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水泊北行不远,即驾山窑村,村在驾山南缓坡偏下位置,从驾山流下来的水,在村中形成一条常年涓涓不竭的小河,养育了一代代沿河百姓。驾山窑大多黄姓,乃明朝洪武年间由山西洪洞县大槐树迁至棘林,又于明永乐年间奉旨迁到即墨,明中期由即墨九里夼迁入文登驾山南坡驾山寺前。因村坐落于河东岸,古称河东。清初期,村中建窑烧陶,以地近驾山故名驾山窑。过驾山窑村,来到驾山脚下,但见山上松柏翠绿,景色俊美。据传秦始皇东巡于文登设台召文后,起驾向东去往成山头的途中驻跸此山,故称其为“驾山”。驾山方圆千顷,远看威武壮观,雄伟挺拔,貌似一座山,其实乃众峰合之。其主峰老崮顶,高百丈,很少有人登临,这从上山的道路便能看出,根本没有像样的路。东北坡的天福山有条极难行的小道,沟壑纵横,老树参天,山陡路险,常人难以上去。山南坡相对缓而长,却是到达主峰老崮顶最便捷的路线。
一行人沿山间小径亦步亦趋,时急时缓,来到驾山寺。驾山寺古名“清凉寺”,有元统三年重修记及明万历十七年重修碑记。元碑记曰:“文登县治之东三十里,驾山之阳,旧有古刹,额曰清凉寺,左视浔峰,南瞰铁槎顶,北连正棋山,枕天门涧,右耸峰山,松杉郁茂,溪壑幽深,土腴泉甘,龙盘虎踞,岚光翠气,峙映沧溟,紫霭白云,旋腾霄汉。披松风而揽月鉴,登岩石而窥禅林。”与其他寺院不同,驾山寺不是建在山顶或大山之中,而是建在山前较为平坦处,且规模不大。此时寺里似乎住了不少人,但看身着衣裤可知并非出家者,想必是刀匪。有人朝这边看看,见是自己人,并未在意。
过了驾山寺,即要登驾山。寺的北面是天门涧,乃驾山南天门。天门涧两旁向前蔓延两座大山,宛若常年敞开的两扇大门。西面那座山从正面无法上去,东面那座山山势稍缓相对好走,但路太远。中间的天门涧峭壁直立,攀爬困难,一行人却选了这条登山之路。涧乃两山间之峡谷,天门即峡谷尽头的石壁。沿涧谷走到头,便是几乎垂直的绝壁,向上看冷石森然,巉岩嶙峋,两边山峰遮天蔽日,阴森可怖。路虽陡,仔细辨认还可看出登山人踏出的“之”字形痕迹。刀匪两人在前,六人在后,中间是小耗子和杨子千,艰难攀登。小耗子在前攀爬着,不时有碎石滚落,杨子千紧随其后,时不时托他一把。小路有时被高大的灌木覆盖,需从灌木底下钻过。手足并用爬了一袋烟工夫,他们爬上山顶,但见其上遍布着奇石怪松,有些高大松树被风吹倒,横七竖八歪倒在地,枝干已枯腐。
山顶时不时可见刀匪身影,有的练拳脚,有的耍刀枪。八个刀匪跟岗哨打过招呼,得知刀爷桂茂在老崮顶练功,便朝那处而去。天门涧与老崮顶山脊相连,不难行走,只是行走间感到脚下的山梁咕咚咕咚响。小耗子看杨子千心生好奇,小声告诉他,山里人说若掏开天门涧,山里面是空的。
一行人上了老崮顶,极目南眺,南海边九顶铁槎山群峰相连,清楚可见;西面的文登城乡星罗棋布,傲然耸立的昆嵛山似被拉近眼前;远望北面无垠的山势,正棋山遥相呼应;东面则见乡村尽收眼底。驾山山脉群峰亲密无间,山势各显雄姿。俯瞰天福山,宛如大海之波澜,这里曾是中共胶东特委活动的中心,被誉为“小苏区”,特委书记理琪同志隐藏在天福山下的沟于家村,领导胶东人民开展抗日救亡活动,亲自撰写了《告胶东同胞书》。1937 年 12 月 24 日,理琪和胶东特委率领八十多名抗日骨干,在天福山上举行威震胶东的天福山起义,创建了胶东第一支人民武装———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点燃了胶东人民武装抗日之烽火。
由驾山派生出的余脉,一直伸展到平川地带,行路必经山口,很多村庄选择在山口附近建村,有报信口、岳家口、碑鲁口、西字城口、小河口和五岔口。在这几个口中,报信口是古文登与威海的交通分界点,英租威海卫时期的文威分界线也划到这里,当年这里爆发了一场抗英斗争。1900 年初,强租威海卫的英国军队在没有与中国地方当局协调好的情况下强行划界,沿途遭到威海人民强烈抵抗。5 月 5 日划至报信口,附近千余群众手持铁锨、锄头、木棒、石头向以彭罗斯为首的十五名英军扑去,他们将英军围住,与之混打在一起,与端着洋枪的敌人展开殊死血战,敌人退缩至附近驻地,村民们仍穷追不舍,尽管颇多死伤但仍不退缩。事后英国人一直惊叹于中国人的勇气,一名英军副指挥布鲁斯在日记中写道:“他们浑身充满一种一往无前的精神,不断地被击退,又不断地冲上来,有的人甚至已经身中数枪也仍在不停地冲锋。”
驾山因山体庞大,泉眼密布,衍生出不少河流,在众多大小河流中,送驾河声名最响,此名自与秦始皇有关。送驾河发自驾山,沿途群流汇集,终成大河,千百年来流淌不息,奔涌入海。自古名山僧侣多,驾山也不例外。此山寺院有四,西面的松山寺,北面的友松庵,东面的玉皇庙和南面的驾山寺。四座寺院呈十字对称分布,颇为规整,两佛两道和睦共处。四座寺院中,规模最大者莫过玉皇庙,清初大水泊人始建于主峰老崮顶,嘉庆元年易建于天福山,有大殿三间,为青砖黛瓦,高门大窗,供奉着玉皇大帝,天福山起义时理琪等领导人的指挥部即设于此。
杨子千正四下观望,小耗子拽他一下,回头看时,迎面过来个黝黑壮实的汉子,身背大刀,满脸杀气。刀匪个个毕恭毕敬,喊他刀爷,便知是刀爷桂茂。杨子千听这名字不下百遍,上回夜间打斗看不清真容,今日相见,感到确实不比常人,难怪能竖起大刀会旗帜,统领千百匪徒。刀爷听刀匪说过情况,盯着两人看一会儿,恶声恶气地问:“真的是兄弟俩?”
小耗子忙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俩一起从热河逃难过来,结拜兄弟,生死与共,就是这样刀爷。”杨子千也说:“对对,我们打内心里当亲兄弟。”刀爷嘿嘿干笑:“我说呢一个武大郎一个那啥……小一号的武松。”周围刀匪哈哈笑。
刀爷让刀匪上前搜身,杨子千早把尖刀藏在了上天门涧路边的石缝里,自是搜不出啥来。刀爷便对小耗子说:“好,你说让你哥来帮你,利于寻找财宝,刀爷我就信着你。可有一条,我这好吃好喝供养着,你哥俩一个月之内找不到财宝,当哥的就得下山去抢,一天一百块现大洋,要是连着三天完不成任务,你这当弟的就得脑瓜子落地!”小耗子吓一哆嗦。杨子千忙道:“好、好的刀爷,我相信我这弟弟,他有这本事,从小就神神道道,都叫他‘小半仙’。”小耗子嘿嘿一笑,偷偷瞪杨子千一眼。事情就这般定下。
接下来杨子千和小耗子便漫山逛游,刀爷分拨十个刀匪跟随看守。两人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假装研究地形地理,小耗子低声埋怨杨子千道:“你找死啊,咱上哪去找财宝?一个月后你上哪一天抢一百块现大洋?”杨子千轻声一笑说:“你就寻你的宝吧,别的不用你操心。”瞄瞄两边刀匪又悄声说,“你多领着往刀匪住的地方走,尤其刀爷的老窝。”小耗子答应着,心里有数了。
两天里,两人把山上刀匪情况摸个遍,至于山下驾山窑等村驻匪情况,小耗子早已知情。杨子千又偷偷授小耗子一计。小耗子便对刀匪说,藏宝之地心下影影绰绰有点儿眉目,接下来要找个最静谧之处搭棚宿住,以便山神托梦点拨。刀匪上报刀爷,刀爷自是应允。杨子千便让小耗子领至后山悬崖处,此处绝壁百丈,陡峭如劈,人迹罕至。小耗子让刀匪在悬崖边上搭起草棚,夜间宿住。原来杨子千那天去往大水泊集的路上,正好与几个卖山货的同行,这几人简直就是山里通,就近的驾山自不必说,就连稍远的昆嵛山、正棋山、伟德山、铁槎山等也都熟门熟路。杨子千特意打听上驾山之路,得知最常走的就是天门涧,最难走的则是后山绝壁,常人根本无法通行,采山人则绝壁有路,行的是一道斜挂的石缝,靠着好的臂力腿功,加之胆大心细,方可攀行。曾有人丧命此路,故平常百姓几无人敢试。这几日杨子千留心观察后山绝壁石缝,觉得下山并非太难之事,于是谋生出悬崖边搭棚下山之计。当日晚间,两人休憩于此。刀匪则在草棚对面另搭一草棚,住在里边监视二人。
夜半时分,月光正明,杨子千悄悄从草棚后边钻出,顺着绝壁石缝,小心翼翼爬下石壁,顺着谷底小溪,向东下行。行一个钟点,出了驾山,踏上南北官道,一路奔跑回到墩前村,叫醒王冰,将事情前后说过,尤其将山上刀爷率刀匪驻扎情形说个清楚,让王冰赶紧想法组织队伍攻打驾山,他回山上做内应。
王冰想想说:“事已至此,我就说开了,你独闯驾山侦察匪情,虽说是擅自行事,不守规矩,但也立了大功。近期威荣文三地我们的队伍正在筹备消灭盘踞于驾山一带的大刀会,原本就定在最近几天行动,驾山窑附近几个村子的驻匪不成问题,难就难在躲藏在驾山上的匪首桂茂不好对付,所以迟迟没有行动。如今有了你的情报,以及你可作为内应这样的便利,拿下驾山全歼刀匪不成问题。我陪你赶紧回驾山,免得刀匪发现你的秘密,伤害了小耗子,我也顺便熟悉一下路径,明天一早找刘锡荣同志研究方案,明晚会有人从绝壁石缝上去与你见面,带去行动命令。”杨子千高兴道:“那太好了,我马上回去。”说过话两人赶紧动身,王冰直把杨子千送到绝壁下,一再叮嘱小心慎重,仰视他模糊的身影攀上了崖顶,方才回返。
杨子千回到草棚里,半宿未眠的小耗子一颗心方才落地。杨子千与他耳语,说了情况,他高兴得悄声咧嘴笑。两人抓紧工夫眯一小会儿,天亮起身,刀匪见两人一切正常,放下心来。小耗子对刀匪小喽啰说,昨晚安静无声,睡梦中藏财宝之处地貌更加清晰,估计再有几日清静无扰,藏宝准确位置定会梦到。刀匪赶紧报给刀爷,桂茂煞是高兴,告诉刀匪近几天既要看紧二人,又不能打搅骚扰,尽一切努力找到财宝,我们的队伍马上壮大起来,你们几位都是有功之臣,会单独有赏。刀匪听了兴高采烈,对小耗子照顾甚是周到,就连打只野鸡,厨子也会按刀爷吩咐分小耗子一碗汤肉。小耗子则照杨子千所说,声称到天门涧寻找梦中景貌,杨子千趁机偷偷取回藏匿的尖刀,别在腰间。
当晚子时,绝壁下传来几声夜鸟啼鸣,杨子千知道自己人来了,赶紧做好迎接准备。不多时上来一人,朦胧中看出是梁大胆,三人高兴不已,无声相拥。梁大胆耳语二人,剿匪方案已定,今天天亮我军开始行动,挑选出的尖刀排二十人就在绝壁下待命。三人躺下歇息。时辰到了,梁大胆钻出草棚,擦着一根火柴,朝绝壁下晃动,随即听到下边传出夜鸟叫声。不到一袋烟工夫,尖刀排人员一个个攀爬而上,挤坐草棚中等待命令。四时许,天刚亮,山下南部突然响起枪声。梁大胆掏出手枪,低声说:“同志们,消灭刀匪的时刻到了,马上行动!”说罢带头冲出草棚。二十几人如出洞的猛虎,冲进对面的草棚,没待刀匪醒过神来,将其个个塞嘴捆绑,留下小耗子和一名战士看守,其他人由杨子千带路,摸向匪首桂茂住处。
天渐渐大亮,山下的枪声惊动了山上的刀匪,个个提刀而出,发现梁大胆和杨子千等人,呼啦围堵上来。梁大胆无奈朝天开一枪,叫道:“八路军大部队来剿灭你们这些反动分子,不怕死的上来,一枪一个,个个不留!”刀匪们见状吓得不敢动。杨子千喊道:“赶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晚了小命难保!”刀匪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个个放下大刀跪在地上。尖刀排留下四人看守,余者仍跟随杨子千前行。一路上不断留下人员看守被俘刀匪,及至匪首老巢,只剩下杨子千、梁大胆和两名战士。
冲进石洞,里面空无一人,杨子千说道:“不好,老东西跑了!”大家赶紧撤出匪巢,四下搜查。杨子千看到前边树林里一个身影闪一下,抬手一指道:“在那!”四人追过去。追到天门涧处,梁大胆见匪人躬身欲往下逃跑,挥手开枪,那厮中枪,跌下山去。
此时我方队伍已冲近天门涧,梁大胆挥手叫喊,杨子千则下山迎接队伍,领路上山,清剿山上残匪。我威荣文三地抗日武装在联防指挥部指挥王子明率领下,向大刀会驻地发起全面猛攻,击毙十几人,活捉二百多人,其余千计徒众溃散。此战,匪首刀爷桂茂被梁大胆击伤后被当地百姓打死,另一头目周同海也被击毙。是为 5 月 5 日。
驾山剿匪之战给文荣威地区大刀会以致命打击,但残存大刀会头头仍不死心,北京先天道总部委任邢沈元为文荣威先天道指导专员,企图恢复大刀会势力。同年 6 月 21 日,邢沈元带领威海大刀会残部二十余人到桥头南台,在桥头据点伪军一个小队协助下,强迫当地群众修筑南台据点。据点白天修,夜间就被群众拆掉,一直修了半个多月,才把据点的围墙修成。7 月 8 日晚上,参加监修的伪军全部回桥头,南台据点只剩下二十几个大刀会成员。威海抗日大队趁机发起攻击,仅二十分钟便攻进据点,生擒七人,打死十余人。大刀会头子邢沈元和原二大队队长“丁二娘”均被击毙。至此,大刀会这股反动武装,在威海境内被全部消灭。
剿灭了大刀会,杨子千心下自是欢喜,然而小耗子要离开,又让他颇为失落。原来近些日子小耗子接连梦到了母亲,想想一家人葬身日寇炸弹下,自己逃难出来再未归家,心下愈发不安,下决心回家给母亲上坟烧纸。送走小耗子,杨子千心里五味杂陈,想找个知己之人说说话儿,王冰成天忙里忙外,常常见不着人影,毕云和梁大胆也都忙于各自工作,想想还是去刘公岛找连城和扈破浪他们。
这日他买了两只烧鸡坐船进岛,直接去找连城,想叫他一起去扈破浪家中小坐。可是连城的一番话,直惊得他双目圆睁,扈破浪已经死去月余!原来刘公岛内的日本兵独耳狼出岛探查夜袭刘公岛队伍之事,无意中得到消息,东疃的扈破浪有向八路军倒卖钢铁之嫌疑,回岛后当即报告斋藤,并要求亲自查办此事。他带两个日本兵找到扈破浪,要押解他到沟北村对质。扈破浪摇船载着三个鬼子兵去往对岸,船行至海中间,突然倾覆,扈破浪抱住两个日本兵沉海而亡,独耳狼紧抱船体最终得救。连城恐独耳狼日后祸害扈破浪家人,恰好当天丛树生来刘公岛公干,便将扈破浪老母、夫人范氏和儿女托付与他,随船带往龙须岛,找临近村庄安顿了。杨子千闻之既悲伤又安慰,多亏了连城和丛树生这些铁交的好友。连城又告诉他,不光扈破浪,开面包房的邵居同也被日本兵欺负,打伤,连城和毕昆山帮他,又央戚家国安排他去城里粮栈工作,最后听说去参加了革命,他喝醉酒曾说,英国人靠不住,日本人靠不住,国民党靠不住,只有共产党可信……杨子千听着,不觉想起王冰、刘锡荣这些共产党员,他们确实有着比常人优秀之处。
连城见杨子千心绪不佳,突然一转话题说:“我们这里新来了个少尉区队长,中午可以邀他一坐。”杨子千叹口气说:“这个官那个官,这个世道当官的有的是,有几个是为国为民着想的?话不投机,还不如不见。”
连城说道:“要是话不投机,心不相近,我邀他做啥?”稍顿又说,“这个区队长叫郑道济,他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是忧国忧民之人。他兼任轻武器射击课教官,经常利用给士兵上课的机会讲抗日战争的形势,宣传抗日。他提醒大家,要远看朝鲜,近看满洲,再看看我们现在的国土,大好河山,被敌人侵略得支离破碎,作为一个中国人,能不感到痛心吗?再看看我国的东三省,那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一个非常富饶的地方,可是我们的东北同胞,却吃不到粮食,吃的是橡子面,吃大米成了经济犯,这是亘古未有的罪名。种稻的若吃大米倒成了犯罪,这就是沦为殖民地的下场。他向士兵们讲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他鼓动青年人要为抗日救亡尽自己一份力量。他阐述中国必胜日本必败的道理,阐述日本是帝国主义是侵略者,挑起的战争是非正义的;中国是被侵略一方,中国的抗战是正义的,是一定能胜利的……他的讲课受到广大士兵欢迎,他也很受士兵拥戴……”
杨子千听着听着眼睛亮起来,说:“看来这是个好官,是替老百姓说话之人,那就请来一坐,共抒胸怀。”连城笑道:“那好,我再准备几个菜,中午小酌几杯。”
及至午间,在小卖部里间摆下了酒菜,杨子千、毕昆山和于云青说着话,等候连城。不多会儿工夫,门外传来说话声,门开时,连城领一人进来。看时这人身高体健仪表堂堂,身姿挺拔颇有军人之气。此人正是郑道济,烟台人,生于1908 年,毕业于葫芦岛航警学校,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毕业后在国民党海军第三舰队教导队任中尉队副。七七事变后国民党海军南撤,他没随队南下,留在胶东加入了国民党山东独立旅姜黎川部,在敌后进行游击战争。因看不惯姜部的官僚作风而离开,来到刘公岛加入汪伪海军,其目的不是卖身降日,而是寻找暂时存身之地,等待时机,施展抱负。
郑道济跟几人打过招呼,杨子千说道:“郑队长是烟台人啊。”郑道济一愣:“你……”杨子千一笑说:“我眼睛好耳朵灵,你在门外说话我就听出来了。”郑道济拍拍杨子千肩膀,笑着说:“好啊,小老乡,我也听出你了。我是西沙旺村的,你是……”杨子千回道:“我是嵎岬河村,烟台南边。”几人说笑着坐下。
郑道济端起酒盅说:“看得出来,咱们几个人最能说到一起。今天又结识了小老乡,他乡遇乡音,实乃幸事。我们这些人,生逢乱世,遭受欺辱,为生存做一些忍气吞声之事,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要记住自己是中国人,有一天要挺直腰杆,撑起我们的国家。来,干一杯!”“干一杯!”大家异口同声,五个酒盅碰在一起。
杨子千去了刘公岛,有一人却来桥头找他,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城里的富公子戚家国。戚家国来找杨子千,是有一件心事想找他帮忙了却,原来戚家国看上了于森,暗恋许久,终还是按捺不住,要当面表白相爱之情。没找到杨子千,却碰到王冰,思来想去,还是把这话说了,请求王冰帮忙,促成两人相见一谈。王冰听了自是爽快答应,正好于森这日也在村里,便叫上了,三人一起来到老井羊汤馆,要了个雅座,点了菜肴,酒茶齐备,边吃边聊。两个男人把酒言欢,于森则以茶代酒。
喝过三杯,王冰借故离开,戚家国明白王冰用意,借着酒劲,直接向于森表明心意,并说于森若能嫁到戚家,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于森静静地听完,微微一笑,说对戚公子的真诚表示感动,但现在不会考虑个人的事,听说你的名字是自己起的,是由于敬仰你们戚姓大英雄戚继光,就这一点便令我佩服,还有在环翠楼你挺身相助,非常感谢……可是佩服和感谢跟婚姻大事不能等同,我现在还不想成家,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做,一个国家破了,还有什么心思成自己的小家?我想好了,国家不解放,我不会成婚成家……戚家国求婚不成自是失意,但于森的话令他更添敬佩之意。
转眼进入冬季,万物一片萧条。1942 年冬,日本侵略军对胶东抗日根据地进行“拉网合围”大扫**。这一年敌后抗战正处最艰苦之时,日军对山东抗日根据地进行更加频繁的扫**,尤以本次冬季大扫**最为残酷。11 月 8 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亲抵烟台召开作战会议,因当年已进行过两次大扫**,所以决定发动“第三次鲁东作战”,目标是歼灭以山东纵队第五旅及第五支队为基干的胶东军区部队,恢复山东半岛治安,尤其确保青岛至烟台间的交通。冈村宁次是日寇驻华北方面军最高指挥官,以嗜血成性和阴险狡诈而臭名远扬。他亲临胶东,绝非偶然。
胶东半岛三面环海,一面沟通冀鲁平原,水陆交通便捷,物产富庶,自然条件得天独厚,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在日本法西斯所谓“大东亚圣战”的战略计划中,一直把胶东作为往来于海上与华北之间的重要通道和“以战养战”的补给基地之一。尤其是 1942 年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被迫转入战略防御后,中国大陆沿海地区战略地位日益提高,胶东半岛有数百里连片的海岸线,尤为日军统帅部所重视。随着胶东抗日游击战争的蓬勃开展,八路军在重新打开牙山中心根据地后,依靠牙山,稳步向东西两翼发展,巩固和扩大了昆嵛山、大泽山根据地,大大改变了胶东战略局势,使胶东半岛这把刺刀上到了枪身上。日寇赖以运送人员、军火以及其他物资的这一重要通道和补给基地,受到重大威胁。三、四月间,日伪军出动一万余人,在日军驻山东第十二军司令官土桥次郎中将指挥下,对胶东抗日根据地实施了春季大扫**。5 月间,日伪军又组织四千多人扫**胶东。入秋以来,日伪军又分头扫**胶东的东海、西海、北海、南海四个专区。
这次从日寇调兵遣将之多、动员范围之广和准备时间之长来判断,尤其冈村宁次秘密抵烟,预示着胶东抗日军民所面临的日寇冬季扫**,将是空前规模和极端残酷的。日军此次大扫**所使用的部队计有:驻青岛的内田银之助少将的独立混成第五旅团主力,驻济南的柳川悌中将的第五十九师团一部,驻张店的奥村半二少将的独立混成第六旅团一部,驻惠民的林芳太郎少将的独立混成第七旅团一部,共一万五千余人,配以二十六艘舰艇封锁半岛沿海,飞机十架协同作战。自11 月 19 日开始,至 12 月 29 日结束,历时 40 天,分三个作战阶段,采用“拉网合围”“分进合击”和“梳篦式”等战术,对胶东抗日根据地分区进行毁灭性大扫**。战役的组织实施,仍由土桥次郎中将统一指挥,并设指挥所于青岛,一度前进到芝罘、牟平指挥战斗。
其时我胶东军区总兵力约一万四千人,其中包括县大队和区中队。11 月上旬,胶东军区在海(阳)莱(阳)边区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作了紧急反扫**动员,研究部署反扫**作战计划。根据以往反扫**斗争经验,会议确定采取“保存有生力量,保卫根据地,分散活动,分区坚持”的作战方针,在胶东军区统一领导下,以烟(台)青(岛)路为界,将主力部队和地方武装分为两个指挥系统,烟青路以西有第十三、十四、十五团及西海、南海、北海三个军分区,归第五旅指挥;烟青路以东有第十六、十七团及抗大一分校胶东支校、军区直属队、东海军分区,由胶东军区直接指挥。同时,决定由胶东区公安局干部和警卫部队组成胶东区战时戒严指挥部,坚持在中心根据地进行反扫**斗争。在东西两个指挥系统内,以团营或连为单位,划分地区,分散活动,避免大部队过分集中。总的意图是,军民齐动员,粉碎日军大扫**。敌人要“拉网”,我们就“破网”。部队分散坚持,目标隐蔽,行动快捷,一个连,一个营,活动到哪里,就在哪里以部队为骨干,带领群众开展游击战,坚持根据地斗争,在周旋中消灭敌人。
牙山和马石山,是日军第一阶段作战的两个主要合击目标。牙山驻有胶东抗大,是培养干部的基地。马石山西侧的海(阳)莱(阳)边区,正西方向面对据点林立的烟青公路,西南方向是国民党暂编第十二师赵保原部的巢穴。日顽两军互相勾结,海莱边区成为敌我顽三方斗争的最前线。胶东军区的指挥机关,区党委、行政主任公署等党政机关和群众团体,也都常驻马石山的周边各村。11月 17 日,日军从青岛、高密出动六百多辆汽车,满载大量兵员和作战物资,沿烟青公路和烟潍公路,气势汹汹驶往莱阳、栖霞、福山等地。21 日开始,猥集于这些地方的日伪军,分成无数小股,倾巢出动。驻牟平县水道之敌由东向西推进,其余之敌则从西、北分路向东、向南平推。国民党暂编第十二师赵保原部打起日军的“膏药旗”,从他的老窝莱阳玩底(后改称万第)向东北进击。从敌人的调遣中明显看出,其部署已对我栖(霞)牟(平)海(阳)莱(阳)边区的牙山、马石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构成了合围态势。
敌人第一阶段大扫**开始了,疯狂的日伪军倚仗着人多武器好,分成多股,相互保持火力联系,实施多路分进合击,密集平推,对胶东抗日根据地像梳头篦发一样,不落一村一户,不漏一山一沟,进行搜索“梳篦”前进。为彻底搜索和“梳篦”,他们每天只行进二十多里,白天摇旗呐喊,步步进逼,无山不搜,无村不梳,烧草堆,挖地堰,清山洞,连荒庵寺庙也不漏过;夜间就地宿营,沿合围圈每隔三五十步,便燃起一堆野火,由五六个或十来个士兵把守,稍有动静,便鸣枪示警,只要一处枪响,便四处一起开火;如果发现突围人群,便用机动部队围捕、追击。日伪军夸口说:“只要进入合围圈的,天上飞的小鸟要挨三枪,地上跑的兔子要戳三刀。共产党、八路军插翅难逃。”在大扫**的那些日子里,胶东大地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奸,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之残酷令人目不忍睹。这种野兽般的疯狂行径,从缴获的赵保原特务团一个营长的日记中,可见一斑。他在日记中写道:“两万之众,用蜘蛛网式之配备,大举扫**全鲁东,每日二十里,所到之处席卷一空,妇女为之奸,壮丁为之捆,东西为之光……”这个营长的日记,成为日伪军野蛮行径的有力佐证。冈村宁次企图以他处心积虑所设计出来的这一空前毒辣残酷的新战术———拉网大扫**,把中共胶东党政军领导机关消灭在火网之内。
然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和党政首脑机关,却早在敌人行动开始之前,就灵活地跳出网外,到敌占区打击敌人。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也在当地党政组织和八路军的组织和掩护下,在敌人的拉网过程中纷纷突围出去。广大群众还积极投身到反扫**中,各村普遍实行“坚壁清野”,以“三空”(搬空、藏空、躲空)对付敌人“三光”(抢光、杀光、烧光),他们大力支援八路军作战,当向导,递情报,送给养,挖地道,隐藏军用物资,护送伤病员,伺机打击敌人。
这些日子杨子千跟随王冰四下里做反扫**工作,进村入户,组织群众坚壁清野。这天两人在石家河沿岸村庄开展工作,傍晚回返时,王冰犹豫一番,对杨子千说:“杨兄,我们抗日、干革命,是带着极大风险的,随时都会丢了性命,但我们不会畏惧是吧。”杨子千一愣,扭头看他,问道:“你这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王冰叹口气,顿了顿,说道:“刚得到消息,王殿元同志……牺牲了。”杨子千停住脚步,盯着王冰问:“你说什么?哪个王殿元?”王冰低声说:“就是你的徒弟,王殿元他……”杨子千突然伸手抓住王冰胸襟,吼道:“你胡说!我的徒弟,我还没教他一招一式,他怎么会……”王冰慢慢扯开他的手,说道:“我也不愿告诉你,可他真的牺牲了,在马石山,非常壮烈,非常了不起……”
原来,由于日军的围追烧杀,合围网快速向着半岛的中心推进、收缩。到11 月 23 日傍晚,四面八方的敌人一齐集拢到胶东半岛的中心地带马石山四周,“网”即将在此收口了。牟平、海阳、栖霞等县群众数千人,还有部分地方干部、八路军的伤病员以及少数与大部队失去联系的战士被拉入“网”内。日军扑到马石山,才发现胶东军区和第五旅的主力部队已经转移,党政领导机关也不见踪影,眼见预定计划落空,便恼羞成怒,穷凶极恶,见人即抓、即杀,见房就烧。23 日至 24 日,日军对被围在合围圈里的抗日军民大施**威。在马石山东北方向的大院村南山,村民陈京普一家八口人和邻居一人藏身山洞,日军发现后即刻向洞里发射燃烧弹,八人被烧死,只有陈京普烧伤幸存。在金斗顶采石坑里,藏有我同胞六十多人,被日军杀死五十余,仅崖后一个村就有十八人被杀。东尚山村刘京发被日军抓住,向他要粮、要人,他坚定地回答:“不知道!”日军朝他胸部、腹部连刺数刀,事后经我部队抢救才幸免一死。沟刘家村民兵郑崇太,遇上搜山的日军,敌人朝他脖子砍一刀,他当即昏死过去。在东尚山村,日军抓住八路军一伤员后,在地上燃火一堆,两个敌兵分别抬着他的头、脚,烧燎其腹部和胸部,将他活活烧死。在西尚山村,日军把一个八路军战士按在烟囱上,在锅下烧火,将其活活呛死。招民庄村七十多岁的老人许德义,被日军用草苫卷起,从下部点上火,一直烧至头顶。在金斗顶采石坑外,日军将九名群众拴成一排,从前面对胸射击,当场死亡七人。在大龙口村,敌人抓到七十多岁的老人宫殿庆,把老人横架在锅台上用火烧烤,后又拉到村南河滩烧死。马石店乡南夼村姜谦习的妻子遭日军枪杀后,不满三岁的幼女还在母亲怀里吃奶,十二岁的长女和六岁的次女哭着喊着叫“妈妈回家”。日军连一个癫痫病人也不放过,下石硼村王丕成,在马石山前犯了癫痫病,被日军用石头活活砸死。日军奸污妇女、杀人取乐,手段之野蛮残忍,令人发指。下石硼村王维先的妻子已怀孕八个月,被抓住后,硬逼着她骑光腚毛驴,一路上摔下多次,敌人竟以此嬉戏。上石硼村十九岁的妇女干部王秀卿被日军抓住,任意凌辱后,用刺刀向她的前胸乱刺致死。下石硼村农民王元祥被日军抓住后,在他的头上挑了两刀,以试刀的利钝。西诸往村王振桂被日军抓住,先割掉他一只耳朵,又用刀砍死;王振贤被日军用木棒打昏后,又用绳子勒住脖子在地上乱拖……日寇之扫**,马石山周围村庄遭到空前破坏,各村被烧房屋皆在半数以上,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所有房屋几乎没有一间完整的,到处是残垣断壁;街旁、院中的树木,被烧得光秃秃的,甚至连场院里的碌碡,都被烧得裂了纹。呼啸的寒风,裹着残余的灰烬漫空飞扬,散发着呛人的糊焦气息。23 日夜,部分日军在下石硼村宿营,全村的禽畜被吃得精光,家具全遭破坏。各村被抢走和糟蹋的粮食无法统计。据幸存人讲,这次扫**,村村遭劫,户户蒙难,马石山上尸骨遍野。日军仅在马石山周围就残杀抗日军民五百余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马石山惨案”。而正当数千名群众身陷绝境时,被围在“网”内的八路军指战员挺身而出,发起了救援父老乡亲的突围战。当时被围在马石山的八路军部队有胶东区公安局警卫连第三排、八路军山东军区第五旅第十三团三营七连二排六班、八路军胶东军区第十七团三营七连、第十七团的二营、第十六团的三个营、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独立团二连一排等。另外还有牟海县独立营、第五旅第十三团一营二连、十四团二营、十七团一营、第五旅侦察连、第十七团一营、胶东军区后勤处警卫连、胶东军区兵工厂、胶东行署等零星的部队指战员。
为粉碎日军这次大扫**,中共胶东区党委、行政主任公署和胶东军区决定,由胶东区公安局干部和警卫部队为主组成“胶东军区战时戒严指挥部”,在中心根据地组织和领导群众坚持反扫**。指挥部下设三个小分队,公安局警卫连政治指导员王殿元和公安局三科科长唐慈带领警卫连第三排为一个小分队,他们的任务是在马石山南麓地区同群众一起坚持反扫**,进行戒严,维持治安,防奸反特,保护群众,保卫根据地,当敌人进犯时,牵制敌人的兵力,伺机打击敌人。
王殿元带领战士执行任务,归队途中路过马石山,见几千群众被围进了敌人包围圈,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儿童和老人,便决定留下来带领乡亲们突围。王殿元坚定地对大家说:“各位父老乡亲们放心,我们是人民子弟兵,是共产党、毛主席教导出来的革命战士,生死和乡亲们在一起,我们一定把大家带出去!”夜色中,他们利用事前侦察好的路线,分几批带领上千群众先后冲出包围圈。天色将明时,战士们又返回来,准备把困在马石山前的乡亲们也救出去。当护送最后一批群众突围时被敌人发现,敌人的机枪、步枪一齐向突围的人群扫射。王殿元一看情势危急,果断命令全班战士牵制住敌人,把鬼子引到山上去。战士们将敌人的火力吸引过来后,边打边退,上了马石山主峰。在战士们的掩护下,群众大部分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王殿元和九名战士却陷入重围,晨曦中的马石山主峰上,他们以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凭借有利地形,与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拼杀五个多钟头,扛住了敌机的几番投弹轰炸,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子弹打光,就用刺刀拼、石头砸,与敌人展开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打死了七八十个敌兵。战至最后,只剩下身负重伤的共产党员、班长王殿元和另外两名同样身负重伤的战士,以及最后两颗手榴弹。就在日军再一次冲上阵地时,王殿元用尽全力把一颗手榴弹扔向敌群,另一颗拉响后与冲到跟前的敌人同归于尽。战斗结束后,乡亲们来到烈士浴血奋战的主峰,找到了王殿元等十勇士的遗体,把他们安葬在山顶一棵平顶松附近,并为十勇士竖起纪念碑。王殿元和牺牲的战友们在群众中赢得了一个共同的光辉名字———马石山十勇士。
杨子千听完王殿元牺牲的壮烈事迹,感动不已,潸然泪下,嘴里喃喃念道:“好徒弟,我的好徒弟。”王冰一路劝慰,返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