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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壮烈三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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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千头一回在家过了个长年,过了正月初八,估计王冰培训结束,便告别老母,回到墩前村。然而令他万没想到,高高兴兴过个年,回来却遇到大悲之事,不啻五雷轰顶!先是于茯叶,在他离开的第二天被歹人所害;再是徐杰和丁香,在他回来的前一天为革命牺牲!

原来于茯叶三年前加入共产党,担任区妇救会副会长,与会长徐杰携手领导妇女工作。为组织发动群众参加抗日救国活动,她经常活动于盘石、崖西头、盘川夼、河西庄一带。西豆山村东有伪军岗楼,敌人封锁严密。为打开这一带局面,于茯叶自告奋勇,深入虎穴开展工作。进西豆山村,她首先找到联保主任梁树芬,向他宣传抗日救国道理,指出只有为人民立功才是光明出路。几经教育,梁树芬表示愿为我党做事。事隔几天,日伪军开始扫**,于茯叶把两位地下党员连夜送到梁树芬家中,并对他讲:“这两位同志要住在你家,鬼子来了,你就说他们是伙计,如果出了差错,可别怪我对你过不去!”梁树芬又惊又怕,只得从命。敌人扫**过后,两位同志安全回到工作岗位。随后她利用梁树芬做了许多工作,打开了西豆山一带工作局面。于茯叶机智勇敢令人佩服,大白天越过孟家庄据点时,敌人说她是八路,她不慌不忙地说:“你们真是被八路吓破了胆,八路都是夜里行动,大白天他们敢到这里来吗?”伪军听她讲得有道理,便把她放了过去。夏夜,她独自一人来到西豆山,在大街上教青年男女唱抗日歌曲。有人劝她说:“若是被东山岗楼的鬼子听见,你要掉脑袋的。”她干脆地回答:“我不怕掉脑袋,要是怕,我就不来了。”她到蒲湾村宣传时,站在台阶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抗日救国道理,听众夸赞说这个女子真行!也有个别人骂她是疯子。她听后说道:“有人说我是疯子,我愿当一个对革命、对人民有用的疯子。而有些人甘心做亡国奴,甘心给日本鬼子卖命,连疯子都不如,是被千百万人所唾弃的狗屎!”

她对革命工作的执着,受到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支持和拥护,同时也被敌人视为眼中钉。就在杨子千回老家过年的第二天,于茯叶在盘川夼村宣传时被大刀会的人发现,报告了孟家庄伪据点。恰巧独耳狼铃木崎在此。原来他以熟悉岛外地理为由,要求出岛查找偷袭刘公岛的队伍,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机觅色盗花,于是又跑来桥头,住在孟家庄伪据点,让梁筠懿找漂亮花姑娘。梁筠懿正为此事犯愁,得报于茯叶之事,急忙派人前去劫色。第二天拂晓,于茯叶出村后即被跟踪。当她行至偏僻处,被歹徒拦住。于茯叶用尽全力与敌搏斗,终因体力不支身负重伤昏死过去。歹徒以为她已死,加之有村人早起搂草,便撒手离开。于茯叶从昏迷中醒来时,想到身上的文件,忍着剧痛,爬到一个土堆旁,磨破手指扒了个土坑,把文件包埋好。当同志们找到她时,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说了句:“文件……埋……土、土堆……”便永远闭上了眼睛。年轻漂亮的小叶子,芳年二十一岁,停止了花的绽放。

徐杰身为八区妇救会长,工作大胆泼辣,颇受群众拥护。其时桥头、孟家庄一带设有日伪岗楼,敌人经常到附近村庄残害百姓。为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徐杰组织青妇队员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她还将传单包上石头,扔进敌据点。在其努力下,桥头区的村村庄庄、大街小巷经常能看到鼓动抗日、反对投降的标语。敌人对她恨之入骨,怕得要命,一心要除掉她。刚过大年,农历正月初四,徐杰和女干部丁香在报信村开完会,冒着刺骨寒风,星夜赶回墩前村。夜已深,两人来不及烧炕,和衣而眠,休息片刻。虽然土炕冰凉,但回想着区党委有关对敌斗争的指示,盘算着如何发动群众打击敌人,憧憬着赶走日本侵略者、人民翻身解放的未来,身心都觉得热乎乎的,就连睡觉嘴角都挂着微笑。然而两人没想到,由于汉奸告密,噩梦正悄悄降临。天蒙蒙亮,徐杰推醒了丁香。这些日子工作紧张,很少睡个安稳觉,多想好好睡一会儿,可任务在身不容松懈,硬撑着起来。两人穿戴好,来到院中,拉开门闩正欲开门外出,忽闻街上一片嘈杂。徐杰一惊,回头对丁香说:“不好,我们可能被敌人包围了。”话音刚落,院门被几个汉奸踢开,十几个日伪军破门而入,将她们逮捕,押往孟家庄伪据点。

第二天,敌人对她进行审讯。伪军中队长梁筠懿亲自出马,先是以金钱**,将两千元伪钞放在徐杰面前,假笑道:“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不想让你受罪。只要你交出共产党员名单,我保你享尽荣华富贵。先收下这点小意思,立功以后大大有赏!”徐杰啪的一声将伪钞打散在地,手指梁筠懿道:“谁稀罕你们的臭钱!告诉你,金钱富贵打动不了我的心,要杀要砍随你的便!”梁筠懿恼羞成怒,向外一摆手,进来四个刽子手,对她严刑逼供,鞭子抽,杠子压,灌辣椒水。徐杰被打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敌人用冷水把她浇醒。梁筠懿暗想,酷刑定能让一个女子屈服。然而任凭敌人怎么折磨,徐杰宁死不屈。梁筠懿气急败坏地问:“你为什么要跟共产党干?”徐杰反问道:“你是中国人,为什么给日本鬼子当走狗?”梁筠懿气得吼叫:“不交代我枪毙了你!”徐杰坚定地说:“为了早日打败日本鬼子和你们这些走狗,我死而无悔!”软硬都敲不开徐杰的嘴,梁筠懿仍贼心不死。

第三天,初七集日,他又使出最后一招毒计,将徐杰押到桥头集,绑在戏台上示众。梁筠懿气势汹汹,走到徐杰面前说:“再给你一点时间,只要你交代谁是共产党,我立即放了你。不然,哼!”说着晃了晃手枪。徐杰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抓紧利用集日人多这大好时机,宣传抗日救国道理,揭露汉奸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罪行,她大声疾呼:“兄弟姐妹们团结起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戏台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从这个勇敢的青年女子身上看到了共产党人钢铁般的意志,增强了同敌人斗争的勇气。徐杰也从人们眼睛里看到了愤怒和觉醒,呼喊声愈加高昂。敌人心慌了,赶忙驱散群众,把徐杰和丁香拉到桥头河滩枪杀。徐杰中弹倒地,挣扎着爬起身,朝敌人骂道:“走狗卖国贼!人民饶不了你们!打倒日本鬼子狗汉奸!”敌人又连开数枪,她壮烈牺牲,时年二十五岁。

就这样,在杨子千离开的这段时间,三位女杰牺牲,五籽花剧团的五花再凋落三朵,只剩于森独花一支。杨子千得知实情悲痛不已,发誓要为三姐妹报仇。他特地骑马跑到城里买了狗不理包子,还有纸、香,在三人坟前摆了包子焚了纸香。蹲在于茯叶坟前叨咕好久,说了上回看电影没吃上狗不理包子之事,今日请小妹吃饱。

翌日王冰和于森归来,自也是悲痛万分。于森哭得昏死过去,王冰也忍不住落泪。盘算一宿,第二天早起,杨子千只身出去,要杀几个日伪军为叶子三姐妹报仇。他的计划,是割下三个日伪军头颅,最好是鬼子头,祭祀三姐妹。半路上想,三年前与鬼子兵相遇相斗,是在凤林集,今日不妨还去凤林看看,摸摸情况再动手。

一路趱行,来到凤林,偌大一个村庄空空****没见几人。行至当年林福摆摊剃头的地方,驻足观望,阳光暖暖地照在碎石墙根,微风掠过,石缝里几株枯草轻轻颤动。怔怔看着,眼前浮现出林福给自己抹上肥皂刮脸骗过日伪军追杀的情形,又浮现出沟于家西山刀匪窝里解救林福的情景,乃至联想到林福被日军的狼狗咬死在老树夼的壮烈场面,他咬咬牙,深深鞠了三躬,心里说:林兄,当年您在此救了我,也因此让我结识义兄王冰,走上了正确之路,由衷感谢您。您献身抗日,不畏日寇,被鬼子残杀,杨某今日出马,决心宰几个小鬼子,既要祭祀刚刚牺牲的三个姐妹,也为您出口怨气,报上一仇!愿林兄九泉之下保佑我马到成功!

礼毕,转身来到不远处当年徐杰夫妇开的羊汤馆,只见房屋尽显老态,屋顶瓦缝零散长着枯黄的猫尾巴草,正面大门紧闭,门额“梁氏桥头羊汤馆”招牌早已不见。门前地上遍落枯叶,偶有残枝夹杂,踩踏其上嘎巴作响。杨子千心潮翻腾,那日与鬼子兵搏杀之场面历历在目,王冰救他进入后院,与连城、丛树生等人相识,徐杰端来羊汤大饼与大家食用,后又送他一包大饼半路与日伪兵打斗派上用场……再想到徐杰的英勇就义,几欲落泪。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攥紧拳头,低声说道:“徐姐,我佩服您,佩服您的姐妹!您、丁香姐,还有叶子小妹,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我、我们没能保护住你们的生命,实在惭愧……话不多说,我定下心来,要割下三个鬼子头,祭祀三位姐妹英灵。或许我办不到,那我就以命相拼,杀几个算几个,即便命丧黄泉,去与你们相见,也在所不辞!我刚打听过了,这附近蒿泊就有鬼子据点,我这就过去,想法杀小鬼子!”说罢深深鞠三个躬,寻路往蒿泊而去。

这日恰逢阴历初十,蒿泊大集。杨子千在集上行走,心想或许碰到小鬼子,宰三两个鬼子并非难事,可这光天化日之下要割下鬼子头,可就有些难处。边走边想着,忽然旁边有人叫:“这位兄弟!”杨子千不由得转头看,打个愣怔,原来是那年凤林集上卖油炸糕的汉子,此时仍支着油炸糕摊子,挑了个“油糕刘”布幡,夫妻两个卖油炸糕。

杨子千靠近跟前,看着油糕刘问:“你认识我?”油糕刘道:“怎个不认识?那年在凤林集,小鬼子欺负我,你和大伙一起替我不平,要不是旁边剃头匠扯着,你差点儿冲上来,我看在眼里。后来听说你在旁边羊汤馆与小鬼子干了一架,小鬼子耳朵都削掉了,却没有伤你一根毫毛,满集的人都夸你!”说着竖起大拇指。杨子千微微一笑:“那算不了啥,小鬼子太欺负人。”油糕刘又问:“我看你满集扫觅,在找人?”杨子千一顿,四下瞅瞅,低声问:“集上有没有小鬼子?”

油糕刘愣一下,正要说话,来了两个主顾,买油炸糕,便示意妻子打理,扯杨子千衣袖来到摊子里边空闲地,那里摆了两个马扎,他让杨子千坐下,回身去油锅旁,手脚麻利地炸好半铁盆油糕,麻纸包了五六个,拿过来递给杨子千。杨子千接过,闻闻香喷喷的油炸糕,一笑说:“三年前小鬼子搅得没吃上,这回吃上了。”一口咬半只,吸着气翻嚼着,连声夸道:“好吃,好吃,不愧油糕刘这名号。”油糕刘微笑道:“慢慢吃,别烫着,能吃多少尽管吃,我请客。”杨子千看他一眼,回之一笑。

油糕刘在另一个马扎坐下,挪近杨子千,压低声音说:“找小鬼子干啥?要干架?”杨子千放慢咀嚼,朝外瞄了瞄,回道:“差不多。你看见没?”油糕刘也四外看看,说:“没看见小鬼子。不过集上有穿便衣的汉奸,说话办事得小心。”看杨子千一眼又说,“小鬼子二鬼子还有便衣汉奸很猖狂,你得注意安全。”

杨子千露出感激之情,说道:“放心吧,我会稳妥行事。”油糕刘便说:“蒿泊集很少看到日本鬼子,伪军倒是常见。”杨子千一愣:“小鬼子老实了?不到集上撒野了?”油糕刘说:“还真说不上咋回事,反正小鬼子很少见,偶尔碰上一回,有伪军陪着,好像是别处来的。”杨子千道:“蒿泊就有鬼子据点,小鬼子不来集上骚扰?奇怪了。”

油糕刘起身帮妻子打发几个买家,顺便又包一包油炸糕,回身递给杨子千,坐下来说:“据点里的事,我不清楚,你要真想了解,我倒有个关系。”杨子千忙问:“什么关系?”油糕刘说:“你记不记得那年凤林集鬼子伪军欺负我,章不管的伪警里头有个年长的,叫邹化汀,凤林人,向着咱们说好话,那人不错,为了养家糊口稀里糊涂当了伪警。”杨子千眨巴眼想想,嗯了一声。油糕刘接着说,“现在都成了伪军,听说章不管去了盐滩据点还当了小队长,邹化汀就近在蒿泊据点干,去年开始还混了个小事务长,常到集上来买东西,一来二去熟识了,我常给他些好处,关系还算不错。我有个堂兄弟会做饭手艺,想谋个差事,我求邹化汀帮忙,还真成事,眼下就在据点里干大厨。要是想了解据点里的事,找到他那比我强得多。”

杨子千眼睛一亮,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要是见到他,提起你来他会买账?”油糕刘说:“那可不,我们本来就有来有往,我帮他谋了差事,更亲近了。只要说是油糕刘的朋友,他必会尽力相帮。”稍顿又说,“要不你在集上逛逛,等散集,我陪你去找他。”杨子千想想,说道:“你忙吧,我自己想法找他去。”把手中剩下的两个油糕一股脑塞进嘴里,起身就走。油糕刘后边又包一大包油糕,叫喊着也没喊住,叹口气:“哎,这是个正直好人,老天保佑他顺顺利利。”油糕刘回摊子忙活。

杨子千离开油糕刘,直奔柴草市。有了上回进序班庄商立旦兵营的经验,这回照旧操作,估计没大难处。他买了一担干柴,找根长树枝担了,打听着往据点而去。半道寻个没人处,怀里抽出锋利的尖刀,插进柴捆中,挑起柴直到据点门口。不想说半天好话,两个站岗的伪军就是不让进,说厨房的粮草都是邹事务长安排,没接到他的话,厨房也不会买这柴。杨子千忙说这柴正是邹事务长让送来的,许是他忘了告知二位。

正交涉间,一个伪军突然说:“邹事务长出来了。”朝院里叫道,“邹事务长,有人送柴,说是你……”院里年长伪军道:“稍等哈,我尿泡尿。”拱到茅厕里。一会儿出来,边系裤子边说,“谁呀?谁叫送柴啊?前天刚送来两担,才烧一小半。”来到门口。杨子千一看正是凤林集那年长伪警,说道:“邹事务长我来送柴了。”邹化汀一愣:“你、你……”杨子千忙说:“邹事务长贵人多忘事,油糕刘不是说好过来送柴吗?”邹化汀眨巴着眼,挠挠耳朵,猛然说道:“哦……哦哦,看我这脑子,真是忘了,挑进来吧。”又对站岗伪军说,“这不是要蒸饽饽嘛,得烧好柴,蒸得透暄才好吃。”伪军高兴道:“快挑进去,这担好柴,蒸出的饽饽一准暄。”说着摆摆手,放杨子千进去。

快到厨房门口,邹化汀拦到杨子千前面,耷拉着脸说:“别以为我真二糊了,你送柴怎么回事?跟油糕刘有啥干系?”杨子千一笑说:“油糕刘是我好朋友,今天集上柴草多,卖不掉,我叫他帮忙处理,可他炸油糕也烧不了多少,没办法,让我来找邹事务长帮忙,就是这样。”邹化汀瞪瞪眼:“真是这样?没瞎说?”杨子千咧咧嘴:“真是这样。谁至于为一担柴编瞎话糊弄兵爷,那不是活腻啦?”伸手指指嘴说,“你看我嘴巴上是不还沾油,刚在他那吃了油炸糕。”邹化汀打量他一眼,咕哝道,“倒是有点儿面熟。走吧!”领至伙房门前,指着地上说,“先放这里,跟我进来。”杨子千随着进屋。

里边有个三十来岁男子正在忙活,看到邹化汀进来,忙说:“邹事务长有么事?”邹化汀指指身后的杨子千说:“你哥的朋友,送来一捆柴,放门外了,看你哥的面子收着吧,给个好价,你先垫付五角钱,过后给你。”男子应着。邹化汀转身出去。杨子千对男子说:“你就是油糕刘的堂兄刘大厨吧?”刘大厨点点头。杨子千又说,“我跟油糕刘是好朋友,他叫我来找你。”刘大厨嗯嗯两声,翻出五角钱交给杨子千,说:“我也帮不了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凡是花钱的事,都归邹事务长管,他说给多少我就给多少,你别怪。”杨子千一笑:“这就挺好,在集上顶多也卖这个价。”稍顿又说,“这里住多少官兵?够你忙活吧?”刘大厨动手切菜,回道:“一个中队,三四十号人。我一个人做饭有点儿累,不过就图多挣点儿,硬顶着干吧。”杨子千又问:“有多少鬼子兵?”

刘大厨张张嘴还未说出,门又开了,邹化汀一脚踏进来,瞅着杨子千问:“你打听鬼子……皇、皇军干啥?找事啊?”杨子千笑笑,镇定地说:“没啥事,就是好奇,不知鬼……啊皇军,吃饭跟咱中国人是不是一样。”邹化汀上下看看他,说道:“拿钱了吗?赶紧走吧,你打听的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见,哼,要绑了你。”杨子千道声谢,只得转身出去,心想出门想办法躲起来。

刚出门,就听里面刘大厨说:“邹事务长,你说的明天队伍要去徐家疃剿匪,让我多准备饭,这到底得准备多少?”杨子千一怔,赶忙停住脚步,侧耳细听。里面邹化汀压低声音说:“你小声点,这可是军事秘密!”稍顿又说,“我也说不准多少人吃,听说城里也来队伍,要把这些重要人物一锅端,你就可着劲地蒸饽饽,蒸包子,他们吃的话也方便。我回来就是告诉你,大概明早丑时……”声音低到听不清了。

杨子千耳朵靠到门上听,忽然里面有脚步声,急忙退后几步。邹化汀一开门看到杨子千,又惊又气,斥道:“怎么还没走?你在干啥?”杨子千装作害怕的样子,指指柴捆说:“我……我没干啥,我是想把柴捆给你搬到哪儿放着……”邹化汀瞪瞪眼,指向旁边小草棚:“那你搬到那里去,放好了赶紧走,叫头头看见还得审你一顿。”杨子千答应着,把柴搬过去,顺手抽出刀放回怀里,离开据点。一路上回想邹化汀明早剿匪之语,觉得日伪军所言剿匪当与共产党相关,事情重大不能不管,向路人打探了徐家疃路途,快步而去。

约莫一个钟点,来到徐家疃。这是个靠山的村庄,百十来户人家。村中多树木,槐榆为主,此时节尚无绿叶,枝杈**恣意生长,像凌空的筋骨,护卫着村庄。看着这样的村庄不由得想起屯钟家,两村多有相似,那年初春前去找寻王冰,乃威海卫特委成立在此开会,遇到站岗放哨的于茯叶和徐杰、丁香,还闹了一番小误会,岂想仅仅三载,三姐妹为抗日献出生命,心里不免泛起酸楚。

正行间,忽闻身后传来女子声音:“前面这位,你停步。”杨子千回头看时,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三位女子,穿着棉衣,围巾包脸,难知模样年纪,恍惚当年的于茯叶三姐妹。三女子走近了,其中包绿围巾女子说:“不好意思啊外人不能随便进村。”杨子千问道:“为啥?”女子说:“近期周边村庄有伤寒疾症,恐怕传染我村,所以没有特别要事,不是拜亲访友,不得进村。”杨子千暗想肯定有共产党人在此,三位女子正是岗哨,于是说道:“我有特别要事,前来拜亲访友。”女子追问:“你亲戚是哪家?姓甚名谁?”

时间紧迫,杨子千来不及掩饰,直接说道:“我的亲戚姓共……”三女子一听,颇为惊诧,迅疾散开围着杨子千。杨子千接着说,“快把我带到你们领导那里,我有要事报告。”绿围巾女子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如实说!”杨子千郑重道:“不必多问,我真的有紧急情况要报告,快带我去吧!”

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摸出只小哨子,吹两声尖利哨音,不一会儿便有两位壮汉从胡同里跑来,问明情况,其中一人说:“若像你说的那样,得把你绑了……”杨子千伸出胳膊:“行行,快绑了去见领导。”两人掏出绳索捆绑起来。一人摸出他怀里的尖刀,说道:“带刀干啥?要行刺?”杨子千着急道:“行走乱世,防身而已。快带我去吧,别误了大事!”

两人对视一眼,年长男子说:“去吧。”说罢掏出个灰布袋子,套在杨子千头上,两人一边一个攥住胳膊,穿街入巷走去。也不知拐了多少弯,杨子千只觉得走迷宫一般,布袋套头看不见路,随他二人行走,约莫十多分钟,似乎进了一个院落。年长男子说:“你们在这等等。”松开杨子千胳膊,噔噔噔快步走去。

不一会儿好似陪人从屋里出来,说道:“就是这人,说要报告急事要情。”脚步声来到跟前,只听有人说:“你是什么人?报告什么事?”杨子千听这声音耳熟,说道:“不知是哪位领导,说话声好个耳熟。”来人听了他的话“嗯?”了一声,一把扯下头套,惊喜道:“杨兄弟!是你啊!”杨子千一看眼前这人却是刘锡荣,高兴得瞪大眼,咧嘴笑道:“是你啊刘兄!”年长男子看看杨子千看看刘锡荣,愣怔道:“刘主任你们……”刘锡荣笑着说:“这是我好兄弟,杀鬼子的好手,快快解了捆绑。”两人赶紧解开绳索,还回尖刀,年长男子说:“刘主任那我们回去了。”刘锡荣说:“回去吧,顺便叫你们毕队长过来。”两人应声而去。

杨子千问刘锡荣:“刘兄,听他们喊你刘主任?”刘锡荣微笑道:“嗯,办事处主任。”原来从去年底开始,刘锡荣既担任中共威海卫工委书记,还兼任威海卫行政办事处主任,抗日大队大队长兼教导员,身担四职。杨子千道:“那我也得称你主任了。”刘锡荣一笑:“你可别那么客气,喊我刘兄、老刘哪怕豆腐刘都行,听着亲近。”杨子千笑道:“那我还叫你刘兄顺嘴。”刘锡荣一拍他肩膀:“好。走吧,屋里说话。”

进了堂屋,靠里边墙根摆张破旧的小八仙桌,桌上有暖水瓶和几只陶瓷碗,桌边放着几把杌凳。刘锡荣让杨子千桌旁落座,倒一碗热水给他,坐下说道:“有点儿简陋,这里就是威海卫行政办事处,旁边几个屋有行政科和公安局,特工队住在前边不远。”杨子千看着刘锡荣:“这就是威海卫行政办事处?也太简陋。”刘锡荣一笑说:“就这么简陋的办公条件,敌人也不让我们安生,我们的驻地转移频繁,邓南庄、泊子、榛子崖、北风口、沟王家、沟曲家、沟于家、彭家埠、朱埠、大山口、小山口、张家山、南小城……”杨子千伸手止住:“停停停,快别数了,马上又得转移。”刘锡荣愣了一下:“怎么说?”杨子千便把在蒿泊据点得到的消息说了。刘锡荣一下站起身说:“你真是来报告紧急情报啊?”杨子千也站起身说道:“那可不,我还以为敌人要来剿杀共产党的什么小组织,岂料是你领导的威海卫行政办事处,怪不得蒿泊据点要协同城里的敌人过来行凶。”

说话间,门口有人报告,刘锡荣说声快进来,杨子千一看是毕云,更是喜出望外。两人笑着相互拍了拍对方。刘锡荣把蒿泊据点敌人要联合城里日伪军围剿办事处之事说了,毕云一番惊异,看看杨子千,杨子千点点头:“嗯,就是这样。”三人沉默一会儿,刘锡荣说:“照杨兄弟所说,消息应当无误。现在粮食紧张,据点的敌人生活也好不到哪去,平日地瓜窝头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这不年不节的蒸包子蒸饽饽,的确反常。”毕云道:“刘主任分析得有道理。”刘锡荣稍一思考,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我们驻此超过两月,已有些不安全,正好换换地方。”毕云“嗯”了一声。刘锡荣看着毕云接着说,“咱到旁边屋跟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又对杨子千说,“杨兄弟喝口水稍等片刻,我们开个小会。”杨子千回声:“你们忙吧。”两人出屋去。

不多会儿工夫,毕云回来,告诉杨子千,开会决定办事处马上搬离徐家疃,刘主任跟其他几位工委及办事处领导还在研究别的事。杨子千给他倒一碗水,两人坐下说话。当得知三位女子牺牲之事,毕云悲痛不已;又听杨子千要割三颗鬼子头祭祀女英雄,轻拍桌子说:“好,咱俩一起干!”喝口水又说,“正好开会定下,办事处傍晚迁移别处,我领几人断后,查探敌人情况。咱们寻机杀鬼子。”杨子千高兴道:“好啊,毕兄割鬼子头有经验,这样最好。”两人说话不提。

到了晚间,办事处所有人员迁离徐家疃,毕云带两个队员断后,和杨子千一起,埋伏在村外要道旁。此时节依然寒冷,夜间尤甚,四人特意穿了厚衣,还觉得冷。毕云将四人分作两组,藏身路边不远处草垛里,借着淡淡月光,监视着路上情况。杨子千和毕云藏身一处,低声交谈。杨子千得知刘锡荣对毕云非常器重,先是在抗日大队增设特务排,亦称特工队,任命毕云为队长;后来又调任威海卫一区即城市区区长兼区中队长,而且还亲自介绍毕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云也不负众望,取得优异战绩,将一身的武功传授给队员,带领特工队和区中队与日伪军展开斗争,搅得敌人寝食不安。杨子千对毕云走上革命道路快速成长甚感高兴,连连鼓励。

两人说着话,不觉到了丑时。杨子千突然碰碰毕云的胳膊,小声说:“有情况。”毕云朝路的远处看去,果然隐约看到有队伍过来,赶忙掏出手枪以作防备,两人做好隐蔽。及近,只见敌人队伍百余人,队前几人衣着若汉奸之形,紧随其后为大队伪军,最后为小队日军。队伍行进甚快,几无声息,只偶尔传出“跟上,跟上”低声督斥。

目睹敌人进了村,毕云悄声对杨子千说:“这回你可立了大功,要不然不知我们会遭受多大损失。”杨子千回道:“情报属实就好,没让我们的人白转移一场。”毕云说:“敌人破坏猖獗,办事处还有一区队可谓居无定所,一年会转移几次,几乎没在哪个村待上半年。”杨子千“哦”了一声,又说:“我们那事,今晚能不能下手。”毕云想想说:“我推测敌人此番行动,目标就是要剿灭我办事处,组织相对严密,而且人多势众,我们不宜贸然动手,以免打草惊蛇。咱想想办法,要采取突然袭击之法杀敌于不备,方可成功。”

杨子千碰一下毕云胳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能力大长啊,不愧为一区区长,区队队长。”毕云轻声道:“是敌人逼着我们成长。”杨子千又说:“我进过蒿泊据点,里面的刘大厨可以利用,还有那个邹事务长……”

毕云回道:“先别打蒿泊据点的主意。”杨子千不解:“为何?”毕云道:“到眼下为止,日寇在威海卫境内设有二十五处据点,最早四处是 1938 年设立,其他都是 1940 年或 1941 年设立,这些据点驻的大多是伪军或伪警,像附近的蒿泊据点,只驻了伪军一个中队,北竹岛据点也是驻着伪军伪警,只有温泉汤和鹿道口两个据点驻有日军。温泉汤驻有日伪军和伪警百余人,鹿道口据点驻有日军一个小队和伪军、盐警百十号人。咱们不是想尽力割三个鬼子头吗?进城里难度大些,这两个据点难度比较小,鹿道口据点有我们的内线,而且那里的鬼子好像还没遭到我们袭击,思想放松,更为适合行动,所以……”

杨子千高兴得捣毕云一拳:“真有你的,摸得这么清楚!”毕云道:“别忘了我干过特工队长,这都是我的正常工作。怎么样,去鹿道口?”杨子千说:“好,听你的。”四人钻出草垛,趁夜色往西而去。

天傍亮,四人来到羊亭区贝草夼村。羊亭之名颇具传奇,晋人伏琛所著《三齐略记》已有“杨庭”,相传那时有个杨姓家族庭院,故称“杨庭”。道光《文登县志》中,写到的是“羊亭集”,光绪《文登县志》标记为“羊亭”,从此开始“羊亭”这一称谓便固定下来。

来到村前,杨子千问毕云:“地遥村僻,你咋知道这么多事?”毕云道:“吾师收我之时,曾有一人从师学道,便是贝草夼的王师兄。王师兄长我二十余,天资聪慧,学识颇丰。师父原想将道长之位传于他,可他恋家心重,又逢他老母患病,无奈归乡,便由我接了师父衣钵。王师兄老母病故后,时常回天后宫探望,我也数次来贝草夼拜访师兄,这一带的风土人情都是听他所讲。”

杨子千“哦”了一声:“是这样。”毕云接着说:“王师兄是家中的老大,身下有几个妹妹,排行最小的老弟年纪与我俩相仿,图着拿点儿军饷背着王师兄加入了伪军,就在鹿道口据点。王师兄常常埋怨他干伪军,他有心退出,又恐日伪报复,只得硬挺着干,从不做伤害周围百姓之事。前一阵我到南边王家夼村有事,有空闲过来看看师兄,不巧正遇上他弟弟在家,师兄当着我的面教训弟弟,我也趁机宣传抗日救国道理,他弟弟当场表示愿为抗日效力,如若需要他会尽力相帮。”

说着话一行人来到王师兄家,天亦亮透,王师兄正在打扫院落,这是在天后宫养成的习惯,早起清扫庭院。王师兄将四人让进屋,做早饭大家吃过,按毕云的意思,央村邻前去鹿道口据点,只说兄长病重,叫弟弟回家一趟。弟弟果然请假回家,方知真相。毕云和杨子千从弟弟口中得知据点里日伪军情况,又了解到日军官兵每逢羊亭集日必会三三两两赶集之事,心中有了打算,两人一拍即合,如此这般定下大事。毕云派一队员回去,到办事处新驻地向刘锡荣汇报今晨敌人偷袭徐家疃情况,并说自己执行新任务,正常情况后天可完成,若有要事可随时派人来贝草夼找他。

布置妥当,毕云、杨子千还有另一队员,照师兄所言,到南边二三里路的炉上村,找到打铁炉匠,出了好价,央他打三把上好的七寸钢刀,刃要开得锋利,配牛皮刀鞘。尔后三人到羊亭村,四下里查看村落地形,大路小道。又到鹿道口,在村北小山上日伪军据点周围隐蔽侦察,掌握敌情。天将晚,返回贝草夼王师兄家中住宿。翌日再出,复看羊亭及鹿道口,又将羊亭周边山峦林木细细查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