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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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日子需要盼頭,對康蓮來說,五月份就是盼頭。五月中旬,小叔子劉向前會把老頭接走。自老頭失伴,兄弟倆亦從俗,輪流奉養。

下午,她幫老頭收拾行裝,用包袱皮兒把衣物包好。老頭嗅到了些氣味,忽地從床下拖出一個紙箱子,箱子裏盛滿他撿回來的玩偶。康蓮跟他商量:“箱子別拿了,十月份還回來。”老頭問:“還回來?”康蓮點點頭。

劉向前坐在沙發上拚命抖腿,抖腿的毛病他這輩子是改不掉了。數月未見,康蓮臉上隻淡淡的。疏離也非一天兩天,根子在婆婆那兒。婆婆是老太後般的女人,酷愛指揮、獨掌財權而偏愛幺兒,明裏暗裏讓小叔子沾了不少光。婆婆離世後,一分家,兩邊的女人生出齟齬,心中各懷不忿,表麵和氣罷了。最令康蓮窩火的是,辦完喪事不久,婆婆那塊溫潤的白玉就掛上妯娌的脖頸,而婆婆的金耳環則閃耀在妯娌母親的耳垂上。

老頭怯怯地對康蓮說:“姐,姐姐,我走了。”康蓮眼窩一熱,又囑咐小叔子兩句:“摳的時候用巧勁兒,摳破了容易發炎。”劉向前邊下樓邊揮手:“嫂子年紀大了就是嘮叨,放心吧,我給他買果導片。”康蓮愣了一下,急忙喊道:“果導片不能多吃,腸胃受不了。”腳步聲已消失,隻剩下她話音的回聲。康蓮走上陽台,見劉氏父子一前一後地走,老頭佝僂著身子跟在兒子身後,老頭突地停住,轉頭往上看。康蓮幾乎要叫出聲來,她捂住嘴趕緊蹲下了。

走了也好。她畢竟六十多歲了,本身就需要照顧而不是照顧別人。她血壓不穩定,忽上忽下。最親的幾個人都知道她枕頭下放著速效救心丸,玲瓏可愛的葫蘆瓶裏裝著一顆顆晶瑩的藥丸,凝固著麝香和冰片的精華,苦而涼。幾年來,每到侍奉的後期,她就不成人形了,像散了黃的雞蛋,像一攤化掉的冰水。屎尿氣在屋裏經久不散,滲入她的每一個毛孔,仿佛怎麽洗都洗不幹淨,每次聞見自己身上的臭氣她都焦躁不已,手指插進頭發,使勁兒往後抓。拖地、刷馬桶、洗衣服,她忍不住摔摔打打,弄出點兒聲響,看到老頭驚恐的模樣又心軟自責。她羨慕那些毫無羈絆的婦女,頭戴紅帽子足蹬白色旅遊鞋,歡呼雀躍走上大巴車,前往一處處山清水秀的人間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