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天边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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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品回收站,余琦永远有做不完的活。整个单位连主任加工作人员只有五个人。有人送废品来,余琦负责称磅记账,其他的时间她还要负责清理归类。五花八门的物资回收清理起来十分繁琐,她每天从早到晚忙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一不小心,那些碎玻璃、废铁、钢丝、铁丝就会割伤人。

最让余琦感到吃力的事,就是将那些堆满院子的废纸和硬纸盒归类打包。这些废纸和硬纸壳回收以后,当天都必须打包成一米见方的纸捆,然后再码放起来,方便收纳和运输。

余琦和另外两位女同志,要把那一捆捆的纸盒打包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打好一个捆子,往往是几个女同事一起上,每天忙下来手都勒红了。忙着忙着,余琦那双纤细的手留下了道道伤痕。

每天,余琦干活儿的时候总是心挂两头,最让她放不下心的就是锁在家中的小儿子。每天,忙完工作,她就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往家赶。她疲于奔波,穷于应付。为了孩子,她无怨无悔。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

下班回家,天已经黑了。她先为孩子们做吃的,然后洗衣服,帮孩子们洗漱,快速将孩子们收拾妥当以后,她才能舒上一口气,吃上一口饭。全部忙完,她才有时间包扎自己的伤口。那双五指修长的手,那双曾经绘画、拉小提琴的手,已经变得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画画了,而跌宕起伏的生活画面,印刻在她的灵魂中,那是一道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廊,一道独一无二的灵魂画廊。

余琦记得,自己小时候,父亲每次外出归来,总会给她带上一些小礼品。而如今,她能给自己孩子的礼物,就是从废品站捡来的那些彩色的广告颜料和秃顶的毛笔,让孩子们在家涂涂抹抹,练习绘画。

想到这些,她就感到心酸。她曾经想过,让孩子们从小就学习绘画,拉小提琴,但是现在,她连按时让孩子们吃饭的条件都没有,更别说教孩子们学习艺术了。

一天,一个艺术家模样的人,拿来一麻袋废品过磅。后期,余琦负责清理这一麻袋废品。突然,她在废品中发现了一把破旧的小提琴。她记得,她从武汉带回来的那把心爱的小提琴,被人趁火打劫,顺手牵羊拿走了。看到这把小提琴,她喜出望外。在她的眼里,这是一个难得的佳品。可是其他的同事不以为然。她向领导要求回购这把破旧的小提琴。领导同意按照旧木板的价钱卖给她。称了称,她花了三毛钱,购买了这把旧的小提琴。下班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用报纸把小提琴包好,带回了家。

接下来,余琦一有时间就到处配置小提琴的琴弦。海河中学一位音乐老师是省城音乐学院毕业的。在他的帮助下,余琦终于把小提琴的琴弦配好了,她又把琴弓上的须子都仔细地理好复原了,还配上了松香。她专门用旧衣服,仔细地为小提琴改制了一个包装袋。以后,一有空,她就教董欣识五线谱,练习小提琴,挖掘孩子的艺术天赋。

小提琴似乎就是贵族艺术。它不仅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家里从前的五线谱和谱架早就没有了。孩子学习起来实在不方便。余琦只好自己编了一个五线谱,自己做了一个架子教董欣学琴。

慢慢长大但无书可读的董欣,更多的时间,是和很多孩子一起,到工厂附近去捡木柴、煤渣回家做燃料,捡一些破烂到废品站卖上一两毛钱,交给妈妈贴补家用。

看着孩子脏兮兮的手,黑乎乎的脸,余琦的心里在流血。余琦认为,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应该去读书,去学艺术,以后做有文化的人。而现在,孩子连接受基本教育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内心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这一天,董欣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跑到城外去捡树枝,虽然走了很远的路,并没有捡到太多的树枝,回到城里,她去了母亲的废品收购站,在废品堆里乱翻起来。余琦问她想干吗。

她告诉母亲,城外树上的枯枝很多,别的孩子都是用一个铁钩绑在竹子上,然后去扯树上的枯枝,所以她也想找一个铁钩,绑在他们家的竹篙上。这样,她再去城外也会弄回很多树上的枯枝。看着孩子一副认真的样子,余琦的心里非常难过。她一把把女儿揽在怀里,告诉她不要再去城外捡树枝了,家里有困难,妈妈想办法。

腊月二十六的傍晚,余琦忙到最后一个离开单位。锁门的时候,发现大门外,躺着一个穿着布褂的中年男人,正痛苦地捂着肚子呻吟着。但她挂念着孩子们,急着往家里赶。

此时,路边男人的呻吟声却越来越急,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嘴角微张,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这可吓坏了余琦。她想,天马上就黑了,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这个人会怎么样。废品站本来就有点偏僻,天黑了以后更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她往前疾走了几步,又赶紧折返回来,蹲下身子问躺在地上的男人,自己能给他什么帮助,需不需要送他去医院。显然,这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病人。

男人表情痛苦,他闭着眼说:“我,我想喝一口水。”

听其声,观其貌。余琦大吃一惊。这不是政府办公室主任严涛吗?他怎么落魄到如此境地?面对奄奄一息的严涛,余琦忘记了以前严主任对自己的鄙夷,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她返身回去,又打开了废品站的大门,片刻,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开水喂他喝。

看着严涛狼狈的模样,余琦担心地说:“严主任,你怎么了,要不到我家歇歇,吃点东西。”

这时,严涛也听出了余琦的声音。他没想到,在这么窘迫的境况下,碰到了自己昔日追求的女人,他百感交集,激动得淌下了眼泪,说:“余琦,我一直知道,你是大好人,你家里,我就不去了!”余琦说:“我担心你这个状况,坚持不下去。跟我回家吃点东西吧,这样,我才放心。”余琦坚持要饿坏了的严涛一起回家,熬口粥给他吃。

回到家,很快,粥熬好了。严涛狼吞虎咽,喝了两大碗粥。孩子们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大口喝粥的男人。余琦告诉稍大一点的董欣说,这个人,是爸爸妈妈以前的同事,差一点饿死了,所以,我们要救他。在喝粥间隙的交谈中,余琦才了解到严涛这几年的波折。当年宣布余琦的调令后,严涛自己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停职,发往离海河城30公里远的砖瓦厂改造。改造中,严涛发现砖瓦厂的工人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去找厂长揭发却不想反被关进了小黑屋,他是自己找机会好不容易逃回了海河城,筋疲力尽之际,幸好遇见了余琦。

严涛吃饱了肚子,再三感谢后,匆匆离去。余琦没有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她只祈祷他不被饿死,能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