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天边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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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节前的一天,余琦踏着暮色回家。发现显得有些清瘦、戴一顶帽子、穿一身蓝布大褂的严涛,背着一个粮袋站在自己的家门口。

她有些纳闷。严涛抓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望着余琦,问:“余琦,你不认识我啦?救命之恩不言谢!”

眼前的严涛,与去年那个饿坏了的严涛,判若两人。余琦说:“哦!严主任来了,进来坐,进来坐!”严涛说:“去年,我走到你这里的时候,差点饿死,多谢你出手相救,带我到你家喝了两碗粥。我想,因为我喝了两碗粥,那天晚上你们家的孩子,可能都没有吃饱。我今天是来报恩的,这一袋粮食,是给你的一点回报。”

余琦望着地上的一大袋粮食,连忙说:“要不得!要不得!无论什么人,我们见死就要救,况且是你。帮人救人是做人的本分,你就不要客气了!”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一大袋粮食,追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严涛坐下来告诉余琦:“请你放心!这袋粮食的来路绝对没有问题。”原来,严涛去年从砖瓦厂逃跑以后,便回到农村务农。在农村,他扛草头,看稻场。细心的他,发现每个稻草垛子被搬完以后,下面都会剩下一些掉下来的谷子,他把这些掉下来的谷子收集起来,积少成多。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攒下了这一袋粮食。他对余琦说:“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这一袋粮食,无以回报你的大恩大德。”

严涛的报恩之举,让余琦深受感动,知恩图报,也是自己的母亲经常教育自己的。

世事多变,两人感慨颇多。聊着聊着,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余琦留严涛吃晚饭。几盘小菜端上桌子,水煮盐拌一点油水都没有。余琦说,按人头政府每个月计划供应四两油。严涛说:“有机会,我再从农村帮你们弄一点粮油过来,农村地大物博,总有办法可以想的。”余琦很清楚,家家户户都缺油,严涛说想办法解决家里吃油的问题,那再好不过了。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她提醒严涛,不要为了帮忙解决粮油问题,弄出什么茬子来……

两个人正谈得起劲,突然,有人敲门。董欣打开门,高兴地大叫:“爸爸!爸爸回来了。”董志峰风尘仆仆,挑着一担红薯进了门。男主人回来了,家里的那条小狗汪汪地叫着迎了上去,围着董志峰蹦来蹦去,它是在欢迎男主人回家呢。

董志峰知道家里粮食不够吃,在农场低价买回来一些红薯。快过年了,或许,这些红薯能帮助家里解决一些困难。丈夫回来了,余琦连忙迎了上去:“你终于回来了,你看,谁来了?”还没有等董志峰开口说话,几个孩子就把他们的父亲围住了。董志峰连忙给孩子们分糖吃。

分完糖,他一抬眼,正好与严涛的眼光不期而遇,董志峰明显感觉,严涛的目光有些不自然。他怎么在这里?一团疑云涌进他的心头。

严涛迎上去,一边帮忙卸红薯,一边说:“董副市长您好!您终于回来了!”董志峰记得妻子告诉过自己,曾经,是这个严主任通知她,她已经从市政府调到了废品回收站。当时严涛还嘲笑过她,跟了董志峰,只能喝西北风。

这次,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现在,严涛居然在自己家里,而且还坐在餐桌上吃饭。顿时,严主任两次给妻子送布料的往事,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知道,这个人一直窥伺着自己的妻子,难道,他的目的达到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严主任你好!你比以前瘦了一点啊!来、来、来,接着吃,接着吃。”董志峰洗了一把手。余琦给他添了半碗糙米饭:“先垫垫肚子吧。”想起过去的事,严涛也有些尴尬,他还是勉强陪着老领导吃了起来。

以前,董志峰就知道严涛喜欢余琦,由于自己的资格老、官衔高,他并没有把严涛这个竞争对手放在眼里。这会儿,他似乎从严涛看老婆的眼神里,读到了他不死的贼心。最让他烦心的是,自己的老婆余琦,待严涛居然那么温柔。他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半年多的时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余琦会不会背叛了自己?这些个难解的问号,使他越想越烦,越想越躁。表面上,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严主任,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呀!”严涛平静地回答:“是啊!领导不在家,嫂子一个人在家带着四个孩子,还要上班,也够辛苦的。我专门过来看看。”董志峰话锋转到了余琦那边,他说道:“对不起啊,老婆,我不在家,全靠严主任照顾了。”余琦连忙说:“是啊!严主任太客气了。送了一大袋米来。其实,我也没有为他做什么。”董志峰满怀醋意地说:“无功不受禄啊!现在粮食这么紧张,严主任自己都吃不饱,还拿这么多米来,你应该对他很好啊!不然,他怎么会……”

这会儿,余琦和严涛都听出了董志峰的话外之音。严涛本来想把余琦一碗水和两碗粥救了自己一条命的故事讲给董志峰听一下。但他一看醋意浓浓的董志峰,知道这会儿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讲那些故事,可能会把他和余琦的关系越描越黑。他连忙知趣地说:“董副市长、董副市长,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您早点儿休息、早点儿休息。”说完,他赶紧起身告辞了。

这件事,在董志峰和余琦心里都留下了一个疙瘩。无论余琦怎么给董志峰解释,他都不能相信她和严涛之间是清白的。他想不通的是,自己一直不在家,怎么刚好自己回来了,严涛就在自己家里。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又来了多少次?余琦对董欣说:“你告诉爸爸,这个叔叔来过家里几次?”董欣说:“叔叔来过两次。”这让董志峰更加心烦意乱。连小孩子都被收买了,还帮他们说话。他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回家休息,竟遇到这种事情。

董志峰回来了,长期一个人在家带着四个孩子的余琦,本来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没有想到,丈夫回家来了,没有体贴关心,没有问自己带着四个孩子,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反而怀疑这,怀疑那,含沙射影地责怪自己,余琦心里飕飕发凉,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

夜幕降临,董志峰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上床睡觉了。他感觉,自己长时间不在家,妻子对他缺乏应有的热情。他躺在**等着自己的妻子。余琦则一如既往,陀螺似的忙完孩子的事,又忙家务。她一会儿问董欣、董霞、董燕洗了脚没有,一会儿又抱着小儿子董亮给他唱儿歌,哄他睡觉,根本不把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董志峰越看越烦,越想越生气,越想脾气越大。

快到晚上十点了,余琦才消停下来,开始脱衣上床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董志峰感觉,妻子好像没有久别胜新婚的感觉,并没有与自己亲热的**。猴急了的他,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余琦沉默着……

“你说呀,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余琦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毫无反抗地躺在他的怀里。董志峰急不可耐地扯下了妻子的衣服,说道:“什么也不说了……”

久别重逢,他没有向妻子倾诉相思之苦,却以粗鲁,甚至是野蛮的行为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之后,董志峰头一歪,鼾声如雷地沉睡了过去……

而这一晚上,余琦失眠了。纵然自己有万般柔情,但是,遇上了这种不解风情的粗鲁丈夫,他们的夫妻生活也只能定格在这样粗俗无趣的状态了。其实,对董志峰的粗鲁做派,她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他这一次的粗鲁,让余琦感到异乎寻常。整个过程,对于她来说,那是一种报复性的、近乎疯狂的肉体**,她体验到的,只是心灵的创伤,没有灵魂的抚慰。这让她感觉到了透彻心底的悲凉。在这场婚姻里,灵与肉是分割的。她难以想象,真正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辗转反侧中,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想起了那个风度翩翩的余维新。她不知道,余大哥现在在哪里,如果换了是余大哥,他会这么小心眼儿,这么粗鲁,这么不解风情,这么不懂体贴吗?婚后十多年来,自己为了这个家和一大群孩子,呕心沥血。生活的重压,已经压痛了自己柔弱的肩膀。丈夫的指责和怀疑,更是让她心里流血。如果自己确实做错了事,被指责理所当然。可是,她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怀疑被指责。她太难过太委屈了。面对粗鲁的丈夫,她没有办法与他沟通,她深深地感到了内心的孤独和痛苦,禁不住泪流满面。

第二天清晨,余琦比往常起得更早,扫完院子,就到老街的市场上去买菜。一会儿,乌云密布,天,下起雨来了。她没有带雨具,只好到屋檐下避雨。

老街上有名的“包打听”王新全正好也在屋檐下避雨。只见他用熏得焦黄的手指头夹着一支烟,见到余琦,露出黑黄的牙齿冲着她笑了一下说道:“嫂子,大哥回来了,他怎么没有陪你来买菜呀?下雨了,他怎么没有给你送伞来呀?”余琦貌似不在乎地回了一声:“王大哥,您先关心关心自己吧,我们家的闲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她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想,天下雨了,丈夫会不会送一把伞过来呀。她盼望丈夫能够给她送一把雨伞。她知道,自己要的不仅仅是一把雨伞,她需要的是丈夫的体贴和灵魂的寄托。然而,那个雨天,她一直等到雨停,也没有见到丈夫的身影。

下雨了,妻子上街去了,没有带伞。董志峰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本来就不懂得花前月下。再说,要送伞,让严涛送去呀。这些天,家里吃饭,都是吃严涛送来的米。一吃到那些米,甚至一闻到那米饭的味道,董志峰就想到了妻子的“外遇”,严涛的米,严涛的布……

严涛,严涛,真的让他很崩溃。每天吃饭,他坚持多吃一点自己带回来的红薯,尽管粮食短缺,但他闻到那米的味道就恶心。然而,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又感觉妻子应该没有出轨。其实,他也知道她应该不会出轨。她的出身,她的教养,还有她骄傲的性格。他宁愿相信,余琦不是个会乱来的****女人。刚结婚的时候,他觉得妻子真的挺了不起的。后来,自己长时间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带四个孩子,还要上班,他也知道妻子很辛苦。但是,他还是止不住地要胡思乱想。这种痛苦,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从这样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那次雨中独行之后,余琦常常在心里说,如果不是孩子们还太小,还不懂事,自己可能早就跟这个男人离婚了。面对董志峰的猜疑,她既感觉滑稽可笑,又感觉无可奈何,还觉得心寒又心酸。在她看来,从始至终,严涛就没有入过自己的法眼。至于救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跟男女关系无关。她总觉得,自己和董志峰之间,始终缺少一些她渴望的东西,至于是一种什么东西,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她渴望与另一半有契合的灵魂,畅快的情感沟通,对于这些,简单粗暴的董志峰,似乎毫无感觉。

自从开始对妻子的行踪疑神疑鬼以后,一段时间,董志峰感觉,漂亮的妻子必须在自己视线内,才可以放心。他决定多组织一些家庭活动,增进夫妻感情,活跃家庭气氛。为此,他竟然认真地将一尊菩萨请回了家中。他想,每天与妻子余琦一起请菩萨保佑,这样就可以少一些胡思乱想,可以避免一些节外生枝的家庭纠纷。

本来,余琦内心不太情愿做这件事情。她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相逢是缘分,灵魂的契合才是核心,才经得起地老天荒的考验。叩拜菩萨和依靠神仙的眷顾,只是在寻找外在的力量。哪怕对神仙的心再虔诚,而彼此的灵魂不在一个频率上,也难以获得永恒的爱。

但是,她知道,这些年董志峰几起几落,不容易。这个家,在不断地变故和风雨飘摇中,走到今天,也不容易。艰难困苦之中,几个孩子都顽强地成长起来了。为了孩子,她也衷心希望这个家,在菩萨的保佑下,能够平平安安。所以,对这种形式不情不愿的她,还是顺着董志峰的想法,每天坚持在家里给菩萨烧香。

董志峰知道,余琦内心对这件事情很不理解。但是,她还是默默地配合着他。看着这个对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爱心、温顺文静的妻子,董志峰突然良心发现,他觉得,如果余琦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耐不住寂寞的话,她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了不起的妻子。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是她支撑着这个家,抚育着这群孩子健康成长。董志峰感觉到,几个孩子的身上,已经折射出夫妻俩年轻时候的影子。温顺文静的老大董欣和老三董燕,像余琦多一点,性格外向的老二和老四有点像自己。他也明白,这个家多亏了妻子,他应该由衷地感谢她才对。然而,他还是不能完全弄懂这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妻子,更难深层次地理解她灵魂深处的苦痛。

这时候的董志峰,似乎明白了世事无常,生活不易。他开始以平静的心态,接受了生活给予自己的一切。他决定以后少操一点工作上的心,多操一点家里的心,以弥补一些对妻子、对家庭、对孩子的亏欠。

这年,一开春,雨水就下个不停。进入四月,雨水越下越大。

因为去年歉收而出现春荒,城里出现了一些沿街乞讨的农民,到了五月份,情况也没有好转。

董志峰回来了。虽然夫妻俩都有工作,拿工资,但是随着孩子们的成长,每月购买的粮食总是不够吃。

正值雨季,为了解决吃饱饭的问题,懂事的董欣、董霞和城里的其他孩子一起,时常到城外已经翻耕的小麦地里,捡那些野生的抛在雨水中已经发芽的豌豆苗,这种豌豆苗不仅不进油盐,而且不易煮烂,但好歹可以充饥。两个孩子拾上一天,就能煮上小半锅豌豆苗汤。

春节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一的早上,欢欢喜喜的董家人刚刚起床,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听到敲门声,余琦让董欣去开门,看是不是有亲朋好友上门拜早年。

董欣打开门,看见一个衣裳单薄的女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董欣急忙叫来妈妈余琦。门外的女人从竹篮里拿出来一条不足一斤重的鲤鱼说:“大嫂,大年初一,我家里米不多了。这是今天早上我丈夫在湖边抓的一条鲤鱼,求您发发慈悲,看在这过年过节的分上,帮我把这条鱼换一点粮食回去好吗?”

余琦望着这条刚好可以烧一盘讨彩头的鲤鱼问:“您看,换多少粮?”女人说:“三斤粗粮,小米和玉米都可以,大嫂帮忙。”余琦不知道,这条不足一斤重的鲤鱼,究竟可以换多少粮食,也许,它一碗饭都不值。大年初一,看着这个在寒风中冻得发抖的可怜女人,也是第一个给自己家道喜拜年的人。余琦略思片刻之后,答应了对方的要求,要董欣将鱼收下,自己去给对方称三斤小米。

几个孩子看到母亲换下鱼,很是高兴。就在母亲将称好的三斤小米交给那位女人的时候,董霞发现女人的篮子旁边,挂着三根非常漂亮的野山鸡羽毛。她用手摸了摸那花花绿绿的野山鸡的尾羽,爱不释手,请求母亲再用一点东西将这漂亮的羽毛换下来。看着女儿热切的目光,余琦动了心,于是又开口对这位可怜的女人说:“您愿意用这三根羽毛再换一点粮食吗?”

女人喜出望外:“那再好不过的了,不过也不能把您家的粮食都换光了,我女儿过年闹着要新衣服穿,如果方便的话,您给我女儿换一件过年的衣服或者礼物好吗?”

年前,余琦给大女儿董欣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一个美丽的发结。她想送给这个可怜的女人,让她有一个过年的礼物送给孩子。可她又觉得这样做对自己的女儿不公平。余琦有些犹豫不决。可怜的女人又一次求她,拿这个羽毛换一个礼物。余琦进屋,拿出那个发结递给那个可怜的女人:“送给您的女儿吧,大过年的,让她高兴高兴!”

女人千恩万谢,心满意足地走了。董欣含着眼泪,责怪董霞多嘴,弄得自己的生日礼物没有了。而那野山鸡的尾羽再漂亮,既不能吃,也不能戴,更不能穿。

董霞不服气地说,是妈妈把礼物送人的,姐姐不能怪我。看着争吵的姐妹俩,余琦说:“你们不要闹了,董欣,妈妈再想办法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好不好?你们想一想,你们有新衣服过年。那个妹妹过年不仅没有新衣服穿,甚至饭都吃不饱。我们要做一个有爱心的人,心中有大爱,才会牺牲自己,帮助别人呀!”