夕,父亲倜傥地摇着素纸扇,用一出出浓情缱绻的折子戏,注释着爱情亘古不变的魔力。艳丽的红尘卷轴在她眼前妖冶地铺展,她的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

劳玉松了一口气。虽然此时父亲远在留州,但这位异乎寻常的父亲,对女儿有一种微妙的影响力。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他潇洒又决绝地宣布了一项重大决定,那孤胆英雄般的姿态,被年幼的女儿铭记在心。这些年女儿不黏爸爸,不跟爸爸靠得太近,或许就是因为心怀敬畏。

电视开着,一个韩国男演员正在综艺节目里撒娇,雪白的脸,眼波潋滟,红唇微张。张倩女看得艳羡,不由叹一口气。在这个连男色都要消费的时代,她的个人形象却出了大纰漏,分辨不出年纪,甚至模糊了性别。人群中,她极易脱颖而出,那身架那膀子,在拳击手里也算强壮的。胖能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把秀气的葱管鼻变成蒜头,让纤巧的瓜子脸化作面盆。胖是“少女感”的致命敌人,无论芳龄几何,胖子必是大妈。

几年来,她吃过不少药上过不少当,也尝试过各种怪异的瘦身食物,仙人掌、葡萄柚、酸得倒牙的泡山楂,均无传闻中“越吃越瘦”的神奇。她经历了炼狱般的断食,辅以高温锻炼,肉掉得越快,反弹就来得越剧烈。去年,她满怀希望地来到针灸美容店。她垂手而立,技师摸着下巴审视良久,决定先对胸部进行针灸。作为未婚女孩,胸部和臀部最碍眼,太过硕大笨重了。半个月下来,效果显著而惊悚,张倩女在镜中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嘲讽般地挂在胸前,所幸,屁股还未遭毒手。

又一个大泡泡破灭,尚在妙龄的张倩女把自己掼在地上摔成了碎瓦片。最后的防线失守,接着一溃千里,大吃大喝了半年。美丽,以及跟美丽相关的一切,都已彻底背离了她的人生。

今晚,父亲和戏曲释放出的爱情气息,像初春的柳絮四处飘舞,粘了她一身,带来细碎又真切的希望。她想,这次减肥可能会不一样,说不定真能减下去。她信誓旦旦地对母亲说:“必须改变了,去商场买衣服,服务员连试都不让试,光憋着气没用,我要瘦。”

这个夜晚是恶战的前夜。在越来越结实的黑暗中,张倩女的记忆像高热的温泉水一样喷涌翻滚,她孤身游**到过往的减肥史中。熟悉的战场,熟悉的下定决心和志在必得,还有,毫无悬念的战败。

趁着夜色,肉味儿攻过来了。

那晚,在单位的聚餐上,肉味儿攻过来了。那味道,心机深沉、不动声色地往孔窍里钻。张倩女感到身体深处急促剧烈地震动着,震动声在虚空的胃里遽然响起,她清醒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崩塌了。餐桌托举起斑斓的感官盛宴,金红色的化皮乳猪,粉艳的腊肠,洁白的鱼肚儿,鹅黄的芝士焗生蚝。酥脆,柔韧,甘美,滑嫩,果木香,柴火香,鲜香,焦香。胡椒,豆蔻,豉汁,月桂叶,芫荽籽。垓下之围,四面楚歌。食道里伸出一只手,充满绝望感的手,没命地往下拽。她专拣肥腻、油炸、麻辣的食物往嘴里填,报仇般大力撕咬着,直到嘴角淌下油滴。坚守和隐忍被融成碎片继而化为齑粉,疼痛感和负罪感像发大水一样灭顶而来,与此同时,销魂的饱胀感传送到全身,腾云驾雾,灵魂出窍。多日挨饿的辛苦、多次饭局上呆坐讪笑的尴尬,都化为乌有,全是无用功白折腾,接着,迎来新一波不可餍足的暴食和无法逆转的复胖。

张倩女的手在黑暗中划过,像在驱赶邪恶叵测的肉味儿。

第二天清晨,劳玉战战兢兢地端出麦片粥和白煮蛋,特意用鲜艳油润的彩陶餐具盛放,营造出丰赡可口的假象。张倩女边吃边说:“还是麦片健康,刮油涮肠子,太适合我了。”

吃完早餐,她来到公司。走进公司的一瞬间,她恍然生出时空错乱之感。玻璃门上映现出她第一天上班时的样子,身姿轻盈,笑容明媚,对世间所有美好都心怀憧憬。不过三年时光,那身形正常的女孩已如梦境般杳渺,现在的她,是个充满歧义的存在。她感到一阵惊惧,从头到脚浸漫下来的惊惧、呆立半天,还是走进去了,像被某种无形而澎湃的强力吸进黑洞和漩涡,她走进公司,坐在电脑前。

电脑是被锁住的,机箱后面有个盖子把接口封死,不能插U盘,也不能上网。一坐在电脑前,她就把自己凝固成一块顽石,除了Debug,什么都不想。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日期:2013 年 12 月 1 日。这是寒光凛冽的最后期限。对电子产品来说,时机就是钱。作为项目经理,进度就是一切。市场上竞争对手多,电子产品的价格又往下走,早一步赚钱,晚了不仅赚不到钱,还要亏。她管理的研发团队,成员大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氛围还不错。每次接到项目,她先鼓吹团队集体的荣誉感,失效后开始描绘年终奖的诱人愿景,冲刺阶段就不得不亮出梯度考评的必杀技。她本人也是个不可忽视的感染源,用勤奋感染着大家,全然不顾劳心者治人的古训,仍在研发一线解决着具体的技术问题,是项目组里最能坐得住的人。

她把自己锈在了机器里。

连着三天她都在Debug,连着三天晚餐也都是蔬菜,圣洁寡淡的蔬菜。她挑起一根捅进嘴里,扯动起咬肌,艰难地咀嚼着,跟吃草一样,跟吃牲口草一样。焯过的菜心,丢失了水分和弹性,口感软塌塌的,干抽抽的,是剔去筋骨的空洞感,像糠了的萝卜、絮了的柑橘。

窗外是四月的黄昏,雨刚停住。植物枝叶焕然,鲜亮簇新的翠色,水意从里往外弥漫,上等翡翠般莹绿透亮。

晚餐时段的空气是热闹的,似乎随时会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它涵藏住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味,彰显着世俗生活的喧腾可亲。饱满滞重的油烟混合着南方傍晚沉甸甸的潮气,形成了凝胶般的质地。不知谁家蒸了新米,被水汽唤醒的新米散发出稻花的清香。楼上的四川少妇又做回锅肉了,先用花生油爆炒辣椒,生辣椒有股四下窜动的冲劲儿,接着,五花肉从锅边溜进滚油里,白滑如玉的脂肪痛苦而欢快地绉缩起来,逼出一股来自动物油脂的、悠久的地老天荒的香味。

香味越来越稠厚,一波波潮涌而至,极具分量感和挑动性。香味里伸出毛乎乎的小爪子,撩一下,又撩一下。劳玉看到女儿皱起鼻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警惕地站起来,似乎要用肉身抵挡住这次奇袭。

张倩女没动摇,她只是默然走到窗口,伸长脖子,就着空气中婀娜的香味,在转化挪移的幻觉中,吃掉整盘青菜。

劳玉拉她坐下,捋着她的肩膀说:“倩女,再忍一忍,再忍几天胃就饿小了。”

张倩女说:“现在还好,晚上是最难熬的,光盼着明天,盼着明天吃点儿东西。”她眼睛忽闪一下,问:“除了昆曲,我爸还会什么?给我讲讲,转移一下注意力。”

劳玉笑道:“这几年没有新学什么,他的圈子也散掉了。”

张倩女说:“那就讲讲你们年轻时候的事吧。”

劳玉说:“讲过很多遍,还想听?”

张倩女说:“我爱听。”她在心里默念:说起来,我俩都是爱美的人。

劳玉开始了,她把语气调整得很沧桑:“说起来,我俩都是爱美的人。”

年轻时,我的辫子跟别人编的不同,我把辫子里编进一条蓝底白碎花的飘带。那天早晨,我去医院上班,他在街上看到我的背影,辫子里有碎花飘带的背影。为了找我,他跑了几条街,跑得脸上汗涔涔的。他是降落在我面前的,真的,从天而降,拦在我面前,说,我可找到你了!

每次说到最后这句话,劳玉就陡然提高音量,仿佛祭出一句梦幻动人、又饱含着宿命感的咒语,仿佛有此一瞬,人生便已了无遗憾,日后诸多苦痛,有这份狂喜打底,便足以让她保持缄默了。

张倩女配合地露出神往的表情,虽似戏文里的故事,但她从未怀疑它的真实性,正因为相信那华丽而薄脆的美,才愈发惋惜,格外伤怀。母亲幽幽缅怀的语调又一次把她拉回到留州的家:一栋青灰色的二层小楼,一座花木摇曳的院落,一个沉静松弛的窗下人。少女时代的张倩女拥有一扇二楼的窗子。她喜欢独坐窗下,先花点时间和自己相处,再眺望窗外的世界。她熟悉院子里每一只雀鸟,知道傍晚时分远处的屋顶上会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后来的日子里,她再未像那时一样敏锐、充满灵性和容易喜悦。她和万物心有灵犀,能察觉到任何细微的变化,她一片痴心地牵挂着天空的阴晴雨雪,她时常伸出手去,抚摸广玉兰叶片上厚厚的、滑溜的蜡质。那时,她饶有兴致地窥探院子里的父母,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各安其分的一对夫妻,偶尔,他们像各自怀有什么秘密,沉思,叹气,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她朦胧意识到,生活自有其晦暗不明的某个部分,混沌、庞杂、幽深,甚至惊心动魄,让她思绪纷乱,似懂非懂。

那阴影斑驳之处,依旧未被照亮。饥饿感蓦然袭来,她赶紧喝下一大杯水。

若是往常,劳玉的讲述会到此为止。不料,今天她多说了几句。

多少年了,我们一直想去留州西郊的净尘山住两天。山顶上有一片湖,有一尊释迦牟尼像。山上的房子是乳白色的,窗前垂下镂空的米色纱幔,推开窗子,是一大片绿色的湖水,湖面上落满花瓣。去过净尘山的人,都这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始终没去成。

这是张倩女第一次听说净尘山,她记得留州西郊有片荒山,想必这两年被人看中,开发成旅游休闲区了。应该是个旖旎迷人的地方,母亲说到净尘山时,眼睛里像有晶亮的水银珠子在滚动,像缎子面在灯光下刚刚展开,忽然有那么一下,亮得晃眼。

这种珠子般的亮光,她也曾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过。唯独她没有,她一点都不像自己的父母。

她暗暗叹口气,说:“妈,我工作后反而没让你省心。要不是为了照顾我,你和老爸也不用分开,别说净尘山了,你们的时间足够漫游全国。”

劳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淡淡的惆怅弥漫开来。她们同时想到,减肥才不过三天,这跟食欲较劲儿的日子,真熬炼人啊。

减肥减到一周时,张倩女的身体和意志正无限接近着溃散。她稍微一动就头昏眼花冒虚汗,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了,她不断在幻想中大嚼辣子鸡块、香酥羊排、脆皮烤鸭,不停地吞咽丰沛的口水,她想把胃整个儿泡到油里,油津津地发光才过瘾。

这晚,张倩女坐立不安地捧着一台iPad,在美食论坛间切换,浏览着红烧带鱼、粉蒸牛肉、油焖大虾的图片,她迷恋这些颜色和味道都很浓郁的食物,镜面屏幕细腻的分辨率显得菜肴愈发诱人,酱汁闪耀着天然珍珠般的光泽,上头仿佛笼着一圈柔和的红晕。她的脸和美食越贴越近,劳玉听见很响的咂嘴咂舌的声音。

她暗叫不妙,怕女儿故态复萌地哀求她:“妈,行行好,给我炒两个鸡蛋去。”她赶紧提议:“倩女,睡吧。”

黑色平板传出嘀嘀的响声,张倩女说:“等等,高中同学群里有人说话,这群好久没动静,今天怎么活了?”

提示音一声连着一声煞是急促,她点开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很凝重。

她说:“高中毕业整十年,大家都想聚一聚。”

劳玉说:“高中同学聚齐了,不容易吧。”

她说:“都四海为家了,很难聚拢。除了留州的一拨人,剩下的分散在几个主要城市,初步决定按城市各聚各的。”她想起自己的模样,身体稍微一动,肉就像水一样起伏波**,不是清鲜的汁液,而是质地浑浊黏腻的脓水,好似内瓤沤烂了的冬瓜,她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劳玉却精神大振,她闻到一股气味,天赐良机的气味。对减肥来说,再没有这么好的契机了。之前一直减不下去,或许就是少个如此重要、逼得人毫无退路的聚会。她说:“高中同学情分最厚,十年又是整数,倩女,你得参加。”

两人一算时间,离聚会还有半个月,微弱的近乎衰竭的减肥动力忽地强劲起来。劳玉面露喜色,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好像减肥得到神秘力量的加持和庇佑。张倩女也感到能量成块成块地涌过来,重新注入她的体内。

此后的日子,军心如铁,气势如虹,张倩女满足于各类低卡而富含纤维素的蔬果,毫无怨言,她甚至很少坐下,看电视也站着,扭腰,抬臂,半蹲,踢腿。

半个月后,重要的时刻到来了。量体重无异于一次审判,张倩女赋予其庄严的仪式感。她先排空体内所有的废液,再不停地高抬腿跑,最后,她除去衣物,近乎**地站上电子秤。她垂下头,怯怯地张开眼睛。

跃动的数字扎疼她的眼睛,她虚脱般靠在墙上,颓然道:“三斤,才三斤。”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接受这身肉是属于她的,好像只是携带着它走来走去。但一说减肥,身上的肉似乎就收到警示的信号,它们变得沉默、眼神诡异、蹑手蹑脚,态度却愈发强硬,不是临时驻扎,而是永久居住。

劳玉扶住她,宽慰道:“是个好开头!记得有一次你饿了好几天,一称还重了呢。”

晚上,张倩女掩耳盗铃地穿了一袭黑色长裙,惴惴地来到酒店。大堂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男人的眼神冷淡地在她身上掠过,继续往外张望。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叫道:“李凌飞,副班长!”

她的声音没有变。李凌飞眨着眼,说:“张倩女?”他叫出名字前几秒钟的犹疑,他欲言又止的惊疑又玩味的样子,让张倩女好不容易积攒的信心,刹那间,散成一把细沙。

高中同学的分化本就严重,何况又在异乡相聚,总共凑起来七个,大都是当年班主任宠溺的红人儿。所以潘舒墨出现时,气氛陡然一变。张倩女心里也咯噔一下,真没想到会遇见他。说起来,潘舒墨也算个人才,会说相声,会弹吉他,会写毛笔字,可惜成绩一直徘徊于中下游,后来听说只上了大专。众人的眼神里,带了点审查和透视的意味: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男同学为聚会精心准备了这几年的“履历”,于不经意间透露一二,又有知情识做的托儿,顺势吹捧一番,一时其乐融融。女同学甫一听说聚会,就兵临城下般地节食、美容、配衫,并在当日化好繁琐的妆,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依次亮相,容色鲜妍欲滴,像刚刚完成了一次精细的抛光。

他们表面看起来还好,溜光水滑,没有硬伤。这晚,张倩女的伤口却一次次被掀开,等不到干结成痂,又一掀到底。往日的同窗一打照面就说,倩女,你怀孕了呀!不是发问,是笃定的恭喜语气。

她对此不置可否,唯恐引发同学们探询钩沉的兴致。她勉力维持笑容,浆洗过的笑容,腮帮子渐渐感到酸胀。聚会进行到一半主食还没上,她就想逃走了。

是潘舒墨让她稳住阵脚。

她和潘舒墨是神似的,表情和动作里都敛藏着缺陷、短处、禁忌之类的东西。后来,她注意到,大家提议交换家庭住址时,他全身一僵,借故上厕所,回来时又在门口踟蹰片刻,确认转换了话题才重新回到餐桌,并暗自舒了一口气。

酒意和夜色一起变浓,大家开始嘬堆吹牛,她和他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互相掩护着对方。她内心升腾起强烈的预感,他和她不会到此为止。两人没有故作热络地聊天,却悄悄完成了最深层次的沟通,满怀着并肩作战的相知相契、相依相靠,似在共同对抗某种难以名状的压迫和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