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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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愷走進來,右手捧一束鮮花,左手拎袋子,裏頭是兩杯果汁。他問,莊老師,你喝火龍果汁還是蘋果汁?

見到他手裏的花,我心裏就明白了,看來想到一塊兒去了。屋裏沒有花瓶,我說,謝謝你的花,先放著,一會兒我帶回家。選什麽果汁呢?他問。我選了一杯火龍果汁。

最近在忙什麽?

他說,平時上班,周末打遊戲散步曬太陽,學著做幾道新菜,還報了一個舞蹈班學跳太空舞。

能跳跳嗎?

他打著響指輕輕搖晃身體好像在找感覺,然後嘴裏說著月球漫步,開始滑步,手順勢抬起來搭住虛擬的帽簷兒並往下壓了壓,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我為他鼓掌。

他微笑著坐下來,說,現在你知道了吧莊老師,不是什麽極端的成長環境,沒有發生過特別可怕的事情,家裏沒有殺人犯,也不是虐待和赤貧,隻不過是家庭中一些習以為常的甚至被當作美談的做法,還有一些無形卻細密的羅網,再加上我個人的脆弱。

我說不是你的問題,往上追溯源頭時我們會為事件本身的細小和隨意感到驚訝,但孩子就是這樣被細細碎碎地塑造成今天的模樣。

接下來,他慢悠悠地談起自己,後來過了很久我依然記得他平和的語氣和坦然的眼神。

我是個特別守時的人。有一次在外麵玩忘記回家吃飯,不記得我媽是怎麽管教的了,隻記得我從六歲起就養成守時的習慣,隻要媽讓五點前回家,我肯定會在四點五十七到五點之間出現在她麵前。我至今保持著這個習慣,跟人約好時間,哪怕穿越大半個城市,無論坐地鐵還是開車,我都能提前三分鍾到達,這是我媽給我的“天賦”。回想小時候在外麵玩,玩的什麽不記得了,隻記得我隔幾分鍾就會問附近戴表的人現在是幾點。

我是個縮手縮腳的人,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很危險,我什麽都不敢動。有一年暑假在奶奶家住了幾天,發現茶幾、櫃子可以隨便碰觸,所有的抽屜都可以拉開,我不敢相信,隔了幾天才確信這是真的。我盡情把抽屜拉到最開,仔細擺弄裏麵的每件物品再關上,像探索完奇幻新世界一樣滿足。我想喊就喊、想跑就跑、想躺就躺,還有一群表弟表妹跟我一起瘋。而在我家,抽屜是不許拉開的,茶幾上的杯子是不許亂動的,沙發和床也不能隨便躺。有一回在放學的路上,下水道裏跑出來一隻老鼠,我看見老鼠忽然覺得很親切,我跟它的神情是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