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卫出了桩新奇事,卫城东门外大操场上,有人搭起了擂台比武。是谁如此洒脱,竟然不顾日寇扫**之危,设擂比武?原来设擂者非是别个,正是那日本人。日寇驻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冈村宁次,不仅是杀人狂魔,而且诡计多端,为达到既消灭中国敌对军队又征服中国百姓之目的,在大量集结兵力残酷扫**之时,又授意成立“天皇精武团”,征集军内军外武术界高手,打出“天皇精武无敌手”之嚣张口号,协同扫**在各地设擂。由于此时华北地域民众惶然,武林之人亦无心打擂,“天皇精武团”所到之处未遇高手抗衡,嚣张至极,耀武扬威。这次来到威海卫,精武团更没把这座小城放在眼里,因为威海一带曾被秦始皇称作“东天门”,有天边之说,故而精武团在“天皇精武无敌手”之外又挂了“华夏天边多病夫”条幅。
说话间在这东门外大操场擂台上,精武团成员正在展示身手,时不时朝台下轻蔑叫阵,却没人迎战。这日天气晴好,冬阳暖照,城里城外跑来观景者众。在靠近擂台的人丛中,有几个观者却不一般,那就是杨子千、毕云和梁大胆几个。原来杨子千得知日寇设擂之事,心下正因爱徒王殿元等遭日寇杀害而愤恨,当即找到毕云,要往威海卫登台打擂,教训日本人。毕云心下也有此意,只是有些身不由己,劝杨子千顾全大局莫要冲动。杨子千心意已定,执意要去打擂,纵使孤身一人也在所不辞。毕云担心生出意外,便说一起过去看看情形,又叫上梁大胆,让他带几个武工队员一同前往。王冰得知情况,也随后赶到。
只见擂台上靠后位置横排了十几人,皆黑衣装扮。正中坐着个牛魔王般的彪悍武士,两旁坐着一瘦一胖两个头领,余者尽都站立。彪悍武士身后高竖着一根木杆,顶端绑有一束彩色翎羽;台后右侧立着块一人高的巨石。杨子千低声道:“好家伙,耍上气派了。还竖起大纛来。”梁大胆问:“什么是大纛?”杨子千支吾两声,拿眼望毕云。毕云面色平静道:“多为大将率军征战疆场所用,以指挥号令大军,壮气势,增威风。”
这时一个日本武士打扮之人走上台,弓着虾腰,朝台下喊道:“诸位,刚才天皇武士的演练拳脚,打擂的马上开始。今天的天皇武士设擂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前两日天皇武士的未费吹灰之力击败所有打擂者,可见天皇武士武功之高。今日的来擂场之人众多,只为争睹天皇武士风采,下面我将天皇武士的作以引见。”转身抬手指向彪悍武士道,“正中这位是堂堂的‘天皇绝武大师’龟田无二尊长。”又指其身旁两人道,“左为‘真气王’寸藏当大武师;右为‘铁臂拳王’山本野郎大武师。”转回身又叫嚷道,“余者包括本人的在内,皆为天皇武士。台下哪个想领教天皇武士武功的,尽管到台上的一试身手。”
话音刚落,台下跳上来个二十来岁壮实汉子,脱下薄袄搭在台边一棵古槐枯枝上,双手叉腰对那厮道:“宁被雷打死不叫屁吓死,我来领教什么天皇武功。”那厮睨视一眼,朝台后撩撩手,自身退至一边。台后站着的武士走出一位,大摇大摆来到汉子跟前,趁对方不备突然当胸一记重拳。汉子本想双方当自报家门,岂料贼匪竟用偷袭之术,打了个措手不及,结结实实吃了这拳,身体踉踉跄跄后退数步,险些跌倒。他站稳脚步,羞辱难当,一声吼骂冲将上来,双拳抡得雨点也似击向武士。
台下的毕云见了轻轻摇首,知这汉子并非武林中人,只是有一副好身膀,看不过倭匪猖狂方才上台。好在那倭匪也非武功内行,面对密拳快脚亦无破解之招,只是连连避躲,被追得满台跑。那汉子占了上风,心下自是得意,戒备之心渐渐松了,破绽连连,虚处频露。倭匪瞅准一个时机,猛地闪躲矮身疾速出脚,扫向汉子下盘。汉子冷不防吃了这记扫地腿,收身不住飞身前扑,扑通跌趴在台上。倭匪赶上去出脚便踢,汉子一骨碌滚地躲开。贼人追着不放,台下即刻又蹿上一人,挡住贼匪。
新上来这人年纪跟先前那汉子相仿,只是身材较瘦,然其身手敏捷,一看便是练过武的。两人在台上你拳我脚打斗开来,不过四五个回合,那倭匪败下阵去,又一倭匪出阵接战。这汉子一连战胜两个倭匪,台下一片叫好声。战第三个时,体力明显不支,败下阵来。获胜倭匪双手叉腰,朝着台下哈哈笑道:“你们的这些东亚病夫的,没想到今日倒有敢登台的,来呀,上来一个爷打一个,上来一双爷打一双!”
杨子千按捺不住要上台斗匪,刚一动身却被人扒了一把,身边的梁大胆抢先蹿上擂台。台上倭匪见梁大胆虽是身材高大但貌似农人,并未看在眼里,“呀!”的一声送出快拳,直击其脸面。梁大胆身体却未挪移,只是头脸后仰躲过来拳,同时出右掌切向倭匪肘部。但听“哎呀!”一声痛叫,倭匪后退数步,抱着胳膊龇牙咧嘴。原来人的肘部有要穴“曲池穴”,但凡被点中,轻则胳膊酸痛,重则麻木失灵。梁大胆从师父毕云处得知该穴之要,时有习练,此时以掌力切击匪人肘中,没想还真切中“曲池穴”。这匪抱着胳膊咝咝吸气,看梁大胆虎视眈眈的样子,有些怯意。
后场又一倭匪冲进场内,撩手让同伴退下,自己上前迎战。这匪人上场后很是小心,两眼紧盯梁大胆手势,身形躲闪迅捷,使得梁大胆难以近身。梁大胆三招五式被匪人躲闪过了尚且沉得住气,可使过十招拳脚仍碰不到对方身体,心下渐渐躁急起来。使出的招法也就草率随意,没了要领。而对手三十五六岁年纪,心气较为沉稳,且其性狡狯,避闪中察觉出这年少小子心气渐渐躁急,暗自得意,愈发现出精乖,逗发对方躁气。待过了十余招,梁大胆躁态显现时,匪人故意卖个破绽,引诱对方扑身击来,匪人则矮身避过拳臂,侧身蹿跃至梁大胆身后,双掌齐施,猛力击向其腰臀,身法甚为迅捷。梁大胆躁急之时击出一拳也是倾尽全力,倘是中的,匪人必将倒地无疑。不想这匪人甚是刁猾,非但躲过拳力,且还以“四两拨千斤”之功法背后施出劲掌。梁大胆内功尚未厚实,此时两股力道同聚身上,只觉洪大无比,哪里收得住腿脚,噔噔噔噔扑向台下。
眼看没头没脑跌下台去,台下嗖地蹿起一人,半空中挡了梁大胆一掌,卸了他的前冲之力。梁大胆得以平缓落地,那人则飞到台上。看时,上台之人正是杨子千。台上倭匪正为施计胜了梁大胆而暗自得意,上来的杨子千两眼带火,说声:“你说爷是病夫,爷看你是死尸!接招!”拳掌开道腿脚并施,攻势强劲,直逼匪人。说来也巧,此倭匪是一位军人,前些天日军包围了一小股八路军,战至最后只剩下一位八路军战士,年纪与杨子千相仿,容貌也颇相似,他身中数弹,浑身是血,肠子流出一大截,却瞪着眼迎着刺刀走来,两眼喷着怒火。稍近时,他突然咬着牙疾冲而下,胸膛被刺刀扎进的同时,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这倭匪当时就在小八路的对面,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武功高强腾身跃出,便会和那两个同伴一样小命归西。当下倭匪看着杨子千眼前浮现那个八路战士,心生怵怯哪里提得起精神,偶有反击也是慌拳乱掌松散无力,被逼得满台退躲,狼狈不堪。
台后正中坐着的龟田无二,在他眼里,这愣头小子并没什么了不起,可自己手下却被他逼得满台避退,丢人现眼,令天皇武士的威风扫地。他越来越看不下眼,几番欲起身略施拳脚教训这愣头小子,又觉得自己跟这样一个无名小辈交手有失颜面。正在心急之时,那匪人已被击退至眼前不远处。龟田无二火气之下不由得用力“哼!”了一声。此声倘是常人发出,也未甚惊怪。可这龟田无二乃是功法深厚之人,这一声暗含功力,威震四下。就连台下的毕云也微微觉得一股震力迎面袭来。台上的杨子千一心进击匪人,冷不防被龟田无二的怒声惊震,躯体不由一颤。而那倭匪则直接惊跌于地。
杨子千伸手欲拽那匪人起来再打,不料一道黑影眼前闪过,击开他的手臂,地上那匪人慌忙爬逃去了。杨子千稍一愣神,黑影又朝他头脸击来,虽是疾速避闪,鼻尖仍被轻轻蹭擦。未待杨子千定神,黑影又闪向背侧,腰臀处即被击中。黑影击打之力虽轻,然其动作诡异,迅捷无伦,令杨子千难以招架,只得频频退躲。这一切台下毕云看在眼里,稍一思索,脱口叫道:“虾蹦功!”台上蹦跳的黑影闻听喊叫,即刻收住身形,朝台下毕云抱拳道:“高人,高人。”又对杨子千叫道,“天皇的精武横扫东亚,接招!”话音未落,拳脚又起,疾风闪电般扑向杨子千。毕云台下喊出“虾蹦功”,是故意喊给杨子千听的。杨子千被他一言提醒,想起毕云曾给自己讲解“虾蹦功”功法要领。该功起源于海边渔人,乃模仿虾子蹦跳练就而成。练此功除要有极强体力,身体高矮胖瘦亦有所限,高不过五尺,重不过百斤,方才适合练功。“虾蹦功”讲究一个迅捷,拳脚快似闪电,身形变换如风,令人眼花缭乱。其拳脚击打力量虽轻,却能使人难以招架,在对方忙乱之中寻机击其要害,打败对手。此时杨子千听毕云喊叫,知道这厮用的是虾蹦功,心下明白该当如何防击。他用上毕云教他的以飘制快的功法,拳出七成,步敛三分,凝神聚气,深藏浅出,与那厮满台周旋。
双方战了十几回合,谁也奈何不了对手。或你进,或我退,或你来,或我往,只在台上转悠。转至台中偏后时,那厮突然发了邪般翻起跟头,而且越翻越快,令人眼花缭乱。杨子千料其将用绝招,凝神静气紧盯其变。果然那厮陡然蹦离地面,朝着杨子千头脸疾速袭来。杨子千忙蹲步矮身,同时两手上推,正中那厮,两股力道合一,那厮嗖地一下飞向台后。台下众人正要叫好,却见龟田无二身右的铁臂拳王山本野郎忽地起身,伸手接住那厮,就像抓了只要飞走的公鸡,稳稳放之地面。台下人个个张开嘴,却合不拢;台上杨子千也是心头一惊,知道这铁臂拳王并非浪得虚名。此时铁臂拳王山本野郎缓步上场,停在离杨子千五六尺远近处。杨子千自是觉其分量,运气凝神准备迎战。
山本野郎打量杨子千一眼,并未出手,缓缓道:“小孩子的,不值得铁臂拳爷的动手。”言罢转身走向台子右后边,来到那块一人来高的巨石前停下,稍作凝气调息,弯下腰来,左肩抵住巨石中间,两臂紧抱石身,口中发出“嗨!”的一声,巨石顿时离地,上了肩头,扛着走向台中。杨子千看着倒吸口冷气,估摸那巨石总有五六百斤,这厮竟能独自扛起,着实膂力过人。山本野郎扛着巨石稳稳走向场中,离杨子千一丈开外,猛又“嗨!”的一声,同时肩头前抖两臂发力,巨石忽地飞向杨子千。杨子千惊跳起身躲闪,巨石半空中一个翻滚,嗵的一声重重砸在台上,台面凹陷两寸有余,腾起数尺尘埃。
台下众人惊魂未定,却见尘埃飞散巨石上隐约露出字来。原来那巨石起先就镌好字的,只是背着台下无人知晓。山本野郎肩头抖抛巨石时,使之前后翻转,镌字便呈现于人。杨子千离那巨石也就四五尺远近,首先看得清楚,石上居然竖镌了“天皇武冠”四个大字。此时山本野郎大笑两声,狂嚣道:“我天皇豪杰的设擂,与尔等比武,是看得起你们。你们的就真把自己当成好汉?屁!都给我听个清楚,瞧个明白,天皇武功的,天下第一!”话音未落,突地飞身腾起,两手搭在巨石顶端,躯体横飞空中,双腿踢向杨子千。杨子千万没料他使出此招,情急之下已避身不及,慌忙出手挡护胸脸要害,双掌推向飞来的两脚。瞬间掌脚相击,杨子千但觉两臂麻痛,一道巨力撞进体内,身体立时弹出,落向台下人丛中。
台下人群惊乱。毕云、梁大胆上前接住杨子千,倒是无事。此刻山本野郎又在台上大笑起来,毕云早就怒火中烧,当下嗖地跳上擂台,指着山本野郎斥道:“你这言而无信之徒!说好不跟小孩子动手,却又出尔反尔!”山本野郎一个愣怔,见这青年也就二十岁左右年纪,竟敢在此时跳上擂台,更又斗胆斥责他这武功高强之人,岂不是吃了豹子胆?他怒视着毕云,真想一拳将他打飞十丈开外,可又觉得台上台下众目睽睽,他一个武林高手跟一个小毛孩子较劲,实在有失颜面。便强忍火气,恶声恶语道:“你这小崽子休要胡言乱语的,刚才我的说过,不值得跟小孩子的动手,我的就是没跟他动手。你是瞎眼了吗?没看见我的,是用脚踢飞他?哼!少跟我来这套。”毕云一听愈发气愤,朝他“呸”一口:“强词夺理,无耻至极!”这一下可惹恼了山本野郎,微眍的大眼珠子瞪得溜圆,凸起的鹰钩鼻皱动着,右嘴角一抽一抽,突地“嗨!”的一叫,一拳砸在巨石边缘的石棱上,只听砰的一声砸下脚掌大的石块,飞向毕云的小腿。毕云惊跳躲过。不待毕云回过神来,山本野郎叫骂道:“小崽子尝尝爷爷铁拳!”声到拳来,直击毕云脑门。
这一拳倘是击打上,毕云半拉脑瓜恐就没了。亏得毕云跟随八卦掌大师宫宝田修习过功法,已初具自护之能,危急之时身动快于心动。当他想到要躲避来拳时,头颈肩早已移位闪开,同时右掌斜上推打,击在山本野郎小臂处,顿觉得打在铁棒上一般,掌缘撞得疼痛。倘是其他小匪,毕云或会再用招法,搏而击之,可这山本野郎武功非凡,加之适才铁拳击石的威慑,毕云心生谨慎,躲过敌拳后跳开两步,探身架掌注视那厮。山本野郎原本丝毫未将这青年放在眼里,故而出手只是单拳简式,想这一拳也必将致其半死不活。孰知对手非但躲过重拳,还出掌击中其小臂,虽然力度尚欠,却也将自己拳路推偏,身体随冲力踉跄前趋,甚是狼狈。待稳住脚步,回转身来,见毕云已亮开迎战的架势,毫无怯退之意。顿时羞恼至极,气运周身,力发拳脚,猛地一招“饿虎擒羊”扑将过去。此番山本野郎对毕云已不再如前般小觑,威猛当中又加以小心,提防毕云生出新招羞辱自己。
果如其所料,毕云见他返身扑将过来,拳脚凌厉,气势汹汹,心想硬拼势必不成,须得以智对勇,首先力保不受伤损,尔后见机行事,击其要害。于是按照宫宝田所授“夜蝠出檐”之招,身子避开敌人拳锋,朝其右胁空当处闪溜。岂知山本野郎早有防备,右腿一个“虎尾横扫”式拦腰横劈。毕云慌忙又朝其左胁闪溜。山本野郎左手却已回拳易掌,斜挑而至。毕云惊慌失措,仰身后翻以脱危势。可是为时已晚,山本野郎左掌易爪一把抓住他的右腿,稍一发力将其身躯提离地面,发一声喊“去你娘的!”右拳呼啸而至。
这一拳无论打在毕云身体何处,不是个血窟窿也是一团肉酱,九死一残绝无全身。可令山本野郎万没想到,这一力道千钧的铁拳并未像他料想的那般击打得酣畅,拳锋所及绵绵软软,如帛似水,一拳的刚猛泄之不出,生生憋在了手脉当中。细看这拳打中之人并非左手提起的毕云,却是不知何时蹿过来的体瘦老者。毕云一看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威震华夏的八卦掌宗师宫宝田,大惊,不由得叫了声:“宫……”宫宝田伸手示意止言,面容平静,运一道内力至右掌,缓缓推回山本野郎的拳臂,说道:“在下一介老叟,身躯多病,本不想多事,可这孩子也算我的徒儿,望大侠谅其年少,莫与计较。放了我徒儿下台,老叟愿奉陪大侠切磋武艺。”
前边说到,宫宝田是威海卫南边乳山县崖子镇青山村人,少年务工于京城,得八卦游身连环掌始祖董海川真传,光绪二十三年被召入宫,任护卫首领,加封四品带刀护卫,先后任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近身侍卫,乃清廷最后一位大内总管。庚子年间八国联军侵华,宫宝田因护驾得力,获钦赐黄马褂;清廷覆灭后受张作霖之邀担任奉军武术教练,后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他称病还乡,拜亲访友,教习武术,不再远游。此番又到威海卫东南乡屯钟家村好友钟寿海处游玩,数日前钟寿海觉得在乡下常受日伪骚扰,食物贫乏,便带他来城里,住在堂兄的茶馆里,每日品茶聊天,或出来逛逛威海卫老城,倒也自在。昨日钟寿海回屯钟家有事,需一两日方回,宫宝田听茶馆喝茶人说日本人打擂之事,便溜达到城东大操场,看到日本人张牙舞爪,心下气愤,按捺着气火回来。今日心中翻来覆去平静不下,便又来到擂台下,没想到遇上毕云和杨子千。
山本野郎愣怔怔看着宫宝田,看这外形瘦弱的老叟要跟自己切磋武艺,差点儿笑出来;可想到他卸自己拳力、推自己臂力,不由得心生寒意。看似绵软之掌却硬生生推回自己的铁拳,知这老叟不凡。又闻知这年轻人是其徒弟,想必老叟定会拼死相救,自己以一敌二实难占得便宜。便顺水推舟,左臂一抖,将毕云抛出五尺开外,说道:“我的向来不欺幼凌弱,是这小子自来找死的。”宫宝田回首瞧见毕云挺身站起,显是无碍,着其下了擂台。回头对山本野郎道:“多谢铁臂拳王大度,不与孩儿一般见识。”山本野郎鼻孔哼了一下,狂傲道:“跟我说好听的不要,你徒弟欠吃的拳头你替他吃了便是。我这铁拳痒着哩,你的尝尝铁拳功,看拳!”说着双拳轮施,直捣宫宝田上盘。宫宝田稍稍侧身,抬手拨开来拳。山本野郎拳力落空,回身再攻,又被拨开。
如此三番,宫宝田或左手或右手,解了对方三路拳攻,抱拳对山本野郎道:“老叟三招不还手,算是答谢未伤我徒之情。”山本野郎双目瞪起,道:“那好的,你的快快出手!”猛地跨前一步,疾出左拳击向宫宝田头脸。宫宝田急出右手抵住来拳,却感到来拳力道轻微,分明是一个虚招,赶忙左掌运力,以备偷袭。果然对手用了“以虚诱实,以实击虚”之招法,先攻的左拳仅用了三分力,随后突发的右拳则使足十分功力,直捣对方左胸,只图一拳了事。不想对手左掌已闪至胸前,迎拳弹出。拳掌相交之际,两人皆是一震,不由得各自后退。宫宝田退后两步,山本野郎则后退三四步远近。
山本野郎刚猛的拳力非但没发出,对方沉实的内力却倒逼进手臂,只觉右胳膊有些酸胀。而宫宝田尽管略占上风,但左掌亦被铁拳撞得痛麻。两人皆对敌手刮目相看。二人深喘一口气,几乎同时迈进两步,拉开架势再番战起。只是两人皆有了戒备,山本野郎不敢将铁拳功使老,宫宝田则更加慎微小心,各自担心露了破绽遭对方袭击。两人你来我往拆了数十招,山本野郎渐渐变得躁急,施拳出脚已不留收力。宫宝田看在眼里,心下暗自高兴,就故意卖个破绽,现出力疲神散之态。那厮果就上当,一招“飞龙过海”式,使尽全身之力出右拳猛击过来。宫宝田却不急躲闪,装出惶然之状,诱敌深入。那厮甚是得意,只觉这一拳是吃着肉了,毫无戒备之心,只管倾身放拳。眨眼间拳锋已蹭到鼻尖儿,陡然宫宝田使招“惊龟入水”,仰面沉身,拳风刮着脸皮嗖嗖而过,对方躯肢压面而来。紧跟一招“地躺蹬”,肩背着地两脚蹬天,正着那厮腹下,呼的一阵风响,躯体平飞而出,不偏不倚,脑瓜儿直冲台后坐着的真气王寸藏当的怀中飞去。旁边武士惊叫连声,寸藏当却似浑然不知,如处事外,一任山本野郎脑袋扎进怀里,他竟然坐姿未改,躯体四肢亦是丝毫未移,就好像蜻蜓小鸟撞进怀里一般。扶一把山本野郎起身,寸藏当缓缓站起,抬手拂了拂胸前的衣襟,朝宫宝田踱步过来。
宫宝田看清这汉子模样,四十来岁年纪,中等偏高的瘦身材,腰板儿溜直,肩背微驼,脸型狭长鼻大眼小,满脸的粗糙灰暗,下巴上一把山羊短胡。虽说其貌不扬,可他刚才以胸腹抵挡山本野郎的凌空冲撞而能稳坐不惊,足见其内功之深厚非同一般。寸藏当在距宫宝田三步开外驻足,面容平静,双唇微启道:“天皇真气王寸藏当,要收擂了。老人家的是立着的下去,还是躺着的下去?”看似气息平缓,宫宝田却感到一股无形之强力推向自己,像是面对八级大风站立一般。他预觉到今日打擂将颇是凶险,平心而论,自己的武功可谓上乘,然自己已是古稀之人,这寸藏当功法高超,更何况还有个天皇绝武大师没出场。但此番擂台比武,倭匪之用意就在于以武慑众,威吓中国百姓,倘其阴谋得逞,日后日本人将更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故而须得与匪辈斗智斗勇,即使无法取胜,也切不能屈膝服输,灭了自家威风。
他看出这寸藏当是个内功高手,而擅使内功之人最喜心静,心静则气畅,气畅则脉顺,心气脉三者合一乃内功修用之本;反之心不静则气不畅,气不畅则经脉乱,如此纵有十成内功至少损之二三。于是用起扰神之术,一本正经对寸藏当说道:“寸大师是爽快人,老叟也不是量小之辈,有句忠言须得先行说与大师,免得动起手来有什么闪失……”寸藏当瞅他一眼,稍现得意道:“倒还知晓自家分量,有啥要交代的后话赶紧说了的。”宫宝田道:“寸大师想偏了。我是说大师这样的武林高手……这年寿……嗨,可惜呀。”说着摇头叹息。寸藏当一愣,随即怒道:“胡言乱语!死到临头的,想咒我不是?”言间提掌当胸,就要动手。宫宝田忙道:“稍安,稍安。大师勿躁,听老叟把话讲完,我只说一句话,寸大师觉得在理就动口,觉得无理便动手。”寸藏当不耐烦道:“讲!”宫宝田正色道:“寸大师尿尿会招蚂蚁。”
此言既出,台上台下一片惊愕。台上众匪更是骇怪不已,偏头转脑相互窃语。那寸藏当着实呆愣一下,稍稍扭头瞅一眼身后同伙,转过脸盯视着宫宝田,紧蹙眉头道:“说的。”宫宝田心下稍安,接着说:“尿本是污秽之物,不当在大庭广众论之。但这污秽之物对于眼下的寸大师来说,可是十分的重要。大师或许疑惑老叟是如何知道你尿尿会招蚂蚁,此事对常人来说自是难以明了,但老叟懂些医术,一搭眼就瞧出寸大师的症候,一是面色灰暗,一是腰直背驼。这两条足以断定大师尿尿招蚂蚁。”宫宝田稍一停顿,察探寸藏当颜色。寸藏当正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哪容他停下,催促道:“说的,快说。”宫宝田心下再安一丝,接着说:“人之体中有两条最为重要的脉络任脉和督脉,任脉属阴,督脉属阳。女子以任脉为重,而男儿则以督脉为要。任督二脉皆生自丹田,自**穴分走前后。督脉的主脉沿尾骨、脊椎直往上行,经鼻而止于口上唇齿相交之龈交穴。男儿背驼即是督脉不畅之症,督脉不畅必损肾气。而面色灰暗则是精漏之象,精漏即肾气遭损,精随尿下,尿中含精髓之物,故招引蚂蚁噬食。肾损精漏,就好似一口大锅底裂汁渗,倘不尽早修补,裂纹日重,直至汁液漏尽,人也就完矣。”寸藏当听得直瞪了眼儿,心气大落。宫宝田见机又道:“寸大师也不必太忧心,老叟可给你开一剂‘补中益气’的方子,补医相和,当有明效。再则即是不去医治,大不了性命一条,仅此而已,寸大师还在乎吗?”
宫宝田一会儿收,一会儿放,吊得寸藏当心神忽起忽落,内气散泄。宫宝田正为自己一计中的而稍喜,台后边坐着的天皇绝武大师龟田无二吼一声:“休要听他的胡言乱语!”寸藏当一激灵,似梦中醒来,身子突地挺了挺,恶言道:“爷爷便是死,也是死在你后头。接招!”挥掌照宫宝田头脸劈来。宫宝田心知寸藏当头几掌力重势猛,不宜硬接,便轻灵趋避。到第三掌时,已退至巨石跟前,宫宝田见掌拍来,闪身巨石后头。寸藏当自恃功力非凡,竟不去收掌,扑的一掌拍在石上。巨石后头的宫宝田但觉一股洪力透过石身震向自己,不觉后退两步。随后一幕令他大骇:那巨石中了寸藏当一掌,完好的石头竟然哗啦啦坍塌,顿时矮了一截。台下一阵惊叫。宫宝田脱口道:“摧礁掌!”寸藏当“哼”了一声,道:“你老头子的还知道点事儿。”
摧礁掌乃铁砂掌精练的至高境界,仅此一掌之功至少须苦练十年光阴,且练成之人不过百里出一。宫宝田此前仅是听说而已,没想到这匪人当中竟有这般高手。不想寸藏当这一掌却叫龟田无二颇为不满,斥道:“你的只顾自己的痛快,毁了自家招牌!”寸藏当忙转身朝龟田无二拱手致歉:“龟田君的莫怒,击碎一个石招牌,我会给天皇武士树起金招牌。今日凡敢上台打擂者,我的都叫他碎如此石,筋断骨渣!看谁敢在天皇武士面前的张狂。”说罢转向宫宝田提掌运力,再行攻击。
此时台上台下气氛紧张。台下之人都为宫宝田捏一把汗,台上的宫宝田更是明了眼前境况,自己若败在寸藏当手下,个人丢人现眼事小,贼匪耀武扬威欺凌百姓事大,故而无论如何也不能败给贼匪。如此想过,沉下心来,边避闪寸藏当攻击,边窥察之。这时与寸藏当一个近身,宫宝田察见他额头沁出汗珠,心下暗喜,知这匪人武功虽高,身体却含虚症,对他而言宜速战不宜久斗。另外,瞬间汗出也跟他心躁气浮有关,可见适才口舌分神之术业已收效,接下来延用久拖之法和口舌分神之术,乃是取胜的至佳招法。于是跳开一步,手指寸藏当额头叫道:“冒油了。”寸藏当一怔,手背拭拭额头,见是汗水,怒道:“天干气燥的出汗乃是常事,何言冒油?花言巧语。接招!”说着抡掌又攻。宫宝田再跳开一步道:“冒油即是出汗,乃医道特用之说。汗出沁而淌,曰出汗;汗出冒而滚,曰冒油。出汗乃常事,冒油则非常事也。”寸藏当叫道:“胡言乱语!”依旧猛攻。宫宝田仍然跳开一步,正色道:“老叟向无诳语。医典中有‘汗出如油’之说,就是人将死时,最后一点精髓冒出来,人马上就完了。这仍是肾精失漏之症……”“胡说八道!”寸藏当狂怒起来,攻势如疯。
宫宝田察见寸藏当的招法已现凌乱,掌势也见松散,知他功力已减了几成,自己可寻机攻他。便瞅准一个空当,一掌击中寸藏当肩膀。寸藏当连续十几招都逼得宫宝田退躲避闪,对其猛然反击缺些防备,身体一个晃动,腿脚也现趔趄。而宫宝田发出一掌也是攒了力气,击中寸藏当身体却也把自个震了一下,心想这厮功力何等深厚,万万小觑不得。不容他多想,寸藏当被这一掌激起凶性,步步紧逼双掌轮施猛攻而至,举手投足皆暗藏杀机。宫宝田试着解了几招,仍觉力不从心,不敢鲁莽大意,只得以退为守以逸待劳,耗其筋骨气神,以待反击时机。寸藏当发出二三十掌,宫宝田左躲右闪,却仍不忘以口舌扰之,说道:“你口喷臭气,乃六腑消化之功差池,阳气到不了……”
未待说完,寸藏当突地蹿起身来,大骂一声,双掌一齐击向宫宝田脸面。宫宝田脚步未移,腰身却幻然扭离原位,若斗蛇之状,只待寸藏当掌力落空,躯体扑近,突地双掌齐出,击其腰胁后侧,同时曲身回推,躯肢双力并发。寸藏当这一下确是屏足气力,只求一掌败之。没想宫宝田以“柔避之术”闪过力掌,且又双掌击中他腰胁后侧,自身冲力合之击推巨力,寸藏当躯体飞出一丈开外跌趴于地。
这时龟田无二站起身来,摆手示意寸藏当退后歇息,他要亲战宫宝田。这位天皇绝武大师原本并未想到要出场,坐在台上只为压阵而已,在他眼里,中国打擂者不会有胜过山本野郎和寸藏当的。龟田无二身高体壮,乱发长披,胡须蓬乱,黑圆脸,厚嘴唇,挑眉瞪眼,模样威恶。相比之下,宫宝田矮了半头,瘦了一圈,尤显势弱。龟田无二不管许多,一个“秃鹫振翅”架势,直扑宫宝田。宫宝田提左掌在胸,右手半掌半拳,自然而然,以静制动。龟田无二扑至眼前,左手收腰,右手以鹰爪式击向宫宝田面部。宫宝田一招“乌云遮月”,化解对方劲爪。龟田无二收右出左,左手半爪半掌疾击宫宝田腹间。宫宝田又使“泄洪滚石”招法,拨开对方力道。
龟田无二直使了二三十个招法,可谓招招劲猛,式式杀机,但凡一招奏效,对手难脱危境。然而宫宝田毕竟非等闲之辈,见招拆招,遇式解式,任凭那厮击斗得尘土纷飞,也未损之毫发。此时龟田无二突地收住拳脚,冲宫宝田道:“你的老人家的武功大大的好,我的佩服,给你施礼了。”宫宝田和台下人皆吃一惊,有些懵头懵脑。
龟田无二双手抱拳,对宫宝田施礼,突然衣袖中飞出一物,形如鸽卵,直飞宫宝田面门。台下杨子千喊声“暗器!”宫宝田急忙躲避,那物却在他耳畔炸开,一团淡淡白烟罩住他头脑。一瞬间宫宝田头昏目眩,摇晃起来。龟田无二奸笑一声,挥拳击向宫宝田前胸。宫宝田勉强躲闪一下,还是被拳蹭到,踉跄几步倒地。台下毕云叫道:“小鬼子使阴招,赶快救人!”几人一齐往台上蹿。台上的日本武士呼啦冲过来。梁大胆及武工队员掏出手枪逼住敌人,毕云和杨子千架起宫宝田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