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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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留州的雨天多起來。康蓮鍾愛初秋的雨,下得不急躁,靜默纏綿地洗去塵灰暑氣。細雨令天地間起了薄薄的霧,為小城增添了幾絲空濛飄渺的意味。雨聲滴滴瀝瀝中,她伸開手腳躺在**,感覺蓬勃的能量注入身體,她像渴望成仙的林中精靈,貪婪地吐納山水的靈氣。她呼吸深長,氣息蜿蜒流走暢行無阻,血液潺潺流動,澄澈如深山古柏下的一脈清泉。濁氣散盡,胸膛敞開,不淤了,全通了。晦暗的皮膚閃閃發光,腫脹的關節叮咚作響。她是晶瑩剔透的珠子,是往下淌蜜的蘋果花,是瓷器表麵滑膩肥潤的釉彩。秋天到了,老頭即將回來,她又要當媽了,必須做好儲備,當媽的不能半截掉鏈子。

雨是一種遮蓋,雨似乎也放緩了世界運轉的節奏,在雨天才有的寧靜裏她睡得特別沉,昏天暗地,仿佛一覺就不會醒來。

她期待一個多雨的十月,那將是她最後的好時光。

未及等到十月。也在一個雨天,電話鈴聲打斷無夢的沉睡,她猛地坐起來。鈴聲格外尖利,像帶著引線嗤嗤燃燒,把空氣都燒焦了。

劉向群隻說了一句話。爸摔著了,在人民醫院。

老人最怕摔,摔一下,再硬朗的身板也得報廢。意外摔傷往往是老年人晚年生活的轉折點。這樣想著,康蓮慌慌張張地趕到醫院,臨到病房時,她的腳步慢下來。老頭出了事,她若有所失,又似有所待。心如亂麻,未及深想,已經到了。

大胯粉碎性骨折,老頭的呻吟聲也破碎了,聽得康蓮的心一抽一抽的。她猛然記起兒時拇指被門擠住的瞬間,拔出來,指甲淤青發黑,疼痛鑽心。劉向前麵色煞白,不住地解釋,說一眼沒看見,老爺子就滑倒了。誰還顧得上埋怨,當務之急是聯係做手術。

兄弟倆眉頭緊鎖,在手術室外抽掉幾盒煙,從早晨八點到中午一點等足五個小時,老頭被推了出來。剔除折掉的碎骨,嵌入人造股骨頭,用五個鋼釘固定,留下一道一尺長的新鮮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