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这天,便是农历正月十三,乃羊亭集日。毕云三人一早起来,收拾停当,吃过早饭便去羊亭大集。昨日傍晚从炉上村取回短刀,试过果然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每人一把携带。杨子千的短刀比起这把成色稍逊,便留给了王师兄,又从王师兄家找了三条布袋携之。
三人来到集上,先买三炷香,让店家包好,又买了麻绳,与香一起藏在预计撤退之路旁;然后来到集市中,找到半人多高的土戏台,上面有孩童追逐玩耍,三人装作歇息,随意坐在戏台边,抽着旱烟,眼睛扫视着集市。过去一个钟头,也未看到日本兵,只有三两个伪警走过。再过一会儿,时已近午,满集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三人正有些心急,杨子千忽然伸手碰碰身边的毕云,嘴巴朝集上努了努。毕云顺势望去,只见打集市的西边过来小帮人,远处看不清面目,但浅黄色的军服一眼看出是日本兵。毕云朝两人点点头,继续盯着日本兵看。人群拥挤,行走缓慢。日本兵渐渐靠近,细看却是五人,这叫三人犯了难,若动手恐有闪失,若不动手错过此时还得等下个集日,今日十三,是徐杰与丁香头七祭日,恰还是于茯叶三七祭日,倘今天能行动得手最为适宜。三人正犯难,杨子千突然“咦?”了一声,看时那鬼子兵有了变化,前边两个日本兵仍前行,后边三个却停下,跟旁边的商贩比画着说话,商贩听不懂,日本兵着急起来斥责商贩,而人多吵闹前两个日本兵并不知情,依旧随着人群前行。杨子千说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手一撑跳下地。毕云朝队员一摆头:“行动!”三人迅疾朝日本兵靠过去。
三个日本兵正跟卖猪头肉的商贩耍横,忽然锋利的尖刀闪电般插进他们胸膛,三人腿一软跌倒在地。周边百姓吓得一哄而逃。三人哪敢迟疑,挥刀割下三个日本兵的头颅,装进布袋,各自提了往东北山区跑去。另两个日本兵发觉有异,欲回身时却被潮水般的人群冲击,一瘦小日本兵倒地被众人践踏,另一个被人群裹挟跑出好远方才停下,回身找到倒地同伴,见负伤难起,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回返,看到三个被割首的日本军,惊骇失措,不知所以,呆愣一会儿才哆哆嗦嗦鸣枪报警。此时三位好汉已跑出二三里路,顺着事先查探好的沟洼野道,径往东北方疾行。布袋里本就垫了木屑,加之此日天冷冰冻,故而未有血迹溢出。待日伪军赶到集市,大集已空,除了三具无头尸,再就是遍地的石头瓦块,遗弃杂物,间或跑掉的破鞋。尸体附近有掉落的猪头肉,满集却不见丢失的人头,更不见丝毫行刺者踪迹,日伪军便似发疯的野狗,在羊亭附近窜来窜去,一无所获。
毕云和杨子千提着鬼子头,带着香和麻绳,一路上山。此山乃里口山向南之延伸,虽没有里口山高大,但也是羊亭附近的高山。上到山顶,找准昨日选好的东南方平坦处,朝着三位女杰牺牲的方向燃起三炷香。望着袅袅上升的香烟,杨子千低声念道:“徐杰姐,丁香姐,叶子小妹,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永远痛心愧疚……今日是徐杰姐、丁香姐头七祭日,是叶子小妹三七祭日,得毕云兄他们鼎力相助,砍下三颗鬼子头为你们祭祀,完成我心愿……愿你们九泉之下稍得慰藉,消消怨气……”毕云也说:“三位姐妹正是我的榜样,毕某也加入了共产党,必将冲锋陷阵多杀日伪,不惜性命,死而后已……”
言罢礼毕,倒出三个鬼子头,堆在地上,祭祀女英雄。时过三刻,祭祀毕。按原筹划,为长我抗日意志,灭敌嚣张之气,他们将三个日本兵的头颅绑扎好,依旧布袋提了,绕道至鹿道口村附近,挂到烟威公路边大树上示众,以震慑日伪军。诸事做成,三人回返。
三人回到办事处新驻地,毕云和杨子千去向刘锡荣汇报。刘锡荣听罢说道:“这事虽有些粗莽,但你们干得漂亮,灭敌之威风,长我之志气,为三位女英烈报仇!我对你们表示敬意。”稍顿又说,“正好杨老弟也在,上级给咱一个新任务。”毕云和杨子千异口同声说道:“新任务?”刘锡荣点点头:“嗯,跟我来。”领两人来到旁边屋子。
两人进屋一番惊喜,原来梁大胆在此。三兄弟寒暄过了,刘锡荣说:“文登城的狗汉奸为虎作伥,领着鬼子到处欺压百姓,为非作歹。尤其外号‘猴子’的鬼子翻译官,是汉奸头头,坏事做得不少,很是嚣张。上级信任我们,让我们派几位同志去教训教训这只‘猴子’。我打算让毕云同志的特工队或梁学福同志的武工队来完成这个任务,你们师徒俩商量商量吧。”
毕云和梁大胆对视一眼,梁大胆说:“我们一起。”毕云点点头:“嗯,我们一起。”转眼看看杨子千。杨子千接口说:“还有我。”刘锡荣看三人一眼,一笑说:“你们三人,个顶个有本事,能凑在一起行动,那最好。”又看杨子千,“只是杨兄弟……”
杨子千道:“报告大队长,我也是特工队的一员。”毕云说道:“嗯,刚成立特工队时,杨兄弟也是其中一员,由于经常要协助王冰同志工作,决定他不需参加特工队日常活动,随同王冰同志便可。”
刘锡荣点点头,说道:“那好,就你们仨了。”梁大胆问:“用不用提这猴子翻译官脑袋回来?”刘锡荣道:“上级的意思,这回先震慑他一下,不要他命,让他多为抗日做好事,若是继续作恶,必将惩处。”毕云道:“明白。”三人便研究此行之计。
第二天早晨,文登的鬼子正在做早操,大街上忽然走着三个穿日本军官服的人,有敌兵投之狐疑的目光,当看到他们大摇大摆径直向翻译官住处走去,敌兵放松了警惕。此时猴子翻译官还和他老婆睡在暖和的被窝里,突然房门被踢开,二人惊醒,只见三个军人一下靠在炕前,翻译官半仰起头哇啦几句日语,他老婆则向枕头底下摸去,杨子千见机断喝一声,掏出尖刀指向其口鼻,顺势抢过枕头底下的手枪,指向翻译官,二人这才老实。毕云警告他们,日本鬼子必将失败,赶紧悬崖勒马,多为抗日做好事,如若继续作恶,特工队随时可提他脑袋。一番教训,猴子翻译官吓得连连称是,表明以后只是混口饭吃,绝不真心为鬼子出力,绝不参与祸害中国人。最后毕云掏出写好的保证书,让他签了字。猴子翻译官穿好衣服,陪送三人出了城门,三人安全回返。
在树林里找到各自衣服换好,谈论一番刚才的事,梁大胆一转话题说:“刚才这事干得没过瘾,不如咱们接着再干一桩。”杨子千问:“干啥?”梁大胆道:“海埠邵家村有两个作恶多端的汉奸,上级有意将其除掉,我们何不一鼓作气去干掉他们。”杨子千随口应道:“好啊,这就去干。反正昨天咱们也跟王冰兄弟见过面,他知道咱仨在一起,也不会担心我。”毕云道:“嗯,前两天刘主任还说过这事。这样吧,咱们马上回办事处,把鬼子皮送回去,跟刘主任打声招呼。”梁大胆一挥手:“快走吧。”三人快步往回赶。
这日枪毙汉奸由威海卫公安局执行,毕云另有要事未能到场,杨子千和梁大胆目睹汉奸被行刑,心舒气爽。正欲回赶,听到身后喊:“一家子留步。”两人回身,见是威海卫公安局政卫队政治指导员梁明亭,桥头区东洛后村人,与梁大胆厚交。梁大胆招招手说:“今天这活儿咱公安局干得好。”
梁明亭走近,说:“还是一家子干得漂亮,逮住这两个汉奸。”梁大胆瞪瞪眼说:“小事一桩。”话题一转问道,“手头有啥好活分点儿给咱武工队。”梁明亭笑笑,说:“你呀,见了面就是要活儿。”转眼看看杨子千。梁大胆忙做介绍,梁明亭一愣,“呦,大名鼎鼎的杨千秋,早有耳闻,杀鬼子除汉奸一把好手,刘锡荣主任对你赞赏有加。”
杨子千忙道:“过奖过奖。”梁明亭这才说:“还真是有个好活儿,可是……”梁大胆急道:“可是啥?给我了。”梁明亭一笑:“活儿都给你武工队干了,我们公安局闲扯呀?”稍顿又说,“这样吧,这是个要紧活儿,时间仓促,不容有失,公安局和武工队联手干一个。”梁大胆高兴道:“好啊,快说说啥活儿。”
梁明亭左右瞄瞄,见没有生人,压低声音说:“这家伙应该都熟知,就是盐滩据点的伪军小队长章卓玉。”梁大胆和杨子千异口同声道:“章不管?”梁明亭道:“就是他。这小子认贼作父,投靠日本当汉奸,以人民为敌,残害共产党员和抗日群众,犯下累累罪行。他作恶一方,欺男霸女,这不刚刚看上一个姑娘,强行逼婚,女方无奈几欲自尽。她的一位亲戚在咱们大队,跟刘主任汇报了这事,刘主任便跟公安局商量除掉这个恶棍,一则救了这个姑娘,二则他是梁筠懿的干儿子可以震慑敌人,三则……”
梁大胆急道:“行了不用多说,这个家伙早就该死!你说怎么干?”梁明亭道:“据我们暗查得知,后天就是他大婚日,明天屯侯家集,他要到集上置办结婚物品,我们就在集上干了他。”梁大胆和杨子千点头应答。
第二日,梁明亭带一名政卫队员,和梁大胆、杨子千一起来到屯侯家集。在集上逛了一圈,没见到章不管,四人来到一个卖熟驴肉的小摊前,买一包驴肉吃起来。正吃着,赶集的人纷纷躲向两边,让出一条道,有二三十个伪军走过来,最前边穿便衣戴礼帽的正是章不管。卖驴肉的摊主小声说道:“你们让让道,别得罪了章不管,他会随手扇嘴巴子。听说他明天要成亲,这是来搜刮东西。”说话间见众伪军在一个避风处站下,只有章不管带一贴身卫兵走向集市。章不管身佩匣子枪,卫兵身背大盖枪,在集上溜达。梁明亭留下政卫队员监视众伪军,三人跟上章不管,寻找下手机会。章不管走到一个柿子摊前,看到黄澄澄的柿子,便把围着买柿子的人轰开,弯腰挑拣柿子。梁明亭见机已至,跟梁大胆和杨子千使了眼色,三人一齐靠前。及近,梁明亭一个箭步蹿上去,迅疾掏出二八匣子,顶着章不管后脑勺扣动枪机,叭的一声,章不管一头栽倒在柿筐里。身后的杨子千掏出尖刀对准卫兵心窝,喝道:“老老实实留你性命!”卫兵一时吓蒙,嘴里不停地央求:“饶命,饶命……”梁大胆夺下他的大盖枪,梁明亭则卸下章不管的匣子枪,朝天叭叭开两枪,喊道:“乡亲们快走!”轰地一下集市大乱。四人随着赶集的人流,带着缴获的枪支向南撤去。
杨子千数日之内连干几桩大事,心下稍觉安慰。回到墩前村,说与王冰听,王冰竖起拇指称赞。二人攀谈,王冰告诉杨子千偷袭刘公岛之事不是八路军干的,乃是郑维屏部所为,嫁祸共产党八路军。杨子千恍然大悟。正如所言,日军查清偷袭之事正是郑维屏部所为,遂下杀心。日军要剿灭郑维屏部队,暗下准备,严守秘密。直至 3 月 25 日,文登伪县长徐瑞卿安插在文城日军司令部当差的懂日语的内线,偶然听到宫岐与威海日军通电话,得知了惊天消息,立马报知徐瑞卿。徐瑞卿与郑维屏交情厚,当下派心腹往营南村。郑维屏得到消息异常惊恐,说道:“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急忙下令部队于当晚冒雨向草庙子、黄山一带转移。26 日黎明,威海与文城日伪军数百人,在大刀会引领下,包围了营南村,发现郑维屏部已转移,日伪军留下部分兵力清剿村庄,大部兵力寻踪追击郑维屏部。
清剿村庄的日军闯进农家,翻箱倒柜,将全村贵重财物洗劫一空。躲藏在陈桂序家里的五名年轻妇女,遭一群日军**,一个十九岁姑娘被**后,惨死于刺刀下。上午九时许,日军以开会为名,将村人驱赶至村东操场。一日本军官通过翻译说:“东西全部烧了,人的统统不要啦!”在场的女人和孩子吓得哭作一团,有些老人跪求饶命。日本军官又叫翻译说:“人的要,房子的不要。”日本军官一挥手,日本兵把汽油泼洒到房屋上,点上火。此时风大,风助火势,顿时大火连作一片,除村西北角几间房屋,余者全部被焚。日军折腾到天黑,用大车拉着所劫物资撤回文城。村人无家可归正要投亲奔友,刀爷桂茂带大刀会又将村子包围,不准一人离开。男女老少只得坐宿街头。
次日天刚亮,日军又回,先把未烧毁的房屋重新点着,又拉网式抓捕村人,见逃跑者当即开枪。村民陈金序在村东被一枪打死;陈宗杰之妻刚跑到村边,被日军用刺刀挑死。除个别村人逃出,余者一百二十余众又被赶到东操场。下午三时,日军将众村人押向场南沟边,村民陈周子不从,被日军刺死。村人发现日军已在周围架起三挺机枪,知道敌人要下毒手。村民陈宗生慢慢向壕沟边移动,意欲逃脱,被日本兵一刺刀捅到沟内,幸其棉衣较厚,没刺中要害,才免一死。此时日本军官挥手下令,三挺机枪同时扫射起来,百余村人应声倒下。日军仍不罢休,将未打死的村人与尸体一起掀进壕沟。陈英序妻子未死,日军揪其头发丢进沟里。一个四岁女孩趴在妈妈尸体上哭叫,日本兵抓起孩子两腿,劈成两半,丢进壕沟。日军又向沟里搬石头,填泥土,心比虎狼。
日薄西山时,日军撤出营南。幸免于难的村人哭嚎着奔回村子,寻找亲人,挖掘尸体。壕沟旁泥血淤积,尸体遍布,目不忍睹。哭声凄惨,耳不忍闻。陈世若之妻被挖出后,怀里还死死抱着未满周岁的孩婴。王秀华和王秀法姊妹俩守着无头的父亲和少腿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陈秀兰和于仁芬看到被残害的亲人,惊吓而死……日寇两次洗劫,杀人一百三十余人,其中营南村被杀村民一百一十九人。烧毁房屋千余间,全村房屋几为灰烬。其后又有五人因惊吓、悲愤和饥饿而亡。此即“营南惨案”也。
郑维屏率部仓皇西逃至草庙子及黄山一带,被日军追上。中午,日军将黄山包围,战斗异常激烈,郑部杨德峰所率特务营百余人几番冲杀未果,被敌重机枪扫射,死伤过半,剩下四十余人逃至韩家山一带;27 日中午至初村,遭日军伏击,杨德峰等三十八人亡。而郑维屏率部先到黄山,后又到双角山和王家夼一带,当晚在韩家山村和几个小山庵住了一宿,清点队伍不足五百人;27 日赶到米山新发庄再住一宿。28 日下午,已改任便衣队长的王应心脱离郑维屏,擅自带领约二百人遁逃。郑维屏部下不足三百人,逃往文登翠峡口村。此时八路军五支二团三营驻扎昆嵛山北,营长鞠文仪、教导员王大伟得情报立即部署,率部直扑翠峡口村,黄昏时发起总攻,郑维屏部官兵大都投降,少数逃窜。郑维屏见大势已去,惊慌失措跑到街上,混在乱军中,一名八路军战士见到他,用枪指住,郑维屏谎称自己是秘书,交出手枪,乘机夹在人群中隐至胡同里,向村南王家产村逃去。
此战郑维屏部二百余人被俘,包括八大处长在内三十余人被击毙,缴获各类枪支三百余及郑维屏部所有军需物资。郑维屏在东海的“抗八联军”彻底覆灭。由于误传郑维屏被击毙,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撤销其山东省第七行政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其实他逃离翠峡口后,已是一无所有,就连他的国民党证、威海卫警察局长证和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大印都丢掉了,为活命抢劫了一个讨饭老叟,顾不得酸臭呛鼻,剥下破衣烂衫套在身上,只身逃到桥头区某村一朋友家中隐藏。一周后去了烟台,后去莱阳,在赵保原驻地住一段时日,得知自己已被免职,无奈只得去了重庆国民党总部。
而另有一人,几乎与郑维屏同时东逃,便是曾干过郑维屏副官的刘玉栓,他曾在虎豹山战斗中用土炮轰击日军,曾担任偷袭刘公岛日伪军行动副指挥,郑维屏部被打散后,他回到村里,以打鱼为生,隐于舟海。
刘公岛发生偷袭事件后,日本人加强了安全防控,扈破浪偷运钢铁已是不易。杨子千为此颇是着急,这天他又来到沟北村,探听情况,顺便去老船东刘玉岫家一趟。刘老夫人见了他便流下泪,说起刘玉岫被日本人抓走,生死未卜,求他前往郑维屏驻地,告诉刘玉栓一声,设法搭救。杨子千二话没说,当即赶往营南村。恰巧这一天正是日军包围营南村,欲剿灭郑维屏部。杨子千来到村外,远远看到烟灰飞天,闻见哭喊连声,时不时还有枪声鸣响,揣摩事有不祥。正犹疑间,见一人猫腰顺着壕沟仓皇跑来。杨子千忙俯身一堆碎石砬子后,借着石砬子顶上一蓬灌木枯枝,小心探视那人。那人跑到近处,费力爬出壕沟,两手捂着腹部,蹲在地上喘息。
忽然自村头快步跑来一人,穿着深灰衣裤,打着绑腿,头包青巾,背负大刀,步履极是敏捷。少顷跑近,蹲着喘息的男子发现来者,慌忙起身欲逃。追赶之人喊道:“我知道你受了伤,你跑不掉!老老实实跟爷回去,皇军或饶你不死!”说着跳下壕沟,几下子爬上沟沿,唰地抽出大刀,指向踉踉跄跄跑了几步的男子叫道:“再跑一步,一刀劈了你!”欲逃跑男子吓得一哆嗦,回身朝持刀男子弯腰行礼,说道:“都是中国人,求、求兄弟放过我吧!我看出来,今天这日、日本鬼子是起了杀心,回去命、命就没了……求求兄弟放、放过我,日后必、必有重谢……”持刀男子哼了一声,说道:“你想害爷呀?我过来追你时,大日本皇军看到了,还朝我伸大拇指。我若放了你,皇军还不得毙了我?大刀会和大日本皇军是好朋友,刀爷亲率我们协助皇军剿灭郑维屏部残匪,我狼头刀不能对不起皇军,对不起刀爷!快快跟我回去,休得啰唆!”
杨子千听了这话心头一动,透过灌木枝隙,定睛细看,这厮正是那日在界石大集逞凶的大刀会小头目狼头刀,心底腾地蹿起火来。只听要逃离的男子又苦苦哀求:“刚才被日本兵捅一刺刀,多亏穿、穿得厚,没被刺死,掉进壕沟里,偷偷跑出来……可、可我肚子还是被捅伤……痛、痛得很……不找郎中……恐怕也得死掉……我、我不想回去,求你高、高抬贵手……”狼头刀吼叫一声:“爷的暴脾气你是不知!我数五个数,或者你人回去,或者爷提你头回去!一、二、三……”杨子千见情紧急,摸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忽地站起身,朝着那厮脑袋砸去,同时跃过石砬子飞扑上前。也是那厮该死,杨子千心存怒火,这一石头力道沉猛,稳稳砸中他太阳穴,狼头刀“哎呀”一声痛叫,扑通倒地,昏死过去。杨子千上前扶着男子便走。
行不远,来到一处小树林,二人停下。杨子千见那人比自己年长,便问道:“这位大哥,你是营南村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男子捂着肚子喘息道:“我、我是营南村的,姓陈……郑维屏的部队驻俺村……前些日子,他们偷袭刘、刘公岛,抢了日本人的枪,事情败、败露,日本鬼子要、要灭了郑维屏的部队……昨天一大早,大、大刀会这些日本鬼子的走狗,带着几百个鬼子,包、包围了俺村,郑维屏提、提前得信跑了,鬼子就、就拿俺村撒气,烧……烧、烧光了房子,杀了好多人……昨晚日本鬼子撤、撤回文城,村里人本来可、可以跑掉,可大刀会硬是看着不让动,今天小鬼子又、又回村抓人杀、杀人,我被小鬼子捅、捅了一刀没、没死……”杨子千看看他腹部衣服已透出血来,忙又问:“你现在怎么办?这伤口马上要治,这附近哪有郎中?”男子道:“往前二里,是我姨村,村里有郎中,我、我过去就、就行……没事,死、死不了……”杨子千一听忙扶他赶往那村。
将男子送到其亲戚家安顿好,想想日本鬼子及其走狗大刀会之恶行,心下气愤不过,不由得返回壕沟边,正看到狼头刀苏醒过来爬起身,冲上去挥拳将他击倒,取过大刀将其砍死,方才离去。想想刘家人还盼着得知刘玉岫他们的下落,于是直接去了威海卫,费一番功夫打探到了,这五人已被押往青岛审问。回沟北村讲明情况,老妇人自是一顿落泪。
杨子千回墩前村见到王冰,气呼呼地要求消灭大刀会,说叶子和徐杰、丁香三姐妹,还有营南惨案,以及早先牺牲的林福、曹芳春,皆有大刀会恶迹,不灭之天理难容。王冰平静地点点头,说大刀会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再未多说。其实此时,党组织也早感到大刀会之猖狂恶行已对抗日产生极大危害,因其主要盘踞在文荣威交界处的大水泊至天福山一带,且势力庞大不容小觑,故而三地党组织决定联合将其灭除。由于事情重大,以及上回洪水澜灭匪之失误,党组织要求此次行动严格保密,行动之前不得对外透露。王冰虽然信任义兄,可组织既有规定,也不便提前泄露风声。杨子千见王冰对消灭大刀会并不积极,有些着急,说道:“大刀会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今日不灭,还留他作恶不成?”王冰稍顿片刻,说道:“你说得有理,可大刀会势力很大,据说刀爷手下有数千徒众,就连威海卫大刀会大部成员也都合聚于此,占了本区域总会匪人九成以上,虽然大多是受蒙蔽之村民百姓,真动起手来不堪一击,但毕竟还有少数死心塌地为刀爷卖命者,这股势力不可小觑,眼下不了解其内情,故而不宜轻举妄动。”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杨子千暗暗定下一个主意,要独闯匪巢,探查大刀会内情,回头再跟王冰商量剿灭刀匪。
王冰这几日不停地四处开会,而且有些神秘,不跟杨子千多谈。杨子千也就不去打扰,寻个借口离开墩前村,自行其事。他怀揣那把羊亭集杀鬼子的尖刀,一路南行,途中遇到不少推车的挑担的,一打听今天恰逢大水泊集,于是随赶集的人来到集上。
集市上漫无目的逛了一圈,天已近午,腹中饥渴,在一处羊汤摊前驻足,点了大碗羊汤,两张单饼,小杌凳上坐了,边吃边想着打探大刀会情况之计。刚吃几口,一匙羊汤将近嘴边,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掌,匙里羊汤洒出,淋了衣襟,心下不满,扭头看时吃了一惊,身后走过之人看那身形不是别个,分明是多时不见的小耗子!自打杨子千进刘公岛为八路军做收集废旧钢材之事,忙得顾不上小耗子,后来想起他却又寻找不到,暗想他许是身遇不测,心下郁闷不已,万不想却在这里遇上。正在惊愣间,小耗子回头朝他招招手,快步离去。杨子千赶紧起身追赶。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小跑出集市,前方有几堆草垛,小耗子闪身躲到其后。杨子千跟过来。两人一见面,杨子千朝小耗子轻擂一拳,小耗子哎哟一声叫道:“你使那么大劲干吗?”杨子千扑哧一笑说:“你小子还活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耗子摸着肩膀说:“可不是,我差点儿见了阎王。”便把自己的事说起来。
原来前段时间,小耗子被几个大汉装进麻袋背上大山,一路上磕磕碰碰又憋又闷,没少遭罪。到了山中被倒出麻袋,半天缓过气来,方知是入了大刀会的老巢驾山。盘踞在驾山一带的大刀会正是文登大刀会总部驻地,人员众多,乃威荣文地域大刀会最大势力者,成千刀匪常驻驾山南的驾山窑等村,匪首刀爷桂茂等要匪则藏身驾山,时不时下山弄些吃喝日用,或协助日伪军祸害乡里。近些时日刀爷常为一事犯愁,大刀会人口益众,日常花销难以维系,方圆数十里可谓穷乡僻壤,百姓自身无以果腹,一遍遍地抢掠已是粒米难求,如何搞来钱财豢养手下众徒成了心头重负。某日有心腹献计曰,据传驾山乃秦始皇当年东巡行经之处,各地贡品众多不便携带,便在山中暂藏,以待日后起运。不料秦始皇归途驾崩,天下大变,此事便无人过问。民间有传言:驾山一个洞,抵得上全山东。说的就是此事。
刀爷桂茂听了心下大动,他也知道这个民间传说,可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眼下正是盼钱眼红的时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于是召集数百喽啰漫山遍野寻找宝藏,寻了三日,宝藏未找到,却摔伤二三十人,死一人,还多吃了近千斤好粮,直让他一筹莫展。心腹又献计说,桥头有一奇人,身材矮小,却有探宝神功,曾探得古墓黄金一批,被八路军得去,何不弄来一试。刀爷觉得在理,于是派人将小耗子用麻袋背来。刀爷将锃亮的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在驾山寻宝,如若不从,身首两断。小耗子闻知刀匪的凶残,尤其是刀爷心狠手辣,暗想只有先答应下来,再想办法逃脱。
在山上这段时间,每天至少四个刀匪看随着他,漫山寻宝。今天大水泊集日,小耗子编了瞎话,说要到集上吸吸人气,冲冲阳脉,以利寻宝。刀爷不知真假,又不敢耽误大事,便分拨八个刀匪随同盯防。到了集上,小耗子边溜达,边找寻脱身之机,没想看到了杨子千,口里不敢声张,偷偷老远儿盯梢。可是人太多,没多会儿不见了身影。小耗子正犯愁,忽然赶集人群剧烈**,看时有三个日本兵过来,身后跟随一队伪军,日本兵全然不顾用刺刀伤人,吓得百姓纷纷躲闪,场面混乱。小耗子见机一躬身钻进人缝,由于身材瘦小,灵巧前行,一会儿便找到羊汤摊上的杨子千,两人得以相见。
杨子千听了小耗子讲述,高兴地扳着小耗子肩膀,说出自己要进山查探刀匪情形,要小耗子这般这般相帮。小耗子本打算脱身而去,听了杨子千这话,想想说:“好,我带你上山。”杨子千看着他说:“这次陪哥进山,或许会丢了命。”小耗子道:“为灭掉刀匪,即便搭上这条贱命,我也认了。何况跟杨兄一起行事,生死无悔。”杨子千拍拍他肩膀说道:“好兄弟!我们尽量活着回来。”两人商量一番,起身赶回集市,找到那八个急疯了的刀匪。小耗子说刚才人群里看到兄长,一着急追过去,费劲找到了;又说兄长是个樵夫,常在山林行走,熟悉山间诸事,可带他一同去驾山寻宝。刀匪见他没有逃跑反而带兄长回来,觉得他是真心探宝,便带两人一起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