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咨询,我试着问询江恺一些问题。谈及过往的经历,谈及母亲,一鳞半爪的,他仍未提供太多细节,费力想一会儿,摇摇头,好像实在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可说。他解释,就那样,每个人都是那么过来的,没什么特别的。
他对母亲的感情尤其复杂,也许有足够的材料可供解析,却不愿别人触碰。虽然他支支吾吾的,我也大体上能估测出他的成长环境,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并可以预见到那些并不“特别”的日常背后隐藏了些什么。
他说,上次咨询完回到家,关于“熟悉的恐惧”,思来想去有点明白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觉察,觉察到就够了。我不想勉强他全部说出来。
他说,那晚把想到的都写出来了,写完一看,线条很清晰。
我并未表示赞同,说,人精神上的迷惑和混乱,成因往往很复杂,我们可能只是找到一部分原因,甚至找到一个因也没有那么重要,主要是在找的过程中确认了自己想要改变和新生的信念。
他附和着,当然,拎出线条来只是第一步,难的是怎样不走回老路。
我建议道,有些情况下,一旦发觉自己正往熟悉的情境里滑行,意识马上接管过来,强行中止,多试几次,一次奏效有了正面的体验,以后就容易应对了。
他说,我记下了,等着试试这个方法。对了庄老师,我再请教一个问题,像我这种情况,焦虑变成常态了,每天总感觉很累,工作不忙的时候也又困又乏,有什么办法改善一下吗?
我了解他的情况,对他来说,焦虑不是那个谁都能随意说出的流行词,而是实实在在的折磨。手头没有事,身体坐下来了,周围也没有别人,却还是感觉闹哄哄的,为什么?因为思维太可怕了,它不停止你就没法得到真正的休息,为了片刻的宁静,人们想过多少办法呀。
该怎么描述呢,这样说吧,我每一秒都活在下一秒,脑子里一个念头挤开另一个念头,成千上万不停翻涌,太累了。还有一些时候会突然全身发抖,心脏猛烈地跳,好像要跳出喉咙离开身体,跟快要死了一样。他补充道。
焦虑是表象,是次生情绪,关键要认识到引发焦虑的源头。另外,焦虑漫上来的时候,你会看到什么画面或听见什么声音吗?我问。
有声音,是秒针咔嗒咔嗒的声音,这声音一响好像就永远不会停。我静不下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点点头,说,感觉自己精力好脑子清楚的时候,分析一下为什么会听到这个声音。至于方法,瑜伽的冥想,道家、佛家的打坐,都会有帮助,心理学上的正念练习也是很受重视的治疗方法,有个常用的小办法,数呼吸,有的心理学家认为数呼吸和焦虑不可能同时发生。你找找这方面的书,按步骤来练习练习。
可以练习是吧?
试一试,正念练习不是包治百病的特效药,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人和人太不一样了,调节的办法因人而异,慢慢摸索吧。我犹豫着,要不,我分享一下个人体验?
他坐直了身子。
我说,旅行的时候,有些美景来得出其不意,它撞进生命的那个瞬间,我活着却忘了自己活着,既融合又出离,既迟钝又不可思议地敏锐,出神和忘我之后是大自在,是真休息,感觉特别满足,感觉还有太多未知的好处等着我去发现和喜爱,继续生活的兴致就很高昂。
他说,太神秘了。
我有些沮丧,嘴里却鼓励着,江恺,有一天你也会体验到的。
心理学对人的这种状态有很多研究,我刻意不援引理论,更不想启用多巴胺、皮质醇等名词,从神经机制的角度来说明背后可能的原理,那些美妙的瞬间,不能求取也无需解释。风、阳光、景物、乐曲、一段文字、生活中的一个偶然,都有可能把我们带到那个安静的地方,从那里走出来的人,身上会焕发着异样的光彩。
既不玄妙也不灵异,只是需要一些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